第六十一章
馬車一路馳騁在寬闊的街道上,行得異常平穩。白汶起打從醒來起一直感覺頭昏腦漲,剛剛硬撐著精力處理完了正事,此刻上了車,微微搖晃了幾下,又瞌睡起來,便將頭枕在小止的兩腿之上補起覺來。
剛開始馬車一路向西直行,就如同小止那日所見到的玉笙的去向相同。但誰知到了一處巷道,馬車穿巷而過卻突然間調轉了方向,直直向著東方而去,一路穿城而過,暢行無阻地出了東城門。小止之前甚少踏足過東城,唯一的一次還是今年年初和乾爹一起入城看蜀帝巡遊,走得便是這條路線。走到城門口時,小止特地注意到了臨街的那處藥材鋪,裡面的掌柜是乾爹的老相識,她還記得。除此之外的一切看著都很是生疏,但是她內心卻是異常的安定,她心知陳煥安排在青雲樓前盯梢的人早已跟上了這輛馬車,接下來的事情自己已無須擔憂了。
搖晃的車廂里白汶起睡得如同死豬一般,小止的一雙腿被他枕得漸漸酸痛發麻。她起初並不敢動彈,生怕吵醒了白汶起他又會再出什麼幺蛾子。小止注意到馬車偶爾會有一兩下大的顛簸,便只得把准了時機,趁著過一個深坑,車廂一下子猛地顛簸,她急忙將雙腿抽回,塞了一個軟枕頂替了上去。解放了雙腿,小止這才舒了一大口氣。她顧不得再多給白汶起幾個白眼,眼下記住窗外所行路線才是正經事。
這輛馬車出了城便一路向東直行,通往李家村的那處岔道早已被遠遠地甩在身後。小止好幾次將頭伸出窗外去張望,看後面是否有人馬跟蹤。但車后除了一條蜿蜒的官道,和連綿不絕的田地,盡不見一絲人影。小止不禁開始心慌起來,若是無人跟蹤前來探查,那此時自己不就相當於正一步步地邁進魔窟之中。她使勁地搖了搖頭,提醒自己穩住心神,千萬不能自己嚇自己。陳煥向來做事有條理,懂得分寸,定不會陷自己於不顧。就拿昨夜之事來說,到了緊要關頭定會有人出手相救,小止努力勸說自己認死了這個道理。
正在她擔驚受怕,忐忑不安之時,馬車行到一處岔路,漸漸慢下速度,緩緩地轉了個彎,接著向南而行。路況變差,車一下子變得顛簸起來。小止本以為車速減了下來,定是快到了。誰知又遙遙晃晃地走了許久,大概奔了約一炷香的功夫,小止感覺自己快被顛得散架之時,馬車緩緩地停了下來。
只聽得趕車的小廝通報道:「少爺,到了。」
小止忙去搖白汶起,白少爺伸了個懶腰,眨巴眨巴眼睛,起身拉著小止下了車。
小止舒展了下發僵的身子,開始觀察起來周圍的環境。原來馬車是行到了一處四面皆是群峰圍繞的平坦地界,剛剛馬車經過之處位於山南,乃是山谷的唯一出口。四面山上皆是叢林密布,偶爾有山風刮過,樹葉嘩啦啦響作一片,北側山峰植被稀少,大片山石裸露在外,縫隙間數珠迎春花開得尤為艷麗。一道銀川瀑布直掛,貼著石壁奔瀉而下,山坳處有一汪碧玉般的深水潭承載了順流直下的泉水。流水淙淙聲不絕於耳,一道蜿蜒的人工開鑿的水槽直直將那泉水引入院內。此地頗為隱蔽,眼前的一處清靜幽雅的兩進四合院落給人感覺猶如世外桃源一般。但轉念一想到自己眼下所處形勢,小止不覺打了個激靈,現在不是遊山玩水的時候。
小止綳直了身子,任由白汶起拉著去敲門。
來開門的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婆子,看到自家少爺身旁站著位看著眼生的姑娘,便將其上下打量起來。
小止被其看得心煩,索性轉過臉去不同她糾纏。
「看什麼看,這位是新來的三少奶奶,還不快去把西廂房打掃出來。」白汶起大聲吆喝著,彷彿在宣誓著自己的主權一般。
前來迎候的幾個下人聽了,皆是一愣,隨即便大聲地向新來的主子問安。
「劉媽,二少奶奶呢?」白汶起問向那位前來開門的婆子。小止心道:這二少奶奶,想必就是玉笙姑娘了。
「回少爺,在屋裡。」劉媽低聲答道。
「先帶三少奶奶去廂房。」白汶起說完轉過身來對著小止安慰道:「美人兒放心,我一會兒就去陪你。」
小止瞥眼看到劉媽沖著自己翻了個白眼,眼睛里滿滿的鄙視神情。
白汶起抬步穿過前院,快步向著內院東廂房走去,身後兩位膀大腰圓的家丁亦步亦趨地跟著。
小止隨著劉媽穿過迴廊,來到了後院廂房。房間里的陳設一目了然,簡單而不簡陋,房間的桌椅板凳上蒙著一層薄薄的浮灰,看樣子平時不似有人居住。
