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下葬
想到這兒，他趕緊叫住了正歡天喜地準備離開的陳二亮：二愣子，先別急著走，我有話跟你說！
陳二亮馬上回過頭來，有些忐忑的望著爺爺，道，有華哥，怎麼了？
爺爺道，你馬上去田木匠家裡看看棺材做好了沒有，要是做好了就回來跟我說。
一聽這話，陳二亮眼前一亮，道，那……有華哥，我幫你跑腿，你給我記工分不？
爺爺眼睛一瞪，抬腿就是一腳踢去，罵道，就這點屁事還想記工分？你到底去不去？！
陳二亮尷尬的笑了笑，也不敢再提，立刻轉身跑出了李家大門。
陳二亮走後，我爺爺又到大廳的一個角落坐了下來，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當中擺放著的兩具死屍。
屋裡加上李家二老，還有來幫忙弔喪的人，一共得有七八個在忙上忙下，這麼多人在這裡，他也不害怕看見李建明和李建成。
不過，那兩兄弟除了剛剛從眼前一晃而過之外，爺爺便再沒有見到他二人現身了。
很快，那陳二亮就氣喘吁吁的折了回來，一邊喘氣，一邊跑過來對我爺爺說道，有華哥，田木匠說你的棺材做好了！
我爺爺聽見這話，直接一蒙圈，差點又是一腳蹬過去，但人家義務幫自己跑腿，自己也不好再打人家，便狠狠瞪了他一眼，招呼起旁邊幾個弔喪的人，道，建明和建成的棺材做好了，咱們大傢伙兒一塊兒去田木匠家裡給抬回來，幫忙的人，一人記一個工分！
工分這東西在當年可比錢還管用，更何況大家都是山裡人，最不缺的就是力氣，我爺爺這話一說出口，那幾個弔喪的馬上就跟搶糧似的，一窩蜂的全圍了上來。
「有華哥，讓我去！我的力氣你是知道的，發起狠來一頭牛都拉得轉！」
「我去！兩個人就能把棺材給抬回來！」
「我！」
……
最後，我爺爺指了四個力氣大的，連同陳二亮，一行六個人，風風火火的就往田木匠家裡趕了過去。
田木匠為了做這兩口棺材，趕了一天一宿，今天天剛亮就做好了，爺爺到的時候，他正躺在搖椅上面歇氣呢。
老田，這木頭你沒偷工減料吧？陳二亮走過去，拿手敲了敲這兩口棺材，用一副很內行的口吻質疑道。
去你娘的，你以為老子是你？！只會偷看姑娘洗澡？！田木匠一聽這話，咻一下就從搖椅上立了起來，狠狠的瞪著陳二亮，一副要打人的樣子。
陳二亮馬上就慫了，忙堆起笑臉道：你看你，發什麼火啊，我就是跟你開個玩笑而已，別往心裡去。
田木匠也是知道這傢伙的脾性，鼻腔里濃重的哼了一聲，沒再搭理他，轉頭對我爺爺道，有華，這兩口棺材可都是用楊木做的，絕對沒有偷工減料，不信的話你可以驗驗。
爺爺擺了擺手，笑道，老田，你的人品我還不相信么？既然做好了那我們就先抬走了，回頭啊，你上生產隊上領糧票去。
說完，招了招手，四個壯漢，兩人一口，抬著這棺材就出門了。
抬著棺材回到李家，爺爺便上去跟李家二老說了說，二老聽完，當然又是一陣嚎哭，這麼一來，以後就真再也見不到自家的兒子了，兩人都已經是花甲之年，卻白髮人送黑髮人，這幾乎就跟斷絕了子孫沒什麼兩樣，於是越哭越凶，二老趴在兩個兒子的屍體上，哭了足足有半個小時才停下。
不過，哭歸哭，屍體就這麼一直擱在門板上似乎也不是個事，二老也算是明白事理，哭過以後，便協同著我爺爺和其他的人，把屍體裝入了棺材裡面。
接著，報喪的馬瘸子一聲出殯，七八個人一起使力，抬著李家兄弟倆的棺材，同時朝挖好的坑方向走去。
