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抓賊
?屋裡翻得凌亂不堪,被褥和席子都被扯到了地上,被褥裡面填的棉花都被掏出來了,涼席下面鋪的稻草也被人一寸一寸翻撿過。
許清沅身上大宗的錢在楊老三那裡放著,又因為被許大福偷過一回錢,從桑園領的工錢便麻煩周大嬸幫忙收著,再小額一些的零花錢則隨身帶著,因此沒什麼實質上的損失。晚一點的時候前後鄰居都知道許家被偷了,大家都覺得十分稀奇,有幾個不大講究的便跑過來看熱鬧,站在院子里議論紛紛。
張寡婦雙手抄著,一陣嘎嘎大笑:「這賊也太不長眼了吧,這一家子女的跑了,男的被抓了,估計把兩個孩子拿去賣了還能換點錢,這樣的人家也要來偷?」
許家窮,不但許清沅知道,整個許家灣都知道,張寡婦話說得難聽,理卻是這個理。杜捕快往幾間屋子走了兩圈,站在院子里沉吟道:「小偷求財應該是速戰速決,進門看一眼就知道這個家是貧是富,又怎麼會耗費時間把被子里的棉絮都掏出來?」
村民們大字不識幾個,也沒見過什麼世面,杜捕快在這件事上是絕對權威,經他一說都覺得很有道理,杜捕快又道:「這看起來倒像是找什麼東西,大丫,你仔細想想可是你有什麼東西在外頭招了人的眼,或者你爹可在外面的罪過什麼人?」
許清沅深諳財不露白,去鎮上買米面都是用草遮著背回來,人家問就說是草藥,而且以許大福的尿性,連下蛋的雞都能拿去還錢賭錢,許家哪裡還有招人眼的東西?
再者,許大福如果真得罪了什麼人,人家肯定直接報到他頭上,沒理由他去服勞役這麼久了,才來翻家裡這些不值錢的破家當。許清沅一時有些茫然,杜捕快顯然也很了解許大福家的情況,問完自己也搖搖頭:「奇怪,當真是奇怪。」
「我知道,我知道!」張寡婦的瘋婆婆永遠都是一陣風似的跑來跑去,這會兒從院子外頭死命擠進來,拉住杜捕快的衣袖咧嘴一笑,露出稀鬆的黃牙:「有人跟著大丫,我在石橋那裡看到的,啊不,有鬼,是鬼,他們跟著大丫,遠遠地遠遠地一直跟著……」
瘋婆婆越說越怕,竟然自個兒把自個兒嚇到了,她灰白的頭髮亂糟糟的遮住了大半面容,一雙老眼黯淡無光,笑起來聲音尖利而肆無忌憚,要說鬼,她自個兒活生生就是鬼一樣的面容,不待眾人反應過來,她尖叫一聲,又和來時一般一溜煙地跑遠了。
婆婆當著村民們出醜,張寡婦已然習慣了,但是杜捕快是公門中人,且生得威武高大,她露出個自己覺得甚為楚楚的笑容,款款上前去捉杜捕快的袖子,要替他擦灰,「杜大哥,我婆婆是個失心瘋,您可千萬別生氣。」
和一個可憐的瘋子自然是沒甚好計較的,杜捕快不欲沾惹張寡婦,自個兒撣了袖子上被瘋婆婆抓出來的手印,朝眾人道:「雖說咱們村裡都是遠親近鄰的,但是難防外來之人偷雞摸狗,大家平日還是看好門戶。」特意轉過來對許清沅道:「明日我去鎮上的時候給你帶把鎖回來。」
院子里的人都散去了,許清沅開始收拾凌亂的家,舊被子、稻草這些東西都不值錢,唯一讓她頗為心疼的是,何明川送她的那本書不見了。她坐在床邊,腦海里無端地想起瘋婆子的話,因為清水河繞了許家灣,石橋是連通景山鎮和許家灣的必經之路,又想起賣酒那一日在景山鎮上一直覺得有人跟蹤的感覺,心裡漸漸浮出了一個猜測。
紫玉酒的銷路已經不愁,桑葚大面積成熟的時節也已經到了,接下來幾日,許清沅都以要進山采草藥為由,把小二送到大舅家,她自個兒則往鎮上去打掃租賃的小院子。
許清沅租的院子在鎮子邊上,臨近景山鎮通往成都府的官路,隔著幾丈遠的地方就是綿河,許家灣賴以生存的清水河正是綿河的一條支流。相比起來,許家灣是一道蜿蜒的鄉村小溪,而綿河則稱得上真正的河,七八丈寬的河面上散著捕魚的漁船,既急且深的水日夜奔流不息。
「老天爺你不長眼啊,好人為什麼沒有好報啊!」風從河面吹來,隱隱約約送來一陣哭喊聲,嗚嗚咽咽的聽得許清沅都覺得有些悲涼之意。她從窗子里伸出頭去看,河邊有個老太婆擺了香燭和果品,像是在祭奠什麼人,從聲音來聽哭得頗為悲戚。許清沅先頭有點擔心她想尋短,後來發現老婆婆只是在河邊走來走去,也就專心收拾屋子,中間看了幾回,只覺得那背影看著有些眼熟。
到了半下午,許清沅終於將院子收拾出來,西落的太陽斜斜照進來將院牆的影子拉得老長,許清沅站在院門口打量這院子,想象裡面晾曬著滿院子的桑葚,然後擺滿一院子的酒罈的情景,彷彿聽到了銅子……不,銀子的清脆聲音。
她走到院門口,掏出鎖準備鎖了院子回許家灣,還未開門,就聽到門外有人罵罵咧咧:「龜兒子幾個寶器,一點小事兒都辦不好!這麼點破事兒還得小爺我今兒親自出馬。我爹也是,一點銀子也捨不得費,一個缺爹少娘的小丫頭而已,稍微花點錢連人都能買嘍。」
