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 67 章
用戶v章已購買比例未達標準,請連續訂購本文或24小時后查看傅君堯沉默良久,終於低下頭小聲道:「沒有為什麼,就是不想。」
程景軒見他面色蒼白,唇無血色,心中又柔軟起來,低聲嘆道:「罷了,是不是那天的事嚇著你了?」
傅君堯不去看他,也沒有吭聲。
程景軒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我不好。你一個救死扶傷的大夫,自然見不得那血腥場面。你回去吧,這裡我一個人就可以。」
傅君堯忽然抬起頭定定地望著他,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堅定:「我不想你加入清漕庄,跟我一起走!」
程景軒面色一僵,收回了手:「不可能!」
「你不走,我就收回葯,並且告訴所有人你根本不懂醫術,只是個騙吃騙喝的假大夫!」
「你……」
傅君堯咬著牙:「我說得出,做得到!」
說著,他堅定地拎著藥箱轉身就走,程景軒立刻快步上前,擋住了門口。
傅君堯不願跟他對視,沉默地轉過頭去。
「呵呵……」程景軒忽然嗤笑一聲:「在程家最艱難的時候,你雪中送炭;在我斷了雙腿,了無希望的時候,你也沒有棄我而去。我以為這個世間上,除了爹以外你就是唯一的親人了。可是你!」
他伸出手直指傅君堯的胸膛:「在我快要成功的時候,拖著我的腿不讓我前進的,竟然是你!」
傅君堯怒從心起,大聲質問:「你所謂的成功是什麼?打入清漕庄內部,跟他們一起殺人,用別人的鮮血來洗滌你的仇恨么?」
「我沒有殺人!」程景軒怒道。
「我知道,你不會殺人。」傅君堯輕笑一聲:「可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嗎?」
他往前走了一步,慢慢逼近程景軒:「那天我躲在樹后,兩方人馬在我面前不遠處打了起來。我只看見他們那張含著血污的嘴一張一合的,我一個字也不敢聽,我可以聞到浮在空氣里濃濃的血腥味,可連吸一口氣我都覺得臟。」
「君堯……」程景軒伸手想安撫他,卻被傅君堯一掌揮開了。
「那兩撥人混戰,一個人一刀捅死了另一個人,貫穿了人身體的刀流躺著鮮血,都快戳到了我的面門,血噴了我一靴子我也不能去擦。最後眼睜睜看著朱大哥回來,像拖戰利品似的把一個人的屍體給拖回去。那是一個人啊景軒!那是一個人!」
程景軒雙手緊緊按住他的肩膀:「君堯,你冷靜點。」
「在他們眼裡,人命是什麼?是豬狗不如!是賤如草芥!一刀就可以了結,一腳就可以踹翻,甚至還比不上門前的一棵樹,牆裡的一塊磚……你知道么?景軒!」
「君堯!」程景軒雙目赤紅,緊緊地把他攬入懷中。
又被這熟悉的溫暖包圍,傅君堯沉痛地閉上眼睛,雙手緊緊拽住他的衣衫:「當時我渾身是血,大腦一片空白,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景軒。」
他深吸一口氣:「我在想你。景軒。」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舊事重演,一個人雙手被繩子緊緊綁著,豬狗不如的拴在馬鞍上;另一個人騎在馬上,耀武揚威地炫耀著凱旋。馬兒揚蹄賓士而去,拴著的人鮮血流盡而死。景軒,你會是騎著馬的那個人,還是流盡血的那個人?」
「景軒,你出生於書香門第,是前途無量的兩榜進士。程世伯在天有靈,也絕不願意你為了他的陳年舊事蹚這趟渾水。答應我,回去好么?」
……
夜幕降臨,萬籟俱靜。皎潔的月光溫柔地灑向大地,銀白的月光平等地撫摸著每一寸山河,不管那片土地曾經承載的是歡聲笑語,還是鮮血枯骨。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世間規律,本就如此。
