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你不說,我不信
安陽王府。
洵青對夏暖道:「郡主,寧大人來了。」
夏暖點點頭,臉上有了些喜色,精心修飾一番,把頭髮篦好,尋了件嬌俏的衣服。近幾日夏暖沉默的得有些出乎洵青的意料,常常坐著發獃,夏暖有時候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更多的,可能是有點接受了尤復禮的話。
夏暖將蕭羽特特給她做的唇脂拿起潤了潤唇,臉色又要好些了,她的妝奩中只有這一盒胭脂,夏暖對那些香味聞不慣,常年在家也不需要,這唇脂都是蕭羽做來給她用著玩的。
「對了,都十幾日了,秋衣怎麼樣了?」夏暖每日都問。
洵青搖頭:「還沒消息。」
夏暖看著鏡子中瘦削的頰面,抬手摸了摸。
倏爾夏暖嘆氣,將臉別開道:「算了,去回了子玉哥罷,說我不好不見客。」
洵青試探道了句:「寧大人第二次來了,上一次也是……」
夏暖搖頭小聲:「不見,就說近日身體都不好。」
洵青點頭,夏暖忽然又道:「等等我。」
夏暖一路跟著洵青,隱在牆腳之後,看著寧植端坐在正廳之中,那人聽了洵青話之後嘆口氣,只將一個禮物盒子給了洵青,對她說幾句話,夏暖聽不清,她有些獃滯看著那張自己喜愛的臉,又覺得委屈難受。
洵青送別寧植,手中拿了個紅色小盒子,還沒說什麼,夏暖一把搶過就邁著小碎步跑了。
洵青愣愣,郡主近來是鬧了什麼彆扭?!這,不像是害羞啊!
夏暖跑到花園小亭子中,喘著粗氣,好不易勻了氣息,才珍惜著拆開那盒子,盒子中躺著一枚雨花石,是寧植早就答應過要幫她尋的物件,夏暖拿起來看了看,又有些懊悔,剛才應該去見他的。
驀然一隻腦袋閃出來,一個人倒立掛在樑上,倒臉對著夏暖正臉,夏暖被嚇到開口就要叫,那人卻一伸手將她的嘴捂得嚴嚴實實。
夏暖往上看,有顆朱紅的淚痣,這人,是,上次救她的那個雲大人。
雲涯收手的時候,手心沾了夏暖嘴唇上淡淡的脂膏,他皺眉往自己黑色的腰帶上抹了抹,而夏暖,睜著個圓眼睛看著他,倒是不像那些閨閣小姐開始慌張叫人。
夏暖調整了一下思緒,愣愣指著雲涯問:「你這樣,舒服?」
雲涯:……
雲涯從樑上翻身跳下來,夏暖才看清,他今次著了一身寶藍,如果不看那一張臉,倒是可以說一聲英姿颯爽。雲涯未佩劍,隨意坐在夏暖對面,看一眼空蕩蕩的桌子。
「怎麼沒茶水?」
夏暖獃獃回:「沒讓下人跟來。」
雲涯瞥夏暖一眼,被這幅傻樣子逗樂,笑:「不問我來幹嘛?」
夏暖還在慢慢接受看到的,努力咽了咽口水:「商量公務我爹在正屋。」
雲涯擺擺手:「我就是來找你的。」
夏暖皺眉頭,往回看了看,又往上看了看梁,道:「這樣,找我?」
雲涯點頭:「安陽王府的守衛太多了,本是想直接去你院子里的,可是你那個侍女不好打發,好不容易趕上你在這處沒人的地方,我就下來了。」
夏暖又呆了呆,慢慢說:「大人你可以走正門進來。」
雲涯瞪她一眼:「我又不是求娶你,走什麼正門。」
夏暖:……
夏暖將雨花石收緊在手心,問:「那大人你這樣找我,幹嘛?」
將夏暖的小動作盡收眼底,雲涯抿唇:「別攥了,那玩意兒不值錢,還有我也不是什麼大人,我叫雲涯,你……呃,算了,隨你怎麼喜歡怎麼叫吧。上次我話還沒和你說完,你的心上人就把你帶走了,我這不是來繼續的嘛。」
夏暖剛想否決雲涯心上人的叫法,雲涯又搶道。
「對了,你叫夏什麼來著?」
「……夏、暖……」
雲涯點頭,重複道:「夏nuan,恩,哪個nuan字?」
夏暖:「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的那個暖。」
「暖和的暖?」
夏暖艱難再開口:「……就是,暖和的那個暖字。」
雲涯點頭,道:「我是白雲的雲,天涯的涯。」
雲涯,簡單明了,夏暖點頭。
夏暖嘗試措辭道:「雲涯大人?」
雲涯的嘴角瞬間耷拉下來,夏暖馬上改正道:「呃,雲涯?!」
雲涯點頭,算是默認了。
「那,額,雲……你來找我聊什麼?」夏暖努力一陣還是放棄了直白的稱謂。
雲涯終於端正了一番容色,把原本抱胸的手臂放下,正式回復:「三年前你救了我,這幾日我打探了下,想來當時你只是順手救了我,不過……我素來知恩圖報,雖則你像什麼都有了,我還是想為你做一件事報答你。」
