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無法鍊氣
訓練,吃飯,上課,午睡,訓練,睡覺。
訓練兩個時辰,上課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午睡。每天迎著曙光起床,披著夜色回房,新一巡學兵的生活,在教官們手中長棍的管教下,越來越像臨戰的軍營。
每十天中有一天休息。
一覺睡到開飯的號聲將美夢驚醒,飯後清洗積攢起來的臟軍裝,中午的時光便在勞動中悄然流逝,不覺就聽到開飯的號聲,留給少年們玩耍遊戲的空閑時間,便只有午飯後的三兩個時辰。
積雪消融,春雨如絲,院外綠柳才黃半未勻,院內寒梅殘花褪盡,迎春花方舒展開枝條,正是一年春早處,更兼有細雨飄灑,窗戶外,滿壇花草朦朦朧朧,一如此刻窗前少年的心思。
入營至今已有月余,習慣了每日刻板的生活,和同伴們相處也算融洽。大家都是孤兒,對高垣的身世並不介意,克父母害親友,純屬窮鄉避壤山民們胡扯。標營六百七十五名學兵,也沒見把教官們剋死,一個個還龍精虎猛,用長棍子抽起人來,要多痛有多痛呢。
自小在閑言碎語中長大,習慣了猶疑和躲閃,就連最要好的豹子頭和野豬皮,也只敢趁大人外出后偷偷跑來玩耍,兩人為此也不知挨過多少鞭子。標營訓練很苦,教官們也很嚴厲,可在這裡沒有誰把自己當成異類。月余時光說長不長,高垣卻有與殘兵院一樣的感受,那是家的感覺。沒有了五個爺爺的照料,卻多了夥伴兄弟,對於在孤獨中長大的少年來說,同齡人的認可和友誼,更能化解群處時心中殘留的膽怯與孤僻。
「爺爺,你們放心吧,這裡大家對我很好,我也不會惹事。」高垣似乎看到了五個老人滿意的笑容,站在窗前在心中自語:「只是,槍爺爺,我來這裡后,就沒有再練習吐納功夫。」
起床的號角吹響前,學兵們不能走出小院,也走不出去,院落外巡邏的衛標軍人,嚴格地履行著護衛職責。高垣第一天早起出門,就被趕了回來,看在入營第一天的份上,沒有當場把他抓起來,不過巡邏的哨長還是嚴厲警告:「再有下次,小心十五軍棍。」
丟人的事高垣自然不會告訴別人,斷了去校場的念想,選擇在小院后的大樹下修鍊,結果又遇見起夜的本隊夥伴,嚇得那孩子差點跌倒,也險些讓高垣練岔了氣,一場虛驚后無奈中只能放棄。
「高垣,鍊氣到底有啥好處?」
蒙一川,李長弓,常海三個都曾問過,每當此時旁邊的孩子都支棱起耳朵,神色有羨慕也夾著些嫉妒,鍊氣啊,那可是傳說中的神秘功夫,聽說修鍊到高深處,能讓人長生不老呢。
「也就讓人變得耳聰目明一些。」
槍老頭自己修鍊都沒感覺,也只是寫下來穴位口訣,指導高垣邊摸索邊修習,高垣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如何能將鍊氣解說清楚,好不容易將自己的感受歸納出來,卻見夥伴們臉上寫滿不相信。
「真的就只有這好處。打獵時,能比別人先聽到野獸的吼叫,還有就是,晚上,我比別人看得遠看得清。」
高垣努力回想,盡量將好處解釋明白,這也是實情,並沒有絲毫的虛假成份。三歲認字背口訣,六歲學拳鍊氣,九歲有了第一把刀,柴刀!鍊氣習武已有六年,吐納功夫其實遠沒有拳腳好用厲害。
月余來,訓練場教官的長棍,課堂上先生們的提問,玩耍打鬧間的惡作劇,三隊的夥伴都知道高垣不愛說話,一個不愛說話的人更不會撒謊騙人,夥伴們滿足了好奇心,覺得吐納功夫也不過如此,起碼高垣的鍊氣功夫沒什麼了不起。
「原來這樣啊,哈哈,我還以為多厲害。」蒙一川心直口快下了結論:「原先我還想讓你教我呢,嘿嘿,不學了,起大早干坐一個時辰,你小子厲害,這活都能堅持,哈哈哈。」
高垣會吐納功夫引發的關注,在孩子們的大笑中消散,就像風吹過荷塘水面泛起的一層漣漪,風過便歸於平靜。
若干年後,功成身就的帝國重步兵將領蒙一川,從繁雜的軍務中抽出身,遙望著夜空的繁星低語:「當初,我要是堅持討教,此刻會不會仍和你在一起戰鬥?軍部說你如流星般崛起又隕落,我相信自己的直覺,他們幾個也相信,我們都知道你還活著,在一個我們需要仰望的地方,可惜三隊的兄弟們不能再與你一起戰鬥。」
雨還在下,沒有停歇的意思,冰涼的雨珠飄在臉上,高垣站在窗前一動不動,看著窗外不變的風景,聽著隔壁傳來的笑聲。
今天是休息日,謝絕了夥伴們去外隊串門的邀請,洗完軍裝晾在過道,關住房門后,一個人在窗前站了好久。
沒有合適的鍊氣地方,難道就這樣徹底放棄?高垣有些不甘心,去找秦教官,他應該有辦法幫自己,希冀的念頭又一次閃現,不過很快就被依舊打消掉。就算秦教官和華教官看在槍爺爺臉上,願意出面幫自己說話,可這是標營,一切都依照軍營的規矩在運轉,主事大人會不會通融,高垣沒有絲毫把握,也就不敢去找兩位總教官,以免白白讓他們傷了臉面。
