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噪蟬聲亂日初曛

「吐蕃軍隊到了什麼位置。」威嚴的聲音又問道。由於站在人群的後面，華翼被眼前鱗次櫛比的高高的官帽擋住了視線，並不能看到說話人的模樣，對於自己這個便宜老爹、自己有幸看到的第一個現實中的皇帝，華翼還是非常好奇的，不由的踮起腳尖向里張望。

昏暗的燈光下，一個穿著常服的中年人正在來回踱著方步，頭戴烏紗折上巾，身穿明黃色的綾羅龍袍：盤領、窄袖、前後及兩肩綉有金盤雲龍紋樣，腰束五爪龍紋包金雕花玉帶，腳蹬銀緞靴。這就是炎華朝當今的皇帝華燁——炎華以火德立國，歷代皇帝的名字中都有個火字，當今的太子就取名華炫。

華燁的面色灰暗，兩鬢的髮絲灰白無光；雙目深陷，顧盼之間流露出濃濃的疲倦；很難相信他是炎華朝的第一人，他還不到四十歲啊！

「陛下，吐蕃的先鋒部隊昨天已經抵達當陽郡，距離京師最多還有一天的距離。」黃遜知道為什麼皇帝首先要問吐蕃，五路大軍之中，以吐蕃、突厥和契丹的實力最強，擁兵都在十五萬以上，鮮卑的實力次之兵馬大概在八萬左右，靺鞨的實力最弱只有五萬兵馬。現在契丹、靺鞨以及突厥之一部被盧陵阻擋在上陽郡，剩下的三路大軍中實力最強的當屬吐蕃。

一聽到吐蕃的大軍距離京師僅一天的行程，眾大臣一時之間不由心慌，竊竊議論，華燁看得一陣心亂，朕非亡國之君；而眼前的卻儘是些亡國之臣啊！

「黃遜，目下京師可用軍隊有多少？」

「回陛下的話，京城內左右神武軍以及右龍武軍共計七萬三千二百人，城防營兩萬三千人，另有民壯四萬八千人由宣武將軍宗澤率領日夜操練。如果再算上皇宮禁軍，可用軍隊在十五萬眾。」黃遜的回答簡明扼要。玄燁聽了微微點點頭，又問戶部尚書靳儀：「城中糧草可支撐幾日？」凡戰爭戰的是人和糧，沒有兵自然無法取勝，但是沒有糧食再強大的軍隊也會不戰自潰。精明的臣下從玄燁帝的話語中已經在暗暗猜度：看來陛下是有意打一場持久戰了。

「回稟陛下，城中八大糧倉足夠闔城兩年之用。」

「兩年？」華燁帝沉吟未決，太子華炫高聲道：「父皇，兒臣請戰！」華炫與華燁帝有著五分的相似，生得本就英挺，再加上此刻一身的明光鎧，倒真有幾分威武的味道。

「哦？說下去。」華燁帝不動聲色，自以為捉摸到皇帝心思的華炫膽氣更壯：「父皇，兵法有雲『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目下吐蕃、靺鞨以及突厥之一部總共的兵馬在二十五萬左右，多是騎兵，攻城經驗與器械均有不足，而我軍有十五萬眾，又有堅城可守。敵軍之數尚不足我之兩倍，所以我軍破敵雖不足，但守城卻有餘！同時，父皇還可以向朔方、隴右、河西、河東、劍南、范陽等節度使發出勤王詔令，則四方必群起而影從，待各路勤王兵馬來到，我軍從城內殺出，內外夾擊必能全勝。」華炫貴為太子，華燁帝對他的要求也是嚴格，自小就延請了多名鴻學大儒充任教習，然而畢竟只是十七八歲的孩子，自度這番話論證詳實必能得到父皇的賞識，面上不由隱現得色。

「喔。還有什麼意見嗎？」出乎華炫太子的意料，華燁帝並未說出任何褒揚的話語，非但如此，要不是顧及華炫的面子，華燁帝幾乎想把這個儲君恨恨的痛罵上一頓！

這紫宸殿上哪一個不是重臣名將？不說宰相劉舍、兵部尚書黃遜等人，就連官職最小的宗澤也是從軍旅之中一步步累功而臻四品宣武將軍，絕無半點幸致，其見識也不是你一個從沒邁出宮門半步的太子所能比擬的，仗著誦讀過幾篇兵書便強自出頭，哪裡有一點儲君的城府？

再說說你那些急不可耐托出的見識：不錯，敵軍只有二十五萬左右，但是那都是百戰之師，悍不畏死，實戰之中甚至可以一當十！而城中十五萬士兵中，近五萬是家丁、護院這樣的民壯，大多沒有半點戰鬥的經驗，見到血都有可能手腳發抖，軟若篩糠！城防營的兩萬多人平時抓抓蟊賊嚇嚇黑幫倒還可以，但是和真正的軍隊比起來差距甚遠，就連最精銳的左右神武軍以及龍武軍因為久疏戰陣，比起對方的這樣經歷過血與火考驗的精銳戰士都略有不如，你以為戰爭就是玩數字遊戲嗎？

你斷言敵人精於馬戰，缺少器械，不善攻城，這一點你可曾親眼看見？這一路之上高城大郡不知凡幾，敵人又是怎樣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一一攻破的？墨守前人的經驗之談到最後你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還有就是你要說的勤王了：朔方、隴右兩軍距離京師萬里之遙，詔令來回都要數十天，再加上集齊兵馬，搬師來救，恐怕到京師的時候，城頭早已插滿胡兵的旗幟了，就算一切都來得及，這一路糧草、損耗也是個天文數字。並且河西節度使八萬精兵負責防禦吐蕃、突厥各一部；朔方節度使統兵八萬負責防禦突厥；隴右節度使更是擁兵十萬防禦吐蕃；河東節度使轄精兵六萬防禦突厥；范陽節度使精兵十多萬防禦契丹；劍南節度使精兵六萬防禦吐蕃、靺鞨。各藩鎮兵精將猛即使不敵，防禦示警卻也不難，如果不是有心為之，這五路大軍是如何像天兵一般突然出現，打府兵一個措手不及呢？別說勤王詔令，你就是發出十二道金牌都沒用！

看來是朕的削藩的意圖太過明顯了，這些藩鎮軍閥是擔心朕削弱他們的力量，想要借外力來剷除朕呢。這樣一來不管戰爭的最終結局如何朕短時間內都無力削藩了。

可恨啊！只要再給朕十年，不，五年！朕有把握削平諸藩，還一個強大統一的國家！可是上天不給朕這個機會啊。更讓他感到痛心的是，太子華炫心淺智短卻又好大喜功、鋒芒太露恐被這幫朝臣所擺弄——華炫最後那一抹得色自然沒有逃過華燁帝的眼睛，國家敗亡就在眼前，他竟然還有心思爭一時之短長？而其他幾個皇子也都是庸庸碌碌，六皇子更是先天多病，命在旦夕，難道是我炎華一族真箇是氣數已盡？說到華翼，也不知道他到了沒有，華燁帝的眼睛隨意的向外掃了一眼，便看見那個有些羸弱的身體正靜靜的恭立在那裡，竟有些懲辱不驚的味道，直覺上，他覺得這個六兒子似乎與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他哪裡想到他這個覺得有些不同的六兒子此刻正在神遊太虛呢，說白了就是開小差！

「華翼？你在想些什麼？」華燁帝的這一聲招呼讓所有都注意到了一直靜靜站在最外圍的六皇子。

「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