又聽到兩個人唯唯諾諾的:「少爺罵得好,少爺說得對……就是這兒了,小的踩點踩了好幾日了,准沒錯。」
緊接著門「嘭」地一聲被人從外面踹開,還好許清沅預先有防範,已經退了好幾步。外頭進來幾個男子,也無人打招呼,進來之後從裡面閂住了院門,兩個粗布短打的男子一個守在院門口,一個往屋子裡鑽來鑽去,另外還有個穿綢布衣裳的胖墩在院子里找了個凳子大喇喇地坐下,
那胖墩人矮體寬像個綢布包著的大肉粽子,看到許清沅之後露出驚艷之色,然後臉上的戾氣馬上轉為假笑,道:「姑娘別怕,我不是壞人,我是來同你做生意的。」
許清沅這幾日到鎮上都是和村裡人一起的,寧願時間早一點或者晚一點,反正絕不落單。她學著前世里的招數,每天出門的時候都撒一些柴火的灰在堂屋門檻裡面,外面進去的人不容易發覺,但是走過了必會留下痕迹。大約是那一日圍觀的鄰居多,最近村民們格外驚醒,後面再沒人去過許家。
這個院子獨門獨戶,要做點神么再方便不過,尤其是作姦犯科、為非作歹,許清沅心裡冷笑,知道等的人終於來了,面上卻一副倉皇之色,背心緊緊貼著正房的外牆,哆哆嗦嗦地道:「你們,你們想做什麼?」
「少爺,屋子裡空蕩蕩的,啥子都沒有。」在屋裡鑽來鑽去的漢子出來搖搖頭,胖墩掛起個更「真誠」的笑容,站起來朝許清沅伸手:「過來,咱們說說話。」
許清沅一陣惡寒,身子一溜躲開了,胖墩還要來捉她的手,突然「哎喲」一聲痛呼,頭頂不知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這酸爽的味道,軟爛的形狀,許清沅以她前世貓奴的經驗來判,是貓屎無疑。偏偏胖墩反應慢,拿手摳了下來放到鼻端聞了一下,許清沅眼睛都瞪圓了,真.勇士也。
果然,胖墩聞過之後忍不住乾嘔了幾聲,然後氣得把手裡的扇子、腰上的銀七事,甚至還硬脫了旁邊漢子的兩隻草鞋,總之所有能扔的東西都往屋頂扔了上去,眼見胖墩試圖將院子里的板凳、掃把扔上去,許清沅連忙大聲到:「你找我有什麼事?」
好在屋頂上適時響起了幾聲貓的慘叫,聽起來像被砸中了的哀嚎,胖墩總算停了手上的動作,將頭往旁邊漢子的衣服上蹭乾淨,向許清沅走兩步,又恢復方才自認和藹可親的笑容:「聽說姑娘家就一種祖傳的紫玉酒?」
當日說祖傳的話不過是為了應付韓家人,這話只在和風樓說過,許清沅一聽胖墩這話,就知道自己的猜測是對的。她猶記得胖墩方才抓貓屎的動作,往後退兩步,伸出手對胖墩做一個「請」的手勢,強忍著露出個笑臉,道:「有話坐著說,坐著說。」
「可真是緣分,姑娘家的酒是祖傳的方子,我家那也是世代都是釀酒的。」胖墩還在套近乎,所幸還沒忘記今日的目的,坐到凳子上從懷裡掏出張銀票,「姑娘家嘛,尤其是你這樣水靈靈的,就應該在家裡綉繡花,將來找個像我這樣的好男子疼惜,釀酒掙錢這些粗活都不是你應該做的,來拿著這錢。」
許清沅覺得胖墩太禽獸了,她雖然在何家桑園養好了氣色,但是身體發育滯后,看起來還完全是個小學生,她心裡翻了千百個白眼,面上卻疑惑不解:「我不懂你的意思。」
「這裡是十兩銀子,足夠把這個院子買下來,也足夠替你辦一份不錯的嫁妝。」胖墩打量著小院,伸出五指梳一下腦門上的頭髮,露出個自信的笑容,道:「只需要把酒方子賣給我就行了。」
「原來是這樣啊!」許清沅恍然大悟狀,問道:「韓少奶奶為什麼要告訴你們我家有祖傳方子?」那日從和風樓出來就被跟蹤,許清沅這樣問只是想詐出是不是韓少奶奶,而不是真的想知道她這樣做的原因,畢竟負責採購的人收供貨商的賄賂,這事兒前世今生都一樣。
胖墩沒有聽出來,高深一笑:「也許是韓少奶奶怕你糟蹋了酒方。」
許清沅聽完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酒方是祖傳的,我不賣。」
胖墩說了這麼久的話,舌頭都要幹了,卻得到個斬釘截鐵的拒絕,頓時就露出了不滿,守門的漢子說道:「我們翻遍了這丫頭家的破房子都沒找到那方子,肯定在她身上呢。」院子里站著的那一個則道:「少爺,要不要我們幫忙?」
胖墩擺手拒絕,冷笑道:「我親自搜一搜。」他擼了袖子,朝許清沅撲過去,許清沅身形一矮就溜到了他身後,胖墩剛轉過身想要再接再厲,一團人影從屋頂上飛撲下來,三兩下就放倒了院子里立著的漢子,守門的漢子見勢不對連忙轉身開門,手剛摸上門栓,背心就迎來踏踏實實的一腳,力氣大的那漢子以為自個兒被這一腳踹到門上摳不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