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小止隨著劉媽出了門,外面已是桂月初升,曉星微露。山郊野外比起錦官城內溫度要低上一些,夜風刮過,竟有些透骨的寒意。已是這個時辰了,為何還不見有人前來?
劉媽在前面引路,走得飛快,絲毫不顧及後面的小止是否跟得上。好在這處宅院建得周正,沒有什麼彎彎繞繞的小路,才不至於迷失了方向。兩人一路穿堂過院,來到了前廳門外。
小止老遠就聽到廳內一片喧嘩,早就是滿腹狐疑,等到她來到廳門前一看,就徹底傻了眼。白日里還是寂寞清冷的院子,怎麼一下子來了這麼些人。廳堂之內燈火通明,高朋滿座,且賓客們一個個錦冠華服養尊處優的樣子,似乎均是些非富即貴之人。穿梭於宴幾中的七八名稚氣未脫的少女,皆身著露骨的粉色紗衣,薄薄的衣衫下凝脂一般的玉肌恨不得都能掐出水來。她們手執玉壺低頭不語,面上猶帶著膽怯與無奈,似是見慣了這種奢靡無度的場面。廳上不時有幾雙不安分的咸豬手伸進少女的裙下偷香,有的更是索性將美人兒摟抱在懷,強行灌著酒水。小止看到幾位少女眼中強忍著淚珠,但絲毫不敢言語半聲。
正在小止發愣的空擋里,門前立著的一名小廝扯著嗓子向廳內眾人傳報:「三少奶奶到!」
本是飲酒作樂,嬉笑怒罵,高談闊論,絲竹奏樂,聲聲不絕於耳的碩大廳堂之內,一下子變得肅靜。廳上人皆轉過頭來,各色目光齊齊射向門旁立著的那位青衣女子。
小止覺得自己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不覺心中有些發怵。一時之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面上更是不知該給個什麼表情才能緩解如此尷尬的氣氛。
「哈哈哈!」坐在里側的白汶起起身走了出來,朗聲一笑,說道:「諸位可別看到眼裡拔不出來了。」
他身旁的一位長臉公子聞言一樂,揶揄道:「白兄真是好福氣啊,這青雲樓兩位花魁在懷,就是做神仙也不如你逍遙自在啊。」
眾人聞言,皆跟著樂了起來。又一位圓臉微胖的公子接過話頭,道:「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白兄果然是個風流鬼。」
白汶起一聽這話,立馬嗆她道:「說起風流,又有誰人比得上你侍郎公子,愚兄我如今正有事要請教於你。話說柳絮姑娘近來不見了身影,你可知是入了哪位風流鬼的芙蓉帳啊?」
圓臉男子一聽此話,訕笑著擺手不說話。身旁湊過來的賓客不斷地起著哄,不願放過這獨家猛料。
白汶起上前兩步摟過小止的肩膀,帶著她一同入席。
小止坐下身便感到一道凌冽的目光直射而來,她抬頭去看。只見在廳堂左側的一處宴几旁,玉笙正手執杯盞與眾人把酒言歡。她不時地瞄著正襟危坐的小止,眼中滿是探究與警覺。
小止迎著那目光,泰然自若地報以微笑。玉笙見狀一愣,皮笑肉不笑地輕扯了下嘴角算是回應。
聽剛才白汶起和那圓臉男子的對話,這堂上賓客均是世家紈絝子弟。因不甘於受城內諸多制度框治,故特意尋這一方樂土,過起了紙醉金迷,葷淫無度的生活。看來這被拐賣來的少女就是如今廳堂上的這幾位了。如此得來不費功夫,反倒讓小止覺得事有蹊蹺。之前得到消息說失蹤少女多達百人,可眼下這廳堂之上,一眼望穿不足十人,看來是有必要深查一番了。
酒過三巡,堂上皆醉倒一片。唯有裊裊不絕於的琵琶音仍纏繞於屋樑之上,似睡似醒間眾人皆感如涉仙境,虛幻縹緲。
「秦公子到!」門外小廝語聲未落,就看到有兩位翩翩白衣公子入了內。
白汶起見狀,抓起宴几上的酒壺和杯盞,大笑著迎了上去,「秦兄今日來得如此晚,必須罰酒。」
席上的貴公子們早已是醉倒一片,仍不忘起著哄。
那位秦姓公子朗聲一笑,爽快地接過杯盞,連著飲了三杯,眾人這才罷休。
白汶起此時注意到了好友身旁的另一人,看著有些眼生。此人雖看上去不過二十餘歲的年紀,卻有著一副不合年紀的持重老成。且面有風塵之色,不似貴家公子一般養尊處優的富態容顏,倒像是一位行走江湖的俠義劍客。只是他周身上下,除了一把山水摺扇外,並未佩戴其餘繁瑣之物,讓人不免對其身份又生了疑慮。
秦公子趕忙向他介紹道:「這位是少游兄,之前我曾去眉山,與他結識于山林中的一間酒舍,少游兄平日里喜愛遊山玩水,是個爽快之人,我與他交談甚歡,便認作了異性兄弟。沒想到前幾日竟在街上碰到了,這不,特意帶來給大家認識。」
