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挖坑
?許清沅出了和風樓就覺得身後有人盯著,但是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幾番回頭看都沒看出什麼,到底有些不安心,她打量了周圍的地形,前後是一條筆直的商業大路,左手邊接著一條垂直大路的小巷,裡面錯落凌亂地開著許多民宅小院的後門。許清沅蹲下對小二悄聲到:「我們來玩個遊戲,一會兒進了那個路口咱們就趕快找個地方藏起來,誰說話就算輸了,好不好?」
小二正倍加珍惜地小口小口吃一串糖葫蘆,聽到姐姐的話覺得很好玩,興奮地點點頭。
姐弟兩人以先前的步速拐進了小巷子,巷子里堆放著許多雜物,許清沅四下搜尋可以藏身的地方,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巴掌,嚇一大跳,回頭看到是楊老三,他又是從人家院牆上跳下來的。她瞪楊老三一眼,沒好氣地回拍了一巴掌,卻發現他身上的肉生的十分緊扎,這一巴掌拍下去她比他還痛,不由「哎喲」叫了一聲。
楊老三「哈哈」一笑,彎腰抱起小二,幾步助跑「唰」地躥上了旁邊院牆,許清沅反應過來時,他們已經站在了一棵枝葉葳蕤的黃葛樹上,不仔細看很難發現那裡有人,許清沅以為楊老三是開玩笑,用手搭涼棚遮住陽光,氣急道:「喂,我進來是要……」
話還沒說完,楊老三已經一把攬住她的腰肢,把她也帶上了樹,然後對小二和許清沅做一個噤聲的手勢,指著下面得意地道:「等會兒請你們看一場好戲。」
許清沅只得閉了嘴。
這棵黃葛樹根深葉茂,底下主幹要三五個小兒合抱才圍得住,上面枝幹分叉的地方像一個張開的大巴掌,小二背靠一根枝條在巴掌中間坐得穩穩噹噹,許清沅為了視野抱著樹枝坐在巴掌邊緣,楊老三則挨著許清沅坐在一根腿粗的分幹上。
不知道風從哪裡湧來,黃葛樹的葉子簌簌作響,氣流和日頭的溫度裹在一起,吹到人身上像是溫柔的撫慰,等了喝一碗粥的時間,楊老三說的「好戲」遲遲不見蹤影,許清沅百無聊奈打了個呵欠。
「噓!」許清沅的呵欠生生被楊老三打斷,只見他那雙斜長的眼裡滿是戲謔笑意,她側耳一聽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原來小二竟然睡著打起了小呼嚕,嘴邊掛著亮晶晶的口水,手裡還緊緊拿著剩下的半串糖葫蘆。
許清沅看的好笑,替小二擦掉口水,替他尋了個更穩妥的姿勢,轉過來豎眉朝楊老三道:「到底看什麼,你是不是又逗我玩呢?」
她唇紅齒白,宜嗔宜喜,樹梢的風和陽光都很好,楊老三的心忽然靜了下來。
許清沅沒有得到回答,以為楊老三果真只是胡鬧,氣道:「我還有正事要……」話未說完嘴巴就被捂住,楊老三用下巴點著樹下面:「來了,來了。」
果然有三個人鬼鬼倉皇地進了巷子,許清沅這才作罷。
方才觸摸到的那一寸濕潤溫暖的手感讓楊老三有些慌張,見她專心致志地盯著下面,心裡頭鬆了一口氣,那隻手無意識地張著不敢合攏。
下面拉拉扯扯的三個都是許清沅的熟人,抱著個鼓鼓囊囊的灰布包袱的瘦小漢子是清明節搶她錢袋子的龔二,搓著手盯著包袱不住看的是繼外婆刁氏所生的二舅劉成才,後頭推搡著這兩個人進來的壯碩漢子,是那日夥同龔二搶錢的錢大。
龔二兩手緊緊抓著包袱,一直賠笑:「是我眼瞎,我不是有意要撞到兩位大哥的,要是你們肯賞臉,我請你們喝茶。」
「兩碗茶水就想打發我們?」錢大惡聲惡氣,一把扯開包袱,從裡面拽出個東西,眯眼笑道:「你這一身衣服跟咱也差不多,看著就是個下苦力的,咋包袱里還有這麼大的銀器呢?」
劉成才的眼神在小個子和壯碩漢子之間轉來轉去,方才大路上人太多,這小個子走路慌裡慌張摔了一跤,恰恰踩到了他和那個壯碩漢子,他是想著罵兩句佔個上風就算了,沒想到小個子包袱里掉出個東西,壯碩漢子看了一眼就直接把他和小個子推進了這小巷子里。劉成才去過的最遠的地方也就是景山鎮,他這會兒還沒有摸清楚門道,但是他察言觀色,壯碩漢子這是要訛錢,於是他也往小個子緊逼一步,附和道:「就是,休想這樣就打發我們。」
小個子龔二腆著笑作揖求饒:「兩位大哥,這些東西不是我的,我只是幫人捎帶一下,掙個糊口的錢。」
「哼,真當咱沒見過世面呢。」錢大冷哼一聲,用手碾著手裡的東西:「這銀器顏色發黑,上面沾著老土,這土還是濕的,嘿,是從土裡邊兒新起出來的吧?」
龔二的臉色瞬間變得刷白,劉成才這下子明白了,他平日在村裡所見不過打架鬥毆,再不就是偷雞摸狗,他咽一口唾沫指著龔二結巴道:「你,你們,你們盜人家的墓?」