傅君堯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整個人伏在程景軒肩頭,呼吸慢慢平穩下來,體溫也漸漸回暖。而程景軒的雙腿和雙肩都已經麻木了。
「君堯。」
「嗯。」
「我不能走。」程景軒說。
傅君堯身子一僵。
「你還記得,我爹臨時前對我們說了一句什麼話嗎?」
傅君堯不語。
「寧為短命忠貞鬼,不做偷生喪節人。」程景軒低笑一聲,竟是說不出的心酸:「那時你雙親剛辭世,爹接你進府,教你讀書識字,上的第一課就是講這句話,你還記得么?」
良久,傅君堯才嗯了一聲,帶著濃濃的鼻音。眼前好像又浮現出當年的情景。
時年,金科得舉、意氣風發的程漸大人,把一個雙親亡故、無依無靠的臟小孩從墳堆旁邊兒撿回來,牽著他髒兮兮的小手帶回家,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告訴他說:「跟著世伯,以後就不用再顛沛流離了。」
以後不用再顛沛流離,這就是家的意義啊!可如今家沒了,人,也不全了。
「不做偷生喪節人。這個『節』,指的是讀書人的氣節。我爹這一生,飽讀聖賢之書,為人光風霽月,做官兩袖清風。他不貪高官,不慕厚祿,只求清廉二字能流芳百世,以遺後人。可最後他又得到了什麼呢?」
「十幾年交情的老友陷害,貪贓枉法的刁民誣告,他們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地壓著我爹的脊樑。可我爹他,寧折不彎啊!」
「我知道爹是為我好,你也是為我好。你們都不想我報仇,不想我再捲入是非之中。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為人子女,既不能在父親膝前盡孝,也不能為父親洗脫罪名,要他連死都得背負著莫須有的千古罵名,那我忍辱偷生,又有何意義?」
「君堯,我不能走。哪怕是死,我也要死在為我爹正名的路上!」
傅君堯動了動,發現自己差點兒掀不開嘴唇:「我知道了。那我……自己走。」
「是是是。」傅小弟連忙依言往左擦了擦。
程大爺:「太左了,這裡都擦過了,往右點!」
「明白明白。」傅小弟趕緊依言往右擦了擦。
程大爺:「力道太輕,這樣藥效難以發揮,你是不是大夫啊,這都不懂!」
「有道理有道理。」傅小弟又依言用力了些。
程大爺哀嚎一聲:「疼啊!你存心的吧?」
傅小弟順嘴敷衍:「對對對。」
氣氛驟然變冷:「你說什麼?!」
糟糕,情況不對!
傅君堯匆忙改口:「不不不,都怪我手笨,真是太笨了!」
「哼!」程景軒高冷地扭頭,不想看他這副蠢樣:「去換個毛巾來擦。」
傅君堯瞪大了他的歐式雙眼皮:「我剛剛才換過啊!」
「嗯?」程大爺刻意拖長了尾音,眉毛都快挑到天上去了。
傅小弟只好討饒:「行行行,換換換。」
處女座該死的破潔癖,連洗個澡都不讓人安生。擦了個三五下就得換毛巾,洗不到一刻鐘就嫌哥的手臟,得讓哥連手帶指甲縫兒都洗一遍再繼續,差不多擦完了一遍就得換一桶水,得虧哥機靈,當時準備藥材的時候就弄多了,要不然連葯都要重新調,逼死個人吶!
傅小弟一邊碎碎念一邊去拿毛巾換水,猛然發現已經日落西山了。程大爺泡葯浴的時候還是下午,所以這貨洗個澡竟然洗了兩個時辰!!!他的皮都泡不皺么?
「正常的,葯浴本來就要泡這麼久,不然藥性怎麼發出來。」
一句輕飄飄的話語傳入腦海,傅君堯整個人一激靈,還以為程大爺成精了,做賊心虛地把周圍找了個遍也沒看到人影,心還是砰砰直跳。他戳了戳手腕上的星座手環:「剛才是你在說話么?」
系統恢復了刻板的電子音:「是。」
靠!這年頭系統都成精了啊!