「唉——」沉思中不覺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拂去臉上的涼水,高垣強迫自己收回心神,上床后拿起枕邊的書簡。草藥、陣法、戰例、帝**史政情……標營的課程五花八門,這些高垣以前都沒有涉足過,學起來比其他少年要吃力得多,也只有靠時間來縮短差距。
高垣無奈中選擇了暫時放棄,可一樣的風景一樣的情懷卻有人做出了不一樣的選擇。
溫輕柔,新一巡女兵隊教官,一個今年來標營的漂亮女軍官,說一口標準的帝國官話,路上遇人未語先笑,宛若鄰家女孩般溫婉可人,訓練時站在學兵隊伍前,每每讓人懷疑,她能否鎮住新兵,還是一群習慣了眾星拱月般生活的刁蠻女兵。
秦如風和他的夥伴們,用自身的遭遇告訴了人們答案。
一次躲在遠處角落偷看新一巡女兵練拳,正自習慣性地評頭論足,眼尖的女兵發現后,女隊的動作逐漸變得散漫。
「停!列隊。開步——跑!」
輕柔教官手中從不拿長棍,常用的懲罰措施是繞校場跑步,領頭帶著女兵隊跑步,只是這次跑步有些奇怪,女隊在教官帶領下,隊伍忽快忽慢左轉右繞,時不時還轉彎掉頭跑,倒像是在快速機動中練習隊列。
在跑動中隨口令轉換方向,女兵們顯然還不適應,不時有人和隊友撞在一起,女孩們犯錯后的難看與嬌羞,讓偷看的學長們大叫過癮,忘記了做賊的基本要領:警覺。
「圍起來。」
女兵隊毫無徵兆地出現在附近,隨著輕柔教官口令包圍上來,秦如風見機不妙擰身就跑,然後就如利箭般凌空,再屁股著地半晌爬不起來。向來對速度自信的秦如風,怎麼也沒有想到還有一段距離,自己瞬間就讓人抓著衣領扔飛,這得多快的速度啊,下手還這麼重。
男孩們眼前一花方閃過一道黑影,然後就看見開溜的秦如風,讓溫柔教官扔飛出去,再也不敢偷跑,咧著苦臉傻站著。
「一隊一個,打!」
儘管教官都率先出手打人,女孩們聞令還是有些遲疑,標營鬥毆要挨軍棍啊,這還是群毆,不過女孩們的拳腳並沒有延遲多久,因為就在溫柔教官口令聲中,一個女孩就沖了上去。
老師有其事,弟子服其勞,少女用拳腳演繹了這話的真諦。面對幾個不敢還手的學長,少女一點都沒覺得不好意思,衝到一個身前就是連環拳腳,學長不敢出手可也不會傻站著挨打,可惜閃避開粉拳躲不過秀腿,讓少女一腿橫掃在腿彎,借勢倒在地上——這小子倒是個聰明人,知道硬抗只會更慘。
「打——」有人帶了頭,女孩們膽氣一壯,好幾個人對付一個,任是學長們身法靈活皮糙肉厚,可猛虎架不住群狼,何況猛虎還不敢露出牙齒咬人,五個人先後伴隨秦如風躺在地上,還真是應了規矩:五人一哨,有難同當。
戰鬥結束了,輕柔教官沒事人一樣,領著女隊跑回校場接著練拳,女孩們在揮拳間隙,再看自己的教官時,越看越覺得高大,出拳踢腿不覺就多用了幾分力氣,一個個累得氣踹噓噓仍然堅持訓練。
秦如風挨了打可不會善罷甘休,跑回去哭訴完所受的不公正待遇,教官先是把五人挨個用長棍「安撫」一番,然後鐵青著臉去找輕柔教官——每隊的教官既是隊長更是家長,哪一個都是護犢子的主。
兩個教官的交鋒學兵們不知道過程,只有當事人心中知道答案,不過從秦如風教官漲紅的臉色分析,兩人的比武似乎是輕柔教官贏了,要不輕柔教官走出來后,在門口對著三個總教官,臉上也不會依然帶著招牌式的溫婉笑容吧。
「總教官,我動手打學兵,是我的不對,甘願受罰。」輕柔教官總算給了同僚一個台階,不過接下來的話卻讓三名總教官的臉色更加難看:「標營嚴禁學兵鬥毆,可我的學兵是在執行命令,訓練中她們必須服從教官的指令,要不軍令的威嚴何存!既然我下錯了命令也甘願認罰,她們就沒有必要關禁閉吧,軍法可沒有這一條:教官犯錯,弟子倒霉。」
新一巡女隊剛讓衛標的大姐姐們押送著關進禁閉室,屁股還沒有坐熱,緊閉的大門就讓人一腳踹開,華總教官把一肚子怒火發泄在大門上,寒著臉宣布女隊禁閉結束,氣惱地看著輕柔教官迎接女孩們。
「權益靠爭取,不要奢望別人施捨。當你們遇到不公正對待時,記住,用你們的拳腳和智慧堅決還擊,只有這樣,你們才能在軍營得到應有的尊嚴!」
輕柔教官教導弟子們要勇敢捍衛權益,絕對想不到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尖,不久就會有人站到身前,是當日率先聽從命令出手的短髮少女。
「教官,標營起床號吹響前不許出院門,營區也沒有合適的地方,這是變相剝奪我們鍊氣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