宋少游拱手彎腰,向著白汶起行了個半禮。
白汶起笑道:「自然是秦島的朋友,自是大家的朋友,少游兄不必客氣。來到咱們這山莊,圖的就是個樂子,少游兄可不能拘謹擺架子哦。」
宋少游面上微微一笑,回道:「多謝白兄盛情招待,少游定當盡興而歸。」
「請!」白汶起將秦宋兩位公子引進內,又招呼了玉笙和小止前來敬酒。
秦島上下打量了下小止,嘖嘖了兩聲,笑道:「白兄今日大喜臨門,我和少游來得晚了,且少游是頭次來。今夜我們可要借宿於此,明日好好參觀參觀你這處世外桃源,如此一來,才不枉我們白跑一趟。」
「這還不好說。我這宅子里,多的就是客房,還不任由你秦公子隨意挑選。」白汶起答應得很是爽快,看來這白秦二人的交情實屬不淺。
眾人寒暄了一陣,便又紛紛回了位。
月至中天,已是三更時分,廳上的各位公子均由各自家丁攙扶著,歪扭著身子,口齒含糊不清地同主人家告別。
須臾片刻,廳上就只剩下白汶起、玉笙和小止三人,那秦宋兩位公子也由下人們引著去了客房棲身。
白汶起伸了個懶腰,不覺也有了困意。他斜眼去看玉笙,只見她用一雙幾欲噴火的雙眼將新來的美人兒望著,恨不得將她扒皮抽筋。白汶起雖長相上粗俗了些,但到底是個懂得憐香惜玉的人。他轉身對小止低聲說道:「美人兒,你先回房,為夫這邊先將你玉笙姐姐哄睡了,再去找你。」
這正合小止的心意,她心中竊喜,面上卻滿是不情願,撇嘴說道:「好吧。」
白汶起眼中帶笑,目送她出了前廳,轉手便摟著玉笙回了房。
小止回到房中,一直端著的架子一下子便散了下來。她心中更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看來今日是不會有人前來搭救了,一切就只有聽天由命了。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這麼快!小止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顫抖著身子從圓桌前起身,步子猶如千斤重。
她攥緊了拳頭,指甲嵌進肉里刺的生疼。門被打開的那一刻,小止的下巴差點驚得掉到地上。略帶寒意的山風刮過,小止灌了滿懷,身上驚出的一身冷汗遇上風,她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怎麼會是你?」門外站著的男子,一席白衣,看到小止一臉錯愕的模樣,不覺內心發笑。
「裡頭說。」男子四下里望了望,抬腿進了房間。
小止滿腹狐疑,關門轉身,警惕地將來人望著。
「小止姑娘,我是奉三皇子之命,前來營救你的。」宋少游道明了來意。
小止一聽是救兵,又見那宋少游面容誠懇不似說謊,她心中懸著的大石終於落了地。
「那白汶起呢?」小止心中不踏實,便問道。
「姑娘放心,山莊里的人,不到明日午時是醒不來的。」宋少游早已手腳利落的將上下人等全部都解決了。
小止這才放心,說出了憋了一晚上的問題,「你們既然已知這裡是白汶起的老巢,為何遲遲不做行動?」她連著發問,「敢問公子和三皇子是何交情,可否告知?」
「在下宋少游,家父宋應初在朝為官。我一年之內多飄忽在外,此前與三皇子並不謀面,幾日前還是父親引見,托我協助三皇子調查一個案件。白汶起的這處巢穴,我們昨天就已知曉,準備先來探個虛實。誰知今日午時,三皇子得到消息說你上了白汶起的馬車來了這城郊別院,所以我才尋了那位姓秦的舊友,由他引見來了此處救你。至於你說的為何不今夜行動,想必我一說你心中就已明了。今日山莊廳堂上的賓客,哪一位不是出自於顯赫世家。這要是半夜派兵封了宅院,本來只是針對兵部尚書的案件,卻一下子牽扯出了其他官員。表面上看是件痛快人心的好事,但實則是對根基未穩的三皇子大大的不利。眼下的形勢,樹敵是不明智的,敲山震虎即可,又何必究根問底,得理不饒人。」
「這豈不是在有意偏袒於歹人。」小止聽到他如此說,不免心中有些忿忿不平。
「小止姑娘,這就是所謂的朝局政治,無所謂於對錯,更多的只是站位不同罷了。要是天下世事皆如你所想的那樣一清二白,那又何來這諸多不平之事呢?」宋少游倒反問了她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