「沒事兒少出聲嚇人。」傅君堯鬱悶地嘟囔,拎著毛巾進了屋,遠遠就看見了愜意地趴在葯浴里享受的程大爺,忍不住悲從中來,淚滿衣裳——
這一定是黨給我的考驗啊……
享受到一半兒的大爺忽然睜開眼睛,低聲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煩?」
這聲音帶著濃濃的落寞,讓傅君堯一怔——難道是程扒皮良心發現了?
程景軒雙手交疊,趴在浴桶的邊緣,從傅君堯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沉默的背影,往下是黑不溜秋的葯浴,以及那雙修長勻稱,卻不能像正常人一樣行走的腿。
傅君堯的心頭像被什麼撞了一下,覺得不是滋味。
他擠了個勉強的笑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很輕鬆:「不會啊,其實你這樣已經很好了,我以前認識個處女座也有潔癖,那煩人得啊,飯前不洗三遍手,誰都不能跟他同桌吃飯。偏偏這貨還『嚴以待人,寬以律己』,自己怎麼臟都沒事,可別人必須乾淨!再加上點強迫症和追求完美,簡直分分鐘能把人逼瘋。」
程景軒愣了愣,這番亂七八糟的話語他是沒怎麼聽懂,可傅君堯的意思卻表達得很明顯——他在安慰自己。
想到這,程景軒忽然搖了搖頭,唇角掛著怎麼也收斂不住的笑意。
那……便不收斂了吧。
他這麼一想,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脈的張無忌,整個身子都放鬆下來,也不再挑剔、事兒逼了,隨傅君堯怎麼擺弄也不吭氣,最後反而比往常更早結束葯浴。
儘管如此,泡完葯浴時間也不早了。傅君堯點了根新蠟燭,借著最後一縷夕陽的光輝,給程景軒針灸。
想他傅君堯,一個靠嗓子吃飯的金牌客服,要是會醫術那才有鬼呢。想治好程景軒的瘸腿,當然還是得靠系統。也還好技術部那群瘋子開發的是星座系統,不是醫藥系統,治腿可不是測試的重點,於是系統沒怎麼為難就把治療方法告訴了傅君堯。
原來程景軒的腿瘸的原因,是膝蓋上長了骨刺。這在現代是很常見的骨科病,病因有三種——要不就是人年紀大了,骨質增生;要不就是職業病,坐姿、站姿、走姿都不良,長期以往便會惡化為骨刺;要不然就是先天遺傳。
程景軒的情況稍微複雜一點,是骨質增生加行走過量加姿勢不對,膝蓋長了骨刺而不自知,再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重的,病情惡化,就直接瘸了。但用針灸也還是有得治,只不過治療的過程非常痛苦。
銀針要專挑罕見的痛穴和癢穴來扎,治療時就像被仍進了蠆盆,受萬蛇噬咬之痛;又如身處蟻穴,被千隻螞蟻撕咬、攀爬,奇癢無比。光這個施針過程就要有一個多時辰,然後還要抹上刺鼻難聞的藥膏,再晾上半個時辰,如此一整套流程走完,下半身只怕早就沒有知覺了。
這樣痛苦的治療過程震住了傅君堯,可程景軒卻早就習以為常,他自己拿了塊乾淨的布塞在嘴裡,雙手緊緊抓住床沿的木板,沖傅君堯點頭示意。
傅君堯只好趕鴨子上架,拿出銀針在蠟燭上燒了燒,發現自己的手指好像有點抖,試探性地徵求程景軒的意見:「這就開始了?」
「嗯。」程景軒翻了個白眼,用眼神實力嫌棄他的婆婆媽媽。
傅君堯深吸一口氣,找准他腿上的痛穴,銀針紮下,入肉三分。
程景軒雙腿一震,整個身子都綳得筆直,發出一聲長長的抽氣聲,顯然是疼入了骨髓,卻愣是沒喊一句。
傅君堯心中莫名一痛,幾乎連銀針都拿不穩了。他隱約覺察到自己的有些不對,可現在是在醫病啊!哪裡能分心?於是他拚命地深呼吸,逼迫自己不去注意程景軒的反應,找准他腿上的穴道,銀針利落紮下,入肉五分,七分……
一整套針灸下來,傅君堯累得滿頭大汗,幾乎連腰都直不起來。他踉蹌地後退幾步,強撐著疲憊的身子去取來膏藥,一點點給程景軒抹上,等完全包紮好了才敢偷偷看他一眼。
程景軒已經昏了過去,頭髮和枕巾都被汗水打濕,英俊的臉龐因痛苦而扭曲得不成樣子,整個身子僵得不能再僵,好似茅山故事裡描寫的會呼吸的活屍。
就是再疼,這傢伙也不肯哼一句,愣是把一傲嬌的大爺的形象裝到了極致。何苦呢?