盜墓可是一項重罪,盜的帝王將相的可能抄家問斬,盜了平民百姓家的視財物多寡、對墳墓破壞程度,那也是可能判流放的,劉成才頓時起了退縮之意,怕到時候說不清楚。
沒想到劉成才這句話一說,龔二「撲通」一聲就跪到地上,朝二人磕起頭來:「兩位大哥饒了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家裡就靠我一個人啊!」
「沒誠意。」錢大無動於衷,龔二立馬會意,從身上掏出錢袋子遞給錢大,「這點錢兩位大哥拿去打個牙祭吧!」
「見者有份啊,兄弟。」錢大對劉成才說道,劉成才眼睛放光地湊過去,錢大倒提著錢袋子把裡面的錢都倒出來,對著劉成才數一數,「晦氣,一共才四十二錢!」他朝龔二旁邊「呸」了一口,轉過頭和劉成才打商量:「就為這點錢昧良心,咱還不如去縣衙報官做個好事。」
劉成才估摸著錢大有些家財是以氣粗些,他自個兒實在是很看的上這點錢的,吞吞吐吐地道:「我覺得,我覺得……」
「大哥饒命啊!」龔二已然急了,跪在地上抱住錢大和劉成才的大腿,痛哭流涕:「這一行有踩點的、有開挖的、有牽線搭橋賣出去的,我只是個跑腿的小角色,拿的錢本來就少,一宗買賣下來也就掙個百八十文,大哥饒了我吧……」
劉成才驚呆了,百八十文!鎮上做工最多也就三十文一天,還得是劉家老大那樣的力大技術好的,劉成才每回來鎮上做短工都只拿二十文一天,他吞了口口水看了錢大一眼,想著怎麼開口說分錢。
錢大卻絲毫沒有將錢袋子放在眼裡,捉住龔二的胳膊將他拉起來,追問道:「你是拿得最少的?多又是怎麼個多法,誰拿得最多?」
龔二身形小錢大許多,戰戰兢兢地回答:「自然是下力氣開挖的和牽線搭橋找下家的人拿得最多,像今兒這一宗,他們少說也能掙得一二兩。」
劉成才倒呼一口氣,這下連錢大都露出了驚色,半晌緩過神來,錢大換了副面孔,主動將龔二膝蓋上的灰土拍凈,熱情地道:「剛才是我和這位兄弟魯莽了,不瞞你說,我也正想尋個掙錢的行當,我有一把好力氣,你別生我的氣,幫我們引薦一回怎麼樣。」說完把錢袋子還給龔二,朝劉成才擠眉弄眼,「這可是無本生利,你也說兩句啊。」
劉成才被一二兩銀子的利潤嚇住了,但是畢竟顧忌著盜墓是重罪,思來想去,腆著臉道:「我就不跟二位發財了,先前這位大哥說的好,見者有份嘛,我還是……」說完眼睛直盯著龔二的錢袋子。
「這買賣風險高,勸不得人,全憑各人心甘情願。」錢大想勸一勸劉成才,被龔二攔住,他打開錢袋痛快地數出二十個錢給劉成才,作揖道:「還望大哥守口如瓶,放我們一條吃飯的路子。」
劉成才歡天喜地接了錢塞進懷裡面,正要折身出去,龔二又道:「我們一幫人對十里八鄉都是極熟的,大哥要是不小心漏出去半個字,我們兄弟少不得去大哥家裡坐一坐。」這就是明晃晃的威脅了,劉成才連忙擺手,身子躬得跟個蝦米似的:「不敢不敢!」
劉成才走了有一陣,楊老三才從樹上跳下去,對龔二、錢大拱手稱謝,二人連稱不敢當,龔二道:「咱們在鎮上候了好幾回,今兒終於堵到了,這貨膽小怕事但是貪財,等我和錢大再演兩回戲,一準能上鉤。」
錢大點點頭:「他今兒嘗到了甜頭,等下回再『偶遇』的時候,我就穿金戴銀給他看,不怕他不下水。」
楊老三從袋子里數出銀子給二人,二人也不推辭,收了錢又說了兩句接下來的安排就走了。楊老三重新躥回樹上,許清沅對他豎起大拇指,一副心服口服的模樣,楊老三得意地揚眉,他本來就生得好看,配上這副意氣風發的表情可謂令人賞心悅目,不料他指著自個兒開口即是:「長得好看還聰明,看上我了吧?」
許清沅毫不留情一巴掌拍下去,楊老三一躲差點掉下樹去……
傍晚的時候,許清沅特意去劉家轉了一圈。大舅和劉亮自然還在外頭幹活沒回來,大舅娘在灶屋裡生火做晚飯,刁氏和二舅劉成才一家則在院子里,幾個人都是喜氣洋洋的樣子。
二舅娘唐氏頭上插了根雕花木簪子,在焦枯的髮髻上比劃來比劃去,刁氏和劉川坐在堂屋裡吃什麼,劉花看到許清沅,跑過來顯擺道:「你看,我爹給我買的絹花,見過沒,許大丫?」劉成纔則在堂屋門口坐著,挺著胸脯擺出個闊氣的模樣。
一家子都這樣,許清沅就放心了。
許清沅在鎮上遇到楊老三之後,被後頭的事一岔就忘了懷疑有人跟蹤她這事兒,回到許家灣之後更是將這事兒拋在了腦後。沒想到某一日出門採藥回來,屋裡七零八碎的東西掉了一地,廚房的陶罐、堂屋的木箱、甚至床底鋪著的稻草都被翻了出來。
這個破爛見底的家,竟然被人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