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小試牛刀
與其說設計，不如說是羅列。
木甲、機關、煉器，三術中木甲術最早，以磁為動力，永不枯竭；機關術次之，以獸之精元為動力，更加靈活；煉器術最晚，啟自五十萬年前，是將靈氣與實物凝鍊同一之術。
具體機關術有多久的歷史，就連陳咸安都說不清楚，唐力就更加不知了。
改造出獸丹和靈石結合的靈氣動力系統，倒是有所記載，於今已有三十多萬年，是煉器術出現后相結合的產物，集體過程不詳。
靈石蘊含靈氣，妖丹對其進行提取，再把靈氣轉換為妖力，進而分配妖力，機關作為第一受力者，將按妖丹中的余魄有所行事。
余魄，殘餘的魄，與魂相對，主要體現為肉體活力，即體魄。
妖獸，體魄佔主導；仙獸，神魂佔主導；靈獸，魂魄參半。
作為機關獸的核心部件，妖丹最好，因為余魄最多，活力最強，並缺少神魂，使得機關獸主觀意識不會過強，從而更好掌控。
唐力手頭上這枚妖丹，出自一階炎吼，經測妖陣反覆測試，唐力獲得確切值——九又三分之一品。
還不足一階，這倒顯得更加稀有一些。
但如此品階的妖丹，承受力有限，能轉換的靈氣也有限，理論上不會跨越三品，即最多提取一階二品的靈氣，轉化出同階妖力。
不過對於唐力來說，此時如果能做成以一階妖丹為核心的機關獸，已經心滿意足。
機關術過於幽遠，一階的機關獸，基本每種類型、每個部件，都有無數前人製作過無數次！
故而唐力說不上是在設計，而是將所有的部件羅列出來，以免漏掉，進而精確計算出所需材料的分量。
羅列好上千個部件，唐力粗粗計算，宇囊中材料夠用，於是取出一根硬墨筆，開始按羅列的名目畫出部件。
身為器匠容不得馬虎，何況是第一次做機關獸，更要通過繪畫圖紙的過程，確定是否每個部件都瞭然於胸，順便在這個過程中，根據妖丹，設計部件的具體大小。
硬墨筆乃是具備一定規模的器匠坊所產，他們把靈石墨水的渣屑收集起來，將之放在塌縮陣內，隨著光柱亮起，這些渣屑受到強大的擠壓，隨著光柱一起變長，直至塌縮陣暗下，形成一根細長的晶條。
用各種顏料給晶條入色，加工成許多色彩豐富的筆芯，再以軟化過的木料做筆桿，通過木甲設備組裝成硬墨筆。
硬墨筆使用很是方便，筆尖稍有損耗，筆頭的木料就會自行凝縮，堆積到筆桿的末端，形成一個小骨朵。
直到筆芯用完，這種被處理得彈性十足的木料，一直堆積到筆桿末端，縮成一顆小球，方便回收。
用彩色硬墨筆畫好一千零九個部件的藍本，彙集成幾十卷密密麻麻的圖紙，唐力不過用了一個時辰，真是精氣神飽滿，幹什麼事情都事倍功半。
從宇囊中取出前段日子積攢的木料，又取出木雕工具，唐力拿起一柄半尺長的七號鋸開始分割木料。
陳咸安一般半個月去丹市採購一次，總會帶許多木料，往往還未煉器，就開始拿著木料「狂性大發」地亂做一氣，有些作品不滿意，乾脆扔到鬼吃陣里。看著鬼吃陣僅僅冒起一股黑煙，他立刻更加不滿意，再丟進去一件，結果把有些還算可以的作品也都丟進去……
直到把所有的作品都扔乾淨，陳咸安就開始煉器去了，畢竟他目前的營生主要是煉器。那些剩下的木料，就便宜了唐力，有時木料太多，宇囊也放不下，唐力還不得不挑上一挑。
陳咸安經常教導唐力，「作為一個器匠，真正的神通來自木甲、機關之術，煉器術雖然可以從丹修那賺取不少靈石，但一個有尊嚴的器匠，必須精通木甲！精通機關！」
唐力有時聽得想笑，陳咸安好像已經忘記唐力是個丹修，而且陳咸安也忘了他自己明明最喜歡煉器。
至於陳咸安為什麼對煉器樂此不疲，唐力分析，可能煉器具備太多的不確定因素，有一種賭博心理在作祟。
唐力取出他宇囊中最好的火屬木料——赤炎木。
赤炎木，紅木的變種，或者說靈化。
這種紅木，生長於東土北部一望無際的古森林，長期被更高的參天古樹所壓制，不見陽光又飽經嚴寒，故而想要生長下來，必須牢牢鎖住一絲生機，而那一絲生機經過百年洗刷，越來越接近重陽之火。
如果能活夠五百年，這種紅木終將長過周圍的參天古樹。