傅君堯想調侃一笑,可那種莫名其妙的心痛感覺又來了,他難受得連呼吸都覺得困難,那疼痛還在胸膛里不斷擴散,壓得人喘不過氣,甚至連四肢百脈都疼了起來。傅君堯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伸手一揉,竟然滿手都是淚水。
這真的是……心痛的感覺?
太奇怪了!
這毫無由來的陌生感覺讓傅君堯心中的懷疑和不安都達到了極點,他連藥箱都沒顧上收拾就瘋狂地奔了出去,狠命戳著手上的星座手環,嘴裡不斷地喊:「系統,出來!系統,你出來!」
「叮咚~晉江第一套星座測試系統為您服務,請問宿主有什麼需要?」
「我的情緒從頭到尾都不對!為什麼我一開始看那個事兒逼的處女座就哪哪都順眼?為什麼我看到他脫光了會有感覺?為什麼我看到他痛苦的樣子會忍不住熱淚盈眶,恨不得代他受苦?這根本就不是我該有的情緒!」
「呃……」
好精明的宿主,這麼快就察覺了。系統君現在有點方,愣了一會兒才調出刻板而清冷的電子音:「也許是宿主在不知不覺間喜歡上了處女座?」
「扯吧你,哥又不是金牛座!」說著,傅君堯把手上的星座手環一把扯下:「快說實話,否則測試到此結束,哥現在就把你扔進火爐里熔了,大不了就是一個同歸於盡!」
「別別別啊!」系統深知傅君堯絕對是能幹出這種事來的人,連忙妥協道:「好吧,告訴你也行,但這可是晉江的商業機密,你一定要保密啊!」
傅君堯翻了個白眼:「我這在虛擬世界呢,還能跟誰透露啊?」
系統一想,也是這樣,便把實話說了:「這次的星座測試,除了由技術部提供的世界框架,還有研發部提供的一套全新的系統,叫做移情系統。你的那些奇怪反應就是受了移情系統的影響,這都是正常的現象,宿主不必擔心。」
「移情系統?這是什麼鬼啊!」傅君堯在腦內暴走。
刻板的提示音又在腦海中響起:「顧名思義,就是把原主身上的感情移植到宿主身上,讓宿主不再是一個只接受原主記憶的看客,而是真正做到感同身受。這個系統還在測試中,目前沒有發現任何副作用,等到宿主完成任務后從這個世界抽離,移情系統就會自動失效。」
「……」我去,你怎麼不早說!
系統小聲嘟囔:「你也沒早問啊……」
「……」你妹!
