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七月流火,秋高氣爽,驕陽也不似之前那般灼熱炙烤。近幾日天氣更是多雲多風,將殘餘的酷暑悶熱一掃而凈。
乾娘的葯只剩最後一劑,小止一早起身,趁著牙牙還未醒,便套了馬車,打算去東城門口臨街的那家藥材鋪中抓藥。鋪中老掌柜姓劉,與李家有著幾十年的交情。早前李老爹在世時,做的也是濟世行醫的行當,和那劉掌柜乃是同道中人。李老爹農閑時入山採藥,晾曬后便驅車入城賣給城中藥鋪。因其每次都從東城門而入,而劉掌柜的永和藥鋪偏偏又是城東第一間藥店,再加上給的價錢也合適,一來二往,兩個人便成了無話不談的至親好友。小止每每前去,老掌柜總會親自問診,對李家老嫂子的病情也尤為上心。
小止驅車來到城門外,跳下馬車還未站穩腳跟,瞬時圍上來十餘名手持利刃的官兵,將馬車裡裡外外地搜查了一番。小止駭然:這城門為何突然加強了戒備。
經過仔細盤查后,總算是順利入了城。劉掌柜的藥材鋪離城門僅兩步之遙,尤其是那塊「百年永和藥鋪」的黃底紅字招牌尤為顯眼。剛好在此時,一位走出門來倒藥渣的小夥計抬頭看到了牽馬而來的小止,便轉頭沖著堂內的掌柜高聲通報,后又上前來接過小止手中的韁繩,熟絡地同她打著招呼。
小止正欲向小夥計打聽這城門為何增設了守衛之事,便看到鬚髮花白,身著灰色長衫的劉掌柜笑著迎了出來。
「劉掌柜,您老近來可好?」
「好好,小止姑娘,裡面坐。」
小止隨著老掌柜入內,落座后小夥計過來奉茶。
小止雙手接過杯盞,道了謝。
「李家大嫂身體可有好轉?」劉掌柜詢問道。
小止聞言輕聲嘆了口氣,無奈道:「自打幹爹遭難離了人世,乾娘便對塵世沒了念想,一心想隨乾爹而去。每每念及往事,心口便鬱悶難當,藥石罔效,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近來氣候轉涼,又沾染了風寒,昨日夜裡硬是咳了大半宿,為此我便急著趕來抓藥了。」
「有道是心病難醫啊。」劉掌柜長嘆一聲,放下手中杯盞起了身,道:「小止姑娘,你且稍等,我去配些止咳潤肺的藥材給你拿回去。」
小止起身道謝:「勞煩劉掌柜了。」
劉掌柜微微點頭,轉身走到方桌前,略作思忖,抬筆寫了張藥房,遞與身旁的小夥計,囑咐道:「仔細上面所注的分量。」
「哎。」小夥計伸手抓了抓後腦勺,憨憨地笑著應了一聲,便轉身入了櫃檯,在碩大的一面葯廚前,眼神左右逡巡搜索起來。
「劉掌柜,您可知這今日城門為何加強了戒備,是不是城中發生了什麼大事?」小止最終還是沒忍住去打聽。
劉掌柜聽了,朝著門外望了望,兩三步走近了些,小聲說道:「小止姑娘,你久居郊外怕是還不知道吧。這幾日城中早已傳遍了,當今皇上大限將至,整日昏迷不醒,眼瞅著就這幾日的光景了。前日午後,南郊的清水河一帶卻一下子駐紮了數萬名兵將戰士。據說是常年駐守西南邊塞之地的「厲家軍」,打著什麼「清君側」的名義,未奉詔便擅自班師回朝了。皇上昏迷不醒,大臣們又不敢擅自動兵,也只得加強了城門防守,以保暫時安寧。」
難道這錦官城內真的要變天了,小止想到此,心臟便突突地跳個不停,片刻不得安寧。看來她必須先回一趟節度使府了。眼下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想必孟青彧的心中定是不好受的吧。
她接過店中夥計遞過來的藥包,掏出幾塊碎銀。
劉掌柜正欲推辭,小止卻先開了口:「承蒙劉掌柜的照顧,一點心意還請您不要推辭。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小止姑娘路上小心,代我向李家老嫂子問好。」說罷,便起身相送。
小止一路駕車直奔北城而去,行至節度使府門前,便有府中小廝走上前來。
「小丁,三皇子和李管家可在府中?」小止一眼認出了門房小廝,便急著向他打聽。
「原來是小止姑娘啊。」名叫小丁的門房本欲見面寒暄兩句,但見她一臉焦急的模樣,便知她有要事,立馬回道:「三皇子一早入了宮,李管家隨著一起出了門,兩人都還沒回來。」
