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那是馬府的車。」未等她發問,老頭子便率先開了口,「中書門下平章事馬從延馬大人奉詔入宮,商榷要事。我們一行人,皆是為了此人而來。」
「您老如此急於拉攏此人,可是又有了什麼妙計?」小止始終堅信老頭子的內心想法旁人是難以看穿的,所以她也懶得去絞腦汁了,有時和聰明人相處,內心坦蕩直言不諱反而會更受待見,班門弄斧,砸到的往往是自己的腳趾。
老頭子斜睨了她一眼,說道:「這一次你可猜錯了。這位馬大人非一般凡夫俗子可比,老夫我苦勸無果,所以才奉了貴妃娘娘的詔命前來通傳其入宮。」
「難道是貴妃娘娘想殺人滅口?」小止脫口而出的話語使自己也吃了一驚,沒想到自己潛意識裡對董貴妃竟有此等看法。
老頭子聽了也是微微一愣,倒並未責怪她失言,反而解釋道:「這個馬從延,乃是朝廷股肱之臣,行宰相職權,豈是能輕易動的了的。不過,既然貴妃娘娘執意要宣其入宮,想必也是有了萬全之策。」
「您老口中的那位馬大人,之前是何立場?」
「這個嘛。」老頭子撫須冥想了片刻,道:「此人之前屬親嫡派,但自雅王被軟禁后,便一直保持中立,未再參與任何黨派之爭。」
「哦。」小止懨懨地應了一聲,便沒了后話。
此時,只聽得一聲長長的馬匹嘶鳴聲劃過寂靜長空,車架的速度驟然降了下來。小止忙探出頭去看:一處巍峨**的城門樓高高聳立於前,其上書著「紫陽門」三個簇新的鎏金大字,皇城宮苑到了!
「幹什麼的?」一名身穿甲胄的衛兵大聲呵斥著,同時手拿長槍將車簾挑開一角,伸長了腦袋向裡面打量著。
李管家伸手從衣襟中摸出一塊黃銅令牌,說道:「後面的馬車是隨我們一起的,還請軍爺放行。」說罷向簾外的田二使了個眼色,田二會意,拉過那守衛頭領到一旁,陪著笑臉塞了個錢帶子。
那守衛頭子掂量著手中沉甸甸的錢袋子,瞬時換作一副點頭哈腰的模樣,笑著道:「好說,好說。」隨後,揚手一揮,對著身後的守衛喊道:「放行!」
按理說,像馬從延這樣的位高權重之人,出入皇城定是暢通無阻,老頭子如此大手筆地多此一舉,不知又是出於何意。小止本欲開口詢問,但抬頭見老頭子一副愁眉緊鎖的樣子,心道:想必他如此行事必有他的想法,自己何必多問呢。
馬車搖搖晃晃地又行了一段路,在毓秀門前停了下來。再往裡便是皇宮大殿,任何人不得私自乘坐車攆入內。
小止率先跳下車,李管家隨後下來,又轉身示意田二上前,對其耳語了幾句。
這時緊隨在後側的馬車也緩緩地停了下來,從車廂內走出一位已是鬚髮花白精神矍鑠的老人。馬從延一身麻灰色長衫,溫文爾雅的樣子儼然就是一副鄉村學堂教書先生的模樣。
「馬大人。」李管家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只見他兩三步走上前,略略行了半禮,道:「勞煩請您先移步流觴閣。」
那馬大人聞言,面上微微有一絲訝異,道:「既然是皇上宣詔,為何不去正陽殿,而去什麼董貴妃的行宮。再者朝廷百官未得通傳,不得擅自入皇宮內院,你這是陷老夫我於不仁不義之地。」馬大人的語氣中明顯的含有慍怒之意。
「大人想必是忘了,您這次是奉詔入宮,怎能說是未經通傳呢?」李管家面上仍帶著笑意,側身作了個請的動作。
馬從延長袖一甩,經過李管家身邊時,斜睨了其一眼,接著便大跨步地向前走去。
看來馬從延並未知曉蜀帝駕崩之事,小止心中暗暗地猜想著,董貴妃擅自隱瞞皇上殯天之事,不等泰王和城外的馮唐大軍反應過來,趁機暗中拉攏人心,調兵遣將防禦敵軍,真是好計策。只是為何董貴妃執意讓馬從延去自己的行宮,而不是選擇直接在大殿內議事呢,難道這其中又有什麼難言之隱?再看剛才那馬大人一聽要去流觴閣,面上自然流露出的那一份不滿情緒,便足以證明馬從延心中也多多少少也認定了董氏乃禍國殃民之輩,凡仁人志士必譴之。想到此處,小止不禁為董貴妃捏了一把汗。
小止思想一開叉,抬頭看到李管家跟在馬從延身後已走出老遠,正欲追上去卻被田二攔了下來。
「丫頭,咱們另有去處。」田二說完,笑著沖其眨了眨眼睛。
「去何處?」