「嗯。」程景軒腳步停了停,彆扭地別過臉去:「菜在灶上熱著。」
傅君堯把方才熬藥時卷上的衣袖放下來,輕描淡寫地說:「我煎藥的時候就吃過了,留給小李吧。」
程景軒臉色變了變,轉身就往前走:「本來就是留給小李的。」
留就留唄,發什麼脾氣啊。
傅君堯撓撓頭,快步跟著了上去:「我陪你去釣魚唄。」
「不用。」
「嗨,跟我瞎客氣什麼。」說著,傅君堯上前,想一把搶過他手上的魚竿,卻發現對方並沒有鬆手。
小夥子力氣挺大啊,哥就不信了。
傅君堯加大了力度,可只要對方不放手,魚竿還是紋絲不動。他靈機一動,飛快地閃到另一邊,把掛在程景軒肩膀上的小箱子搶了過來。
這裡面裝了蚯蚓、小魚蝦之類的餌,傅君堯就吃准了他嫌臟,肯定懶得再搶回去,便囂張地把箱子背自己身上,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面,偶爾得意地扭過頭回去看看,發現對方正板著臉,活脫脫一個「走開,我有笨蛋恐懼症」的表情包。
隨州群山環繞,重巒疊嶂,水源稀少,整個州府的人都靠龍泉山上的山泉養活著,要釣魚也只有那一個地方可去。沿途山路崎嶇,傅君堯一個正常人走起來都吃力,更何況程景軒的腿傷還沒好。這樣想著,他下意識就要去扶程景軒,卻被對方敏感地躲開了。
傅君堯想了想,停下來揉著腿說:「山路好難走啊,我走不動了,來扶我一把。」
程景軒身子一頓,定定地看著他,目光如翱翔天際的雄鷹一般清明銳利,看得人心裡發虛。
但傅君堯是什麼人物啊,那臉皮能厚過萬里長城,既然裝了,那就誇張到底,直接撒潑打諢起來:「怎麼的,少爺要過河拆橋啊?你受傷的時候我照顧你還少么,這會子風水輪流轉了,讓你扶一扶都不樂意了?」
程景軒不動聲色地盯著他,還是沒有動作。傅君堯深知此時比的就是誰臉皮厚,他眼觀鼻鼻觀心地抬頭望天,心裡越虛,外表就越自然。最終還是程景軒妥協了,拖著沉穩的步伐緩慢地走過來,扶住了傅君堯的手臂。
「這就對了嘛~」徹底翻身做大爺的傅君堯得了便宜還賣乖。
程景軒橫了他一眼:「再啰嗦就把你拎回去。」
傅君堯想起上次被他拎出門的經歷,深知此暴力狂是個說到做到的主兒,於是從善如流地閉嘴。
龍泉山山路崎嶇,重巒疊嶂,岔路多如牛毛,連老獵戶都容易迷路,傅爺本來是想打著撒潑的幌子當一回活雷鋒,就算不能引路,也可以給他當拐杖使使。只是沒想到程景軒腳程雖然慢,卻是個輕車熟路的老司機,走路非常穩,而且體力也很好,走得久了,傅君堯反倒成了個拖油瓶。
「還有多久才到啊?」傅君堯時走時停,氣喘吁吁地問。
「快了。」程景軒托著他的手臂,給他分擔了半個身子的重量。
「可你半個時辰前也是這麼說的啊。」傅君堯抱怨道。
程景軒扔來一個高冷的白眼:「怕累就別跟過來啊。」
傅君堯小聲嘟囔:「哼,哥還不是一片好心,怕你……對了,你對這一帶怎麼這麼熟啊?」
程景軒看了他一眼,沒接話。
一般人看出來別人不願意多說,自然就會閉嘴,可傅君堯卻不識相地戳了戳程景軒的手臂:「喂,問你話呢。」
「……」程景軒只好開口:「還不是依你說的,多活動有利於筋骨痊癒,反正我也閑來無事,就出來隨便走走。再難認的山路,走了上百遍,大概也都瞭若指掌了。」
難怪他前段時間總是不見人影,可每次回來鞋底都弄得特別臟,原來是上山了。傅君堯的腦海里浮現出程景軒拄著拐杖一瘸一拐艱難上山的畫面,心中頗不是滋味。
瘸腿的打擊既讓他變得脾氣暴躁、喜怒無常,也給了他非常人所能及的毅力和沉穩。可是要練習走路為什麼不走大路,偏偏要走這少有人問津的山路呢?
