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韓太太
?「太野蠻了,太暴力了。」許清沅抱著胳膊站在屋檐下,欣賞著不良少年楊老三打架,心裡猶豫著以後是不是對楊老三態度好點,甚至帶點巴結最好?
楊老三轉過身來看了胖墩一眼,胖墩識時務地跪下,雙手合十舉過頭頂,不停磕頭作揖:「大俠饒命啊,饒命啊!」楊老三不屑地在他衣服上蹭了蹭腳底,留下疑似貓屎的可疑痕迹。然後對許清沅道:「拿繩子來。」
許清沅屁顛屁顛地取了準備將來用作捆酒罈的繩子,楊老三雙手利落地穿梭幾下,將胖墩和兩個家丁綁在了一起,四下一看,隨手將許清沅抹窗戶的一塊帕子撕成三塊,挨個堵了三人的嘴巴。做完這些還站遠兩步看了一下,似乎對這造型十分滿意。
斜陽遠在青山外,泛著金黃的光從側面照過來,顯得楊老三鼻樑挺正、眉眼深邃,他身材勻稱修長,抱著胳膊歪頭看許清沅,眼裡是明顯的求表揚,這模樣這氣質要是放到她從前的時代,都可以蓋過她男神了。
許清沅真心真意地豎起大拇指,然後拱手作揖表示感謝:「多謝公子。」
楊老三被她這副狗腿子的小模樣取悅了,原本想揍一頓胖墩,這下心情大好改了主意,只踹了他兩腳,取出劍在胖墩的關鍵部位比劃道:「泰興酒坊,你是幾代單傳是吧,若是以後再叫我知道你幹缺德事兒,我就叫你們家絕種。」
胖墩被嚇得出了一頭一臉的冷汗,嘴裡嗚嗚嗚不知說的啥,楊老三取了他嘴裡的抹布,他哆嗦著道:「我是要花錢買酒方的,不算缺德……」覷了眼楊老三的臉色,連忙改口:「我對天發誓,以後我們家再為難這位姑娘,我們就斷子絕孫,斷子絕孫……」
許清沅搖搖頭,楊老三的趣味太惡了,她拿出事先寫好的契據,上面書有泰興酒坊因覬覦許家酒方,何年何月派誰人往許家偷竊,偷竊不成,又何年何月往何處綁架勒索許大丫……因兩家為同一酒樓供酒,許家秉著和氣寬宏放過不咎,泰興酒坊保證從此以後永不再犯,否則以此據作為憑證,兩家衙門說話。
「認字嗎?」
胖墩點頭,楊老三解開繩子放他出來,胖墩簽完字,用大拇指抹了紅印泥摁下一個指印。許清沅拿著紙迎風吹乾,楊老三抽劍出鞘,對著胖墩先前坐的凳子一劈,那實木的凳子立時一分為二,他皮笑肉不笑地摟著胖墩的肩膀道:「以後但凡她出了什麼事,拿不到證據也沒關係,反正我都算在你的頭上。」
許清沅心疼那個凳子,不過知道楊老三是為她好,收好了契據,對胖墩道:「你們泰興是大酒坊,我做的那點酒完全影響不了你們的生意,今日你受的這一遭,是你們先為難我的緣故,以後大家各退一步,相安無事最好。」
給胖墩幾人鬆了綁,幾人連撲帶爬地滾出了院子,等他們走遠了,許清沅這下才真的關院門上了鎖。楊老三成日里也沒個正事,許清沅來這裡打掃,他就天天到這裡來瞎晃,只不過因為候著泰興酒坊這一伙人,來去都避著人罷了,這才有了今日這一出,他功夫好做起來輕鬆得很。
陽光已經帶上了點橘紅色,落在蓄滿春水的農田裡,像一塊塊金紅色的巨大琉璃,遠處的百丈山走勢連綿,歸來的候鳥成群結隊飛向山巔……許清沅和楊老三並肩走在路上,這寧靜美好的氣氛讓兩個人都不忍開口打破。
卻有滄桑悲切的哭聲從綿河邊傳來:「老天爺你為什麼要這樣啊……」
「這人哭了一下午了,竟然還在。」許清沅一愣,對楊老三道:「聽著怪可憐的,要不咱們去看看?」
「是張婆婆的聲音。」楊老三仔細辨認了片刻,神色有些嚴肅,皺著眉頭道:「她這個人能幹好強,這麼多年一個人孤苦伶仃的,但是我從沒看她哭過。」
許清沅隨口問道:「你們認識很多年了?」
「舅舅經常出門走鏢,舅媽不喜歡吵鬧,所以舅舅不在家的時候,我基本都在外面晃。」楊老三一邊快步往河邊走,一邊答道:「我剛到景山鎮的時候才幾歲,那時候經常餓肚子,有一回張婆婆收攤的時候看到了,就給我煮了碗剩下的抄手,後來又去蹭了多少次,我都不記得了。」