小止一聽,心中滿是失落,是啊,這種緊要關頭,他們定是四處奔波急於找尋應對之策了。
「哦,那沒事了,我先走了。」小止拉扯著調轉馬頭欲走,抬頭剛好看到田二策馬揚鞭迎面急急而來。
「二哥。」小止大叫道,跳下馬車跑上前去。
「吁!」田二見狀猛然攥緊韁繩,賓士的駿馬一個急剎向前拖行了數十米才緩緩地停了下來。馬車臨近府門前還未減速,看來車內人此行不是回府,只是剛好路過罷了。
這時,車簾給拉開來,李管家探出頭來,看到是小止,面上稍稍有些詫異,忙擺手招呼道:「丫頭,上車說話!」
「咱們這是去哪兒?」小止按著田二伸過來的手臂,借力一步跨上了馬車。她弓腰鑽進車廂,還未坐穩,便急不可耐地問道。
「入宮。」正襟危坐的李管家面上現出少有的複雜神情,接著說道:「皇上殯天了!」
小止啞然失聲,心中訝然。馬車猛然制動,慣性使然,她一個重心不穩,身子一歪,頭磕在車廂壁上,咚地一聲悶響。瞬間,一股疼痛到麻木的感覺直直衝上腦門,痛的小止眼前昏暗一片。
小止呲牙咧嘴地揉著高高鼓起的頭皮,怯怯地問道:「皇位傳給誰,皇上殯天前可有交代?」
老頭子瞥了她一眼,故作神秘地說道:「你猜。」
小止賞了他一記白眼,沒好氣地說道:「不說算了。」
「自然是傳位給了三皇子。」老頭子說話間面上很是驕傲自得。
小止聽到這些,心中雖高興,但卻遠沒有之前想象的那般欣喜若狂。她轉念想到此行的目的,忙追問道:「那南城外駐紮的兵將戰士,又是何意?」
「這正是眼下最棘手的問題。」李管家收起了笑臉,眉頭微微皺起,說道:「皇上殯天,宵小之輩便開始趁機作亂了。可惜我們之前不曾料想到,泰王竟和當朝鎮遠將軍麾下大將馮唐暗度陳倉,企圖謀逆篡位。兩人說服了厲將軍,並以事成后便冊封其為驃騎大將軍為誘餌。城門外的五千兵馬,確實是新皇登基的一個威脅。」
「我一早聽到傳聞,城外駐紮的兵馬不是號稱有數萬之眾嗎?」
「那只是賊子們說來唬人的噱頭罷了。厲將軍也不是吃素的,怎麼會輕易被兩個黃口小兒給騙了去。這件事情,成功不否尚不明朗,如果他貿然出兵,西陲邊疆防守空缺,難保吐蕃部落不會趁機舉兵來犯,到時候偷雞不成再蝕把米,為此他自然要做足雙重的打算。所以他只許諾給了馮唐五千兵馬,若是戰敗,他大可上個請罪的摺子,說馮唐帶領手下兵士造反,私自勾結皇子作亂。他身為主帥,理當享有監察不力管教不嚴之責,一句話便可將叛亂之罪推脫的乾乾淨淨。若是勝了便更好了,自己變成了開國功臣,自是一人之上萬人之下,享受千古盛名,何樂而不為呢。不過呢你可不要小瞧這五千人馬,他們個個都是驍勇善戰之士,比起皇城內這些養尊處優的兵士來說要強上不知多少倍。若是他們奮力攻城,我們雖然有著佔地為王的優勢,但勝算仍不大,更別說現在城中多數大臣仍選擇中立,願不願意接受新皇號令還要另說。」
「難道就沒有什麼退兵之策嗎?」
「事情發展至此,著實難辦了些。別說退兵了,城外那些兵士在此駐紮上幾個月,錦官城內便會斷了糧草,自取滅亡了。而眼下秋收將至,叛軍來勢洶洶,守城將領知情太晚,尚來不及堅壁清野。城郊的大片稻田正好可以為叛軍提供充足的糧草供應,免去了其後顧之憂。再加上若是時間長了,城內空耗殆盡,鎮遠將軍見風使舵,召集十幾萬大軍齊齊進攻,那便是回天乏術了。反倒是城內,既無外援,又無糧草供應,所以即使是坐以待斃,我方也是斷無勝算的。」
「既然橫豎都是死路一條,我們何不趁機殺出一條血路來?」
「我也正有此意。皇上殯天後,我已事先知會貴妃娘娘秘不發喪,以防泰王察覺出了端倪,下令提前出兵,那麼我們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便都白費了。」
「那我們此時入宮,又為何事?」
「你朝後面望望。」老頭子朝著窗帘努了努嘴。
小止滿心好奇地探出頭去,只見後方相距不過百米,一輛四轅青蓬馬車緊隨其後。趕車之人看著眼生,不像是皇子府和陳府的家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