劉媽從進門來,便兀自在擦著桌椅,不曾言語一聲。小止想著出去繞著院子轉上一轉,查看下是否有什麼古怪。但眼下這劉媽一直跟著,難免壞事,得想個辦法起開她才行。
小止的肚子適時咕隆叫了一聲,一旁的劉媽聽得分明,似還低頭偷笑了下,仍舊不言語。
小止只得滿臉歉意地先開了口:「劉媽,我一整日都不曾進食了,可否勞您大駕,去幫忙拿些吃食。」
「三少奶奶如此客氣奴才可擔當不起。」劉媽陪著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臉,尖著嗓子說道:「三少奶奶稍等,奴才這就去給您備飯。」說罷,便扭頭出了房間。
小止伸頭看其走遠,也顧不上肚子的抗議了,鬼鬼祟祟地從廂房走了出來。按理說,想要偷著藏人,比起前院來,後院絕對是最佳之選。即使偶爾來個客人,沒有主人的允許,也不會隨意進出內院。畢竟家中女眷在此,難免要避嫌。此處比起小止之前所猜測的更加偏僻荒涼。但好也就好在這點上,從外表看,這處宅院四面環山,中間還被開採出了一窪池塘,其中水皆引自門外北山下的那一口深潭。城中達官貴人向來愛在城郊擇地建屋,以供夏日消暑之用,這本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兒。但這些居所,表面上是或狩獵或飲酒的會友之地。其中大多數行的卻是狎妓淫樂之類的齷蹉之事。這種附庸風雅之地也無異於成了藏污納垢之所。
小止沿著後院繞了一圈,每個房間都從門縫裡瞅了一遍,卻仍舊一無所獲。她不免感到有些喪氣。後院池塘的中建有一處兩層高的湖心亭,湖中種滿了芙蕖花,此時正值花期,荷葉舒展,荷花怒放,大有洗凈鉛華之感。
一席荷風送香,小止下意識地去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心中的煩悶自去了大半。
她瞥眼看到劉媽端著一碟糕點站著湖對岸沖她擺手,索性便不去理她,徑自沿著一條石板道踱步到了湖心亭,拾級而上站在了整個院子的至高點。
正值夕陽餘暉燦爛之際,日光雖不似正午般強烈,卻仍舊刺得人睜不開眼。小止索性轉過身去,向東而立,極目遠眺。直射過來的光線將東側的山谷整個照耀在一片光芒之中,其間一處光線反射出耀眼的光斑,上下左右跳動著。只是須臾片刻,暮色四合,夕陽落幕,山谷四周立馬黯淡下來,一切似乎剎那間都失去了原有的光彩,變得虛幻而不真切。
小止眯起眼睛來注視遠方,不自覺地唇線輕彎,莞爾一笑。她瞬間心情大好,蹦跳著下了湖心亭。劉媽已在湖邊等候多時,看到這丫頭瘋瘋癲癲的模樣,不免心中又泛起了嘀咕:少爺究竟是何時眼神變得差了起來,毛還沒長全的一個野丫頭,竟也入得了尚書府。不知這丫頭使了什麼狐媚手段,盡讓自少年時起便流連花叢的少爺看上了眼,還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呢。
小止在劉媽時不時地偷瞄下,吃完了盤中早已涼透的糕點。雖說糕點的味道差了些,但僅用於果腹還是勉強可以接受的。
眼看著房間打掃地差不多了,劉媽卻始終沒有要走的意思。圓桌兩側擺放的四角楠木高花幾已被她來來回回擦拭了不下於十幾遍,實在可稱得上鋥亮發光。小止不忍去戳穿她,依舊裝作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幾塊糕點下肚,不覺有些口渴,小止提起桌上的空水壺,回頭瞧了瞧劉媽。
劉媽即刻會意,說道:「三少奶奶稍等,奴才這就去燒水。」
劉媽這邊剛抬手開了門,只見門外卻立了一位身著紫衣的丫鬟。那丫鬟見是劉媽,抬眼朝裡面瞄了眼,並沒有打算入內的意思。她覆在劉媽肩上耳語了幾句,便慌裡慌張地跑開了。
劉媽轉過身來,低頭說道:「三少奶奶,少爺請您去前廳一趟。」
小止一聽她如此說,想著也到了飯點,不免後悔剛才的糕點吃得有些多。不過有玉笙在場,定會拿她當仇敵一樣看待,這頓飯吃不吃的下還另說呢。早吃些東西墊墊,一會兒萬一打鬧起來,自己也不至於餓得沒了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