「你……」雲涯把夏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衣料是上好桑蠶絲面,皮膚白皙,丹水杏眼也俏麗,隱在衣服下的那顆寶石更是價值難以估計,心上人是寧家有為的後輩寧植,爹又權勢不弱,有蕭羽這個金主撐腰……
雲涯懊惱著終是道:「你還有什麼想要的嗎?」
夏暖萬是沒想到雲涯找自己是為了這件事,被這悚然的出場方式提起的心慢慢放下,聽得雲涯此番說,低垂了眉眼。
夏暖將雨花石攥緊,苦笑:「我要的,你辦不到。」
雲涯自覺被低看一眼,挑了挑眉:「那可不一定,你不說怎麼知道我辦不到?」
夏暖見雲涯如斯篤定,賭氣任性張口:「我要壽與天齊,活上千百年你能辦到嗎?」
雲涯嘴角一抽:「辦不到,換一個。」
夏暖看著雲涯被為難的神色,笑了,自覺理虧。
放緩了口氣:「如此,真的就沒什麼了。」
雲涯不語,又抱臂看著夏暖,非要等她說出個所以然。
夏暖有些尷尬,問:「不能就算了嗎,當我沒救過你就好了。」
雲涯深吸口氣,道:「你可知救過我的有幾個?」
夏暖搖頭。
雲涯勾唇笑,臉上似是開出一朵明艷的花來:「目前為止,只有兩個,我向來恩怨分明,不欠人什麼,所以,早日還了你的恩情我心裡好受些,免得日後你爹……反正,皇族人的恩情,是更不能欠。」
夏暖被雲涯容色所惑,有些痴痴看著他眉角眼梢。
雲涯蹙眉,不喜這種打量,咳一聲,厚著臉小聲道:「當然也不能以身相許……」
說完就後悔了,想了想寧植那張臉,心中不由鄙夷自己。
狀似不經意看一眼周圍,耳尖淬上些紅。
夏暖忽然還真想到一件事情來。
「我的侍女,秋衣怎麼了,大……額,你能打聽嗎?」
雲涯還真的知道,這幾日他簡直把夏暖的老底都要翻了過來,不敢置信夏暖只是單純的一個小姑娘,於是又翻來倒去查好幾遍,青燕的人近來都說他迷上郡主了,可是夏暖的底子真是沒什麼好查的,太無趣了。一句話就能寫完。
雲涯不死心又將夏暖身邊的人查了個透徹,最後終於不得不承認:
當時夏暖的出現,簡直就可以歸類到自己的好運里。
雲涯凝聲,皺著眉為難,小聲問了句:「你,愛哭嗎?」
夏暖愣愣,回想一遍,不確定答:「應該,不算罷。」
雲涯又躑躅一會,終還是據實以告:「染了瘟疫,熬了幾天,死了。」
夏暖怔怔看著雲涯。
雲涯心裡剛想讚歎夏暖確實是個實誠的,夏暖就哭了,也不是嚎啕大哭,就是大顆大顆的眼淚直掉,直直看著雲涯。
雲涯咬著牙硬著頭皮勸:「生死有命嘛。」
勸完夏暖就開始抽泣,用手捂嘴,聲音壓得低低,也不拿手去抹淚。
雲涯決定再嘗試一次:「人終歸都是要死的。」
夏暖哭出了聲,雖則也是壓抑著,明顯是比方才傷心了。
雲涯:……
夏暖搖頭,抽泣著:「是我,不好。」
雲涯看著她這樣哭,一瞬心情也複雜起來,心中念了幾遍救命恩人,梗著脖子上去撫了撫夏暖的背脊,僵硬著半算是攏著夏暖,低聲道:「別哭了。」
夏暖此刻傷心難耐,拉住雲涯的衣服,將臉虛埋在雲涯的腰際,眼早就看不清了,可是心裡更是難受。
雲涯整個人都不好了,應付不來,全身僵硬。
「我偏要下去,是我害了她。」
秋衣那麼康健,若是沒有她……應該能活到老。
夏暖蹙眉,淚跟著落,不值得啊……
雲涯嘆了口氣,道:「是流民害死她的,你又沒有瘟疫。」
夏暖搖頭,卻不多說話了。
雲涯本著好事做到底的心,一言不發任由夏暖哭了好久,沉默著給夏暖把眼淚也擦了,終於等到夏暖收了淚,他一身衣裳也濕的差不多,雲涯忍著不去看自己身上。
「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夏暖搖頭,仰面睜著眼看雲涯,懇求著:「大人你功夫這麼好,能帶我出去給秋衣墳頭上個香嗎?」
雲涯額角又抽了抽:「如果,時機把握得好,也不是沒有可能。」
夏暖自覺有些過分,低下頭。
雲涯認真思考了會,問:「你平素午休的時候會有人守著嗎?」
夏暖點頭:「有洵青,不過若是她要去給我拿葯就沒人守在內間。」
雲涯道:「那行,我近來忙,也說不準哪天有空,我有空了自會帶你去。不過,瘟疫至今無解,我只能保證帶你去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