傅君堯正神遊著,忽然感覺到扶住自己半個身子的手移開了,耳邊傳來稀里嘩啦的水流聲,他猛地回神。
「到了。」程景軒說。
傅君堯抬頭遠望,清澈的山泉自高山上飛流直下,好一派壯觀之景。流水到了地面匯成一條小河,自西向東奔流而下,他們二人所處的地方,正是山裡的一片窪地,流水在此聚集為溪,水流較為平緩。
程景軒把傅君堯搶走的小箱子拿了回來,找了一塊離岸很近的石頭,從身上掏出一塊乾乾淨淨的白布墊在石頭上,這才坐下。
「切,就知道瞎講究。」傅君堯嘟囔著,在程景軒旁邊也找了塊石頭,一屁股坐下。
程景軒剛上好魚鉤,還沒來得及掛魚餌,便把箱子往傅君堯手上一塞:「你來上魚餌。」
魚餌無非也就是蚯蚓、昆蟲、小魚蝦之類的動物,但魚兒也愛吃新鮮的,所以這些餌料都是活的,看著是有點噁心,不過傅爺可不怕。他拿來一塊白布包著手,靈活地捏起了一條搖頭擺尾的蚯蚓,很快就串到了魚鉤上。
本來嘛,又沒直接碰到魚餌,隨便擦擦手就行了,但考慮到身邊坐個了有潔癖的處女座,傅君堯還是不耐煩地起身,去河邊洗了個手。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等待了。
「我說大少爺,怎麼釣了這麼久魚竿也沒動一下啊?」說著,傅君堯伸頭張望,好像目光真能穿過深邃的河水,看到裡面的魚似的。
程景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釣魚就是為了磨礪心性,你這樣急性子,魚兒會上鉤才怪呢。」
「……」好像又被嫌棄了。
傅君堯非常有骨氣地扭了個臉,心道:哥連你的龜毛和潔癖都能忍了,心性好著呢!
好心性的傅爺決定不跟他們處女座計較,隨手摘了兩根狗尾巴草,自己跟自己玩兒。
夏天坐在溪邊釣魚其實很涼爽,但唯一不好的就是蚊子多,傅君堯又是個招蚊子咬的體質,手上的草蚱蜢剛編到屁股,身上就已經被咬了七八個大包,弄得他渾身都痒痒。
「你還是回去吧。」程景軒皺眉,對全身是包、來回合掌卻沒能拍死一隻蚊子的傅君堯道。
「噓!」傅君堯向他使了個眼色。
程景軒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隻綠豆大小的蚊子正繞著他的肩膀來回亂飛,噁心得他差點整個人都彈出去。
傅君堯連忙沖他搖搖頭,不動聲色地伸出雙掌,慢慢地靠近他的肩膀。
程景軒屏住呼吸,只聽見「啪」的一聲!
「哈哈,該死的蚊子,敢吸哥的血,哥這就送你去見你外婆。」傅君堯愉悅的話音剛落,一滴鮮血順著他的手掌慢慢往下流。
「……」
程景軒僵硬地扭過頭去,臉色比便秘還難看。
剛報了仇的傅君堯樂呵呵的去溪邊又洗了一次手,屁顛屁顛地跑回來。
這回就算釣到魚,可能程景軒也不想要了……
「君堯。」
「啊?」冷不丁被點到名,傅君堯愣了一下,忽然覺得自己的名字怎麼這麼好聽。
「你回去吧。」程景軒說:「釣魚很無聊,蚊子也很多,不適合你。你只是個平凡的小大夫,就應該平平穩穩地過完這一生。你現在回去擦點葯,還能再睡一會兒,以後就不要再來了。」
又是這幾句老生常談,傅君堯翻了個白眼,在心裡默默吐槽——處女座就是這樣,自己不想說的事,連個偏旁部首都沒有,想說的事,最少會給你重複三遍以上。
「你怎麼這麼麻煩啊!整天什麼都藏著掖著,就會嘮嘮叨叨把身邊人趕走,你拿自己當什麼人了?無所不能的江湖大俠?位高權重的宦海掌舵?」
程景軒愣了愣,覺得有點蒙。