楊老三說著話想起了小時候,「嘿嘿」笑了兩聲,許清沅看著他半晌沒說話,楊老三回過頭來恰好將她的眼神看了個正著,一下子把臉湊過來,「心疼我啊?那你長大了嫁給我,到時候好好疼我啊——」
換來許清沅一個大巴掌。
兩人很快下到了河邊,那個跪在地上痛哭的人果然是張婆婆。河面上起了水霧,風很小,但是吹到人面上,身上心裡都是涼的,許清沅許是被張婆婆的情緒感染,只覺得心裡蘊滿了濕意,她走過去扶起張婆婆的胳膊,道:「天快黑了,河邊寒涼容易浸透骨頭,您還是早些回去吧。」
張婆婆聽到人說話,抬眼看到是楊老三和許清沅兩個後輩,她一生好強,勉強收住了悲聲,借著許清沅的胳膊站起來,腿已經麻了,許清沅只得扶她到一旁坐下,然後蹲下給她按揉,放柔了聲音勸慰道:「婆婆,我聽老三說這些年您都是一個人過的,有什麼事都喜歡憋著,今日湊巧,不如您把心裡的不痛快說出來,雖然我們不一定能幫上,但至少可以寬慰一二,讓您心裡好受一些。」
楊老三嘆口氣:「您的丈夫是葬在他家祖墳的,您又不曾生育子嗣,今日在這裡祭奠的,應該是韓家的人吧?」
張婆婆這些年孑然一身,侄兒侄女只想從她身上撈錢,楊老三和許清沅的話戳中了她,方才強忍著,這會兒不禁老淚眾橫,半晌抹了淚,道:「是我對不住太太。」
張婆婆是韓太太的奶娘,韓太太出嫁的時候便一同陪嫁到韓家,韓太太成親之後和韓老爺感情極好,一直隨著韓老爺走南闖北做生意,但是即便如此,兩人子嗣極為不順,韓太太一直到成親后十年才有了孩子,韓老爺兩口子深感也許這輩子的子女緣就這麼一樁,便在成都府買了宅子,好讓韓太太.安胎待產。
河面霧氣裊裊,張婆婆的眼神虛虛看著河面,彷彿那裡面有過往的歲月:「我們太太娘家的父親一輩子生了幾個兒子,卻只得我們太太一個姑娘,知道太太懷了身孕,幾番讓人送東西給未出生的外孫。太太懷胎到九月份的時候,突然接到她父親病危難治的消息。」
韓太太是個孝順女兒,即便是臨盆在即,也一定要回去給老父親送終,相對來說,行船的搖晃比馬車的顛簸要好受些,韓老爺夫妻兩個就帶上幾個伺候的下人,請了一個穩婆一起上了客船。
那一天客船行到景山鎮的時候正好天黑,蜀地山高水急,客船晚上是一定不行船的,因此將夜了便停靠在岸邊碼頭。
那是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韓太太在包房的軟塌上歇著,韓老爺替她按摩著有些水腫的小腿,奶娘張氏則用他們自個兒帶的小爐子煮著酒糟湯圓,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從門外頭探個腦袋進來,韓太太正是母性最足的時候,便笑著招呼他:「要不要進來和姨姨玩一玩?」
那小男孩五官生得十分好看,穿的衣服料子不是普通人家所有,只是渾身上下髒兮兮的,進門的時候肚子還「咕咕」叫了幾聲,韓家眾人只當是誰家小孩子調皮跑出來玩兒的,一邊招呼他吃湯圓,一邊找了個人出去尋他父母。
小男孩教養很好,吃完湯圓有模有樣地道了謝,然後好奇地盯著韓太太的肚子,韓太太很喜愛他,便逗他:「姨姨湯圓吃多了,所以肚子這麼大。」
「不是,姨姨不是吃多了。」小男孩認認真真地,韓太太越發覺得他討喜,便又問:「那你說姨姨肚子里是什麼?」
「是個小妹妹。」小男孩回答的斬釘截鐵,然後指著韓太太道:「小妹妹和姨姨一樣好看。」
時下喜歡兒子的遠勝於喜歡女兒的,韓家下人嫌他說「破口話」不吉利,想趕他出去,韓太太卻覺得小孩子最有靈氣,說話最准。她和丈夫求子多年早已無謂男女,聽小男孩兒誇她好看,直笑得合不攏嘴。
屋內言笑晏晏,先前輕微搖晃的船突然大幅度地抖了一下,不過很快又恢復了先前的搖晃幅度,大家也就沒當回事。「哎喲!」韓太太笑著笑著突然痛呼一聲,然後一下子變了臉色,對旁邊坐著的丈夫道:「怕是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