「天機不可泄露。」田二跟著老頭子時間長了,也學會了愛故弄玄虛的伎倆,讓小止很是無奈。
「你先換上一套,餘下的一件隨身帶著。」
小止從田二手中接過一個小包袱,打開一看,是兩套婢女服。皇宮中不比其他地方,喬裝成宮女,辦起事來想必要方便很多。
小止鑽到車廂內換上衣服,將包袱繫於腰間,便跟隨著田二一路穿牆過院,皇宮之內各處高台樓閣、庭院小館眾多,旁支小路錯綜複雜。但看走在前面的田二一副輕車熟路的樣子,像是經常來此,小止不禁又疑惑了,她之前一直以為田二哥是陳府之人,但眼下看來或許是自己的判斷出現了偏差。身旁偶爾有兩三位相伴而行的宮人路過,小止心虛地低首疾行,但那些人卻宛若沒看到他們似的,眼珠都不帶轉一下的,小止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成了透明人。
兩人沿著城牆外側一條長長的甬道直達深宮內院。過了一處雕花鏤空裝飾的圓形拱門,面前的一切瞬間變得豁然開朗。
久被世人傳頌的摩訶湖景迎面撲來,不覺讓人為之一振。驕陽下,湖面宛若鋪滿了金色鯉魚的鱗片,煥發出夢幻的光彩。岸邊垂柳林立,柳條拂水。一座八角小亭邊,瀰漫著大片的荷葉,其間嬌艷欲滴的水芙蓉競相綻放。兩艘三層樓台高的畫舫停靠在側,隨波蕩漾。
小止心想:可惜眼下正值生死存亡的危急時刻,這隻應天上才有的仙境,她是無福消受了。
沿著湖岸邊的林蔭小道行了百餘米,陣陣荷香入鼻,小止不由得放緩了腳步。
「丫頭,快些。」田二在前面一處拐角處駐足,回頭催促道。
小止緊走了兩步,跟了上去。拐角處摘種著兩棵茂密青翠的合歡樹。層層綠葉掩映下,一處滿鋪著七彩琉璃瓦的門樓矗立在眼前,上面鑲嵌著娟秀雅緻楷書體三個大字:流觴閣。
由那門樓處入內,踏上一卵石鋪就而成的幽深小徑,兩側綠竹林立,其下栽種連翹,此時早已過了花期,但雜亂茂密的枝條長勢未減,不住地輕拂來人的衣衫裙角。
又行了約百餘米,小徑劃過一條緩緩的半弧,便見一處清靜幽雅的院落映入眼帘。眼前這層層疊疊,或深或淺的一片純凈的綠色,不得不讓人心生詫異,彷彿身處江南某個僻靜的深山竹林,而非這規制宏大富麗堂皇的蜀國皇宮。但清靈出塵如董妃,也唯有此等雅緻幽靜的住所才配得上她,如來一來,倒也不覺得突兀。
由竹林處延伸出一條窄窄地涌道直通庭院青苔密布的牆根處的水渠,流水叮咚聲不絕於耳。小止想到這處院落的名稱,流觴閣,大概便是取將摩訶湖水引流入竹林,曲水流觴之意了。
小止一路緊跟在田二身後,想著為何田二來這貴妃行宮,百思不解之時,走在前面的田二卻突然一拐鑽進了院落旁的竹林。
他轉身招手示意小止跟上來,兩人在竹林間穿行,繞著圍牆走進了竹林深處。兩人駐足在一處空地,那裡除了擺放著石桌石凳外,桌上還陳設著一把焦尾琴和一套茶具。石桌上鉛塵不染,唯有幾片乾燥脫水的半黃竹葉,看樣子是經常有人來此。透過茂密的竹林,正好可以看到庭院青黛色的屋頂。
「我們來這裡做什麼?」
田二背對著石桌站立,眼睛始終盯著庭院的方向,「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見田二仍是一副不欲多言的樣子,小止頓覺喪氣,但又不好發作,只得一屁股坐在石凳上。
此時正值午後,一天里最熱的時候。層層竹林雖將刺眼的陽光掩蓋去,但周圍密不透風,悶熱難當,好在穿林而過的水渠帶來了一絲絲涼意。
小止走了一路,口中饑渴難耐。低頭看那湖水清澈見底,想必是可以入口的,便伸手去抓石桌上的紫砂壺,準備汲些水來。
壺壁溫熱的觸感讓小止大吃一驚,打開壺蓋一瞧,碧色的茶水仍冒著熱氣,上面還飄著兩三朵淡黃色的野菊花。
小止正在喝與不喝間躊躇時,只聽得田二悠悠地說道:「丫頭,渴了就喝吧,沒事。」
小止抬頭瞧了瞧始終背對著自己的田二,心道:二哥何時竟生了后眼。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今天的田二跟往常相比,好像是變了個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