「呸,你就是一自戀狂。」傅君堯翹起了二郎腿,輕描淡寫地道:「我知道你有所打算也有所規劃,可不能什麼事都一個人撐著啊,哪怕我再沒用,你的腿還是我治好的呢!再說了,蚯蚓那麼噁心,你不要我幫忙,自己上個魚餌我看看。你上啊!你上啊!」
「……」程景軒被這句話堵得徹底沒了聲音,良久才憋出來一句話來。
「我不想連累你。」他說。
傅君堯頓了頓,把翹著的二郎腿放下來,好像連佝著的背脊也挺直了,給人一種正襟危坐的嚴肅感:「從程世伯收留我的那一天起,我們的命運就綁在了一起,好也罷,壞也罷,我從來沒想過會被你撇開。」
「我……也沒想把你撇開。」程景軒的聲音越來越低,彷彿成了耳語。
「叮咚~」腦海里浮現出熟悉的電子音:「恭喜宿主獲得目標人物1點好感度,當前好感度93點。」
傅君堯微微一笑,忽然看見魚竿晃動了一下,水面開始微波蕩漾:「是不是有魚來了啊?」
程景軒的目光也被水面吸引,魚桿開始下彎,水面忽然冒出一連串氣泡。
「過去看看!」
程景軒飛快地抄起魚竿,一瘸一拐地奔了過去,連形象都不顧了。
傅君堯連忙快步跟上,只見魚線越收越緊,竿子拚命晃動。他湊近水面一看,有一大片鮮血浮了上來。
程景軒把泥鰍仍進魚簍里,打開盒子正要上魚餌,卻發現盒子里空空如也——魚餌用光了。
「你去挖點魚餌來吧。」他說。
「挖?」傅君堯不可置信,腦海里已經想象出自己面朝黃土背朝天,掘地三尺挖蚯蚓的模樣,都有畫面感了……
「你怎麼不自己去挖啊!」他鬱悶地道。
程景軒沉吟片刻:「你若是不願意挖,跑回去拿魚餌也是可行的,只要你不怕遠。」
「……」可行你妹,傅爺最怕走路。
想他傅君堯,才翻身做傅爺沒幾天,又淪為了傅小弟,只好老老實實拎了根樹枝,帶上盒子挖蚯蚓去了。
要不說都說人倒霉起來喝涼水都塞牙,這會子連蚯蚓都欺負他,走了好遠的路,掘地三尺了老半天,才抓到三四條蚯蚓,累得傅爺腰都直不起來了,索性罷工,拎了這點可憐的勞動成果往回走,隔了老遠就發現自己的座位被人佔了!
溪邊的大石頭上並肩而坐著一白一藍兩個身影,白色那個自然是程景軒,藍的那個他沒見過,只看見烏髮如墨,背脊挺直,便只一個背影也透出深深的氣度。傅君堯心裡頗不是滋味。
那二人輕聲低語,你來我往,看似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好一派賞心悅目的畫面,可偏偏傅爺長了一雙齊天大聖的火眼金睛,一眼便能從他二人純潔的後背中看到蒼翠欲滴、綠得冒油的兩個大字——「般配」。
傅君堯怒從心中起,差點把手裡的盒子給砸了。這會子他的憤怒都快趕上賣燒餅的武大郎了,可仔細一想,他還不如武大郎有立場,充其量就是個賣梨小販,看著別人的熱鬧,卻把自己給搭了進去。
程景軒像是心有感應,突然回過頭去,喊了一聲:「君堯。」
傅君堯連忙壓下心中怒火,佯裝無事地走過去,手上卻加大了力度,把裝泥鰍的盒子往程景軒那一扔——
他抬手穩穩接住。
「怎麼了,這麼大火氣?」程景軒問。
傅君堯單腳踏在那藍衣男主屁股下的石頭邊緣上,一副混世魔王傅日天的流氓樣,朗聲道:「不高興唄!辛辛苦苦去給某人挖魚餌,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了,回來一看,位置還被佔了,擱誰身上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