李家二老走在抬棺隊伍的後面，一路走一路又傷心的哭了起來，我爺爺在最後頭，心事重重，邊拿著黃紙朝天上撒，口裡邊小聲咕噥著，建成建明，你倆的死跟我陳有華可沒關係，你們要找人報仇，就找害你們的張二蛋去，別來禍害我家衛國，這會兒不方便，大不了晚上我跟你倆多燒點元寶去，要是你倆想要，給你倆燒兩個紙糊的女的也行，這算啥事？還有你家二老，我會把他們照顧好的，反正你們倆死了就別出來作亂了哈。
就這麼一路走一路咕噥，走了沒多久，就到了事先挖好的坑那兒。
整個下葬過程還算是順利，唯一就是中途有一隻野貓從樹叢裡頭竄了出來，想往坑裡鑽，立馬就被我爺爺撿起石頭趕跑了，民間都說野貓野狗之類的東西跟鬼道最接近，萬一跳到屍體上，搞不好會詐屍，而且還有種說法就是這種東西都會一些吐納的方法，假如吸了屍氣成了精，那就又是一樁麻煩，砸黃皮子廟的事情到現在都還沒解決，我爺爺是真怕了這些亦真亦假的傳說了。
那麻貓快鑽進樹叢的時候，停下來看了我爺爺一眼，這才徹底消失進了樹叢里。
爺爺當時也沒有多想，只想著快點把人埋好，連中午飯都沒到李家去吃，直接就回了家裡，讓我奶奶快點做些元寶，還有兩個紙紮的女人。
奶奶剛開始覺得很奇怪，爺爺告訴她實情后，她就趕緊找來漿糊和紙做了起來，那時候村裡的女人基本上都會做這些祭祀用的東西，即便是現在，一些山村的老婆婆應該也沒丟下這門手藝。一下午時間，我奶奶就做了兩大筐元寶，爺爺答應李家兄弟的女人也拿紙紮好了。
等天黑過後，爺爺就交代奶奶把我爸看好，把門也鎖好，在家裡不要到處走動之後，就披上蓑衣，用扁擔挑著那兩筐元寶和紙人，往李家兄弟倆的新墳方向走去。
一路上，爺爺都感覺提心弔膽，心裡七上八下的，畢竟農村的夜晚有多黑，待過的人應該都明白。
好在一路平安的走到兩個墳跟前，爺爺才鬆了口氣，把筐放下，先跪在地上磕了兩個頭，怎麼說今晚上也是自己求人家，姿態當然是放的越低越好。
磕完頭后，爺爺便站起來，望著兩個新墳說道，建成，建明，我們三個都是從小穿著開襠褲一起長大的，你們的死我心裡也很不好受，但我搞不明白，你們為什麼要找上我家衛國？……這事已經過去，我就不說了，今天我陳有華來，在這裡給你們燒來萬貫家財，丫鬟兩位，請你們收下后就此息事寧人，李叔和李嬸你們也不用牽挂，我陳有華髮誓絕不虧待，哪怕是把我自己的工分划給他們倆呢？又算得了啥事了？
說完這番話，我爺爺就點燃了元寶，還有那兩個紙紮的女人。
火光陣陣冒起，照亮了漆黑的四周，整個過程中，爺爺一直留意著周圍的情況，初時還很平靜，可是忽然間，一陣陰風吹了過來，讓他渾身都打了個冷戰，也吹熄了原本燒的正旺的元寶。
這讓我爺爺霎時間渾身冰涼起來，他趕忙朝後退了兩步，背上已經有冷汗滲出。
這說明什麼？難道李家兩兄弟，不買這些帳么？
這可如何是好？
想起我爸，爺爺愣是壓下心裡的恐懼，強行把膽子壯大，朝著旁邊漆黑的地方叫道，李建明！李建成！你倆不要太過分了！我姓陳的已經做的仁至義盡！要是你們還不答應，我就只能上後山去找劉老頭過來了！
話音剛落，兩道白茫茫的人影，便從兩口新墳當中飄了出來。
李建成和李建明兩兄弟，此時臉色煞白，眼窩深陷，嘴唇發青，兩雙空洞的眼睛，直直的盯著我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