開始嶄露頭角后，它會發現，原來那些參天古樹中也不乏比它歲數更大的紅木！這時，陽光將它內部的一絲生機點燃，通體赤紅，嚴冬中也枝繁葉茂，引來無數靈鳥棲息。從此，它進化為赤炎木，取材后，無需煉化，就具備火屬靈介。
「其實，天然和後天又如何劃分？赤炎木也曾是一株小紅木，經過長久的忍耐和努力，才得以見到天日，進階出頭。每一株赤炎木的成長史，都不比人族的後天努力遜色，唐力，作為一個器匠，你要珍惜，更要尊重這些材料，它們可是經過長期奮鬥才成材的。」
唐力還記得當時聽陳咸安這麼說，挺有感觸，但很快就想起那老頭對木料的揮霍無度，懷疑這個老頭說得是不是真心話。
有時，唐力想，陳咸安如此揮霍木料，可能這也是痴迷所致吧？
貪婪和痴迷，揮霍和熱愛，要如何分清？唐力困惑，儘管他心智已遠勝凡人，卻依然困惑。
還好，陳咸安每次買的赤炎木，雖都是剛過五百年的低檔貨，唐力卻攢了不少，足夠他做出上千個大大小小的部件，有的像根數尺長的脊骨，有的半寸不到，像是精巧的機括組件。
上千個部件在房間里堆成一座小山，唐力把桌椅床鋪都收進宇囊，才騰出足夠的地方，然後取出狼毫筆，填入一枚下品火靈石，開始畫陣。
畫得是勻化陣，激活后並沒有什麼光牆，而是將上面成堆的木頭部件，打上一層不住波動的火紅。
即便是年份再接近的赤炎木，也難免取材自不同的樹、不同的位置，從主幹到枝杈，從樹心到樹皮，從樹根到頂端，哪怕是只取最厚實的一段，雕刻成部件也總有些差異，屬性不均。
所以唐力才要將之勻化，等勻化陣上的火紅波動淡去，變成勻稱的蒙蒙紅霧，直至徹底熄滅，唐力知道勻化完成了。
這也是煉器術與機關術結合，產生的催化作用，若是沒有煉器術，那時候還被稱作偃師的器匠們，只能對木料進行精挑細選，造成材料的大量浪費。
如果較真的說，煉器術也早已成為器匠修為的一部分。
唐力從勻化過的部件中取出幾個，畫陣測試，果然品階均勻，都有一階三品，承受一階妖丹轉化出的妖力剛好有餘。
用這樣一階三品的材料做機關獸，也是唐力的極限，甚至唐力也不知能否成功。
可唐力必須大膽一試，因為手頭上只有這些材料，他不想通過陳咸安或肖平去丹市，他和李多善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特別是熟悉的人。
如果要自己飛去丹市，路讓又不被人招惹，那麼他就需要這隻機關獸。
將部件全部收入宇囊，先取出一根略帶彎曲的七尺木脊柱，一共由二十六截木脊骨拼成，通過精巧的卡槽、木構鏈接，注入火屬妖力、靈氣就可活動。
唐力又取出一個類似盆骨的木雕，用木絲與脊柱連起，再取出兩隻細長的赤炎木部件，將一端關節卡進盆骨，連上木絲，自然下垂，像是一對細長的鶴腳……
……
當唐力組裝完所有的骨架部件，連接上增加妖力流動的木絲，開始往上拼裝更小更瑣碎的組件。
最後安裝外殼，嚴絲合縫的卡死，再把一片片半尺長的赤炎羽毛，卡進木翅上的凹槽。
這些卡口、凹槽、機括在製作時，製造者可以進行獨有處理，就像鑰匙跟鎖，可以是絕配，一旦完成拼裝，其中的具體形狀將被掩蓋，除了製造者，其他器匠就是技藝再高，也萬難無損拆換。
唐力在長頸之上的頭部，按上一個尖尖細長的喙，一架機關鶴終於有了雛形。只是通體赤紅，一看就是死物。
拿出一個台秤，把機關鶴小心放上去，慢慢調整幾個秤砣，唐力得出重量，十七斤零三兩。
超重三兩……
唐力取出小刻刀，圍著機關鶴團團轉，削下一些木屑，甚至又重新拆開來，繼續精雕，整整花了半個時辰，比他拼裝起來還要費時，不斷微調不斷過秤，總算減去三兩，剩下十七斤整。
不過，這要好過不足十七斤，那樣的話，就要重做部件更換了。
就好像雕刻木人，剛開始都是鼻子要大，鼻孔小，鼻子可以從大削小，鼻孔可以從小挖大。
有著良好的木雕基礎，唐力懂得「凡事留有餘地，具體情況具體分析」的道理。
按照火仙鶴的製法，再代入妖丹的品階去計算，唐力得出的結果是，火仙鶴的整體重量應該正好為十七斤三兩，可是唐力還沒放進最後一個部件——三兩重的靈核。
靈核是一顆機關球，內裝有火妖丹和火靈石，應放在火仙鶴長頸下面的「胸腔」里，像心臟一樣不斷跳動，迸發出靈氣或妖力。
若只是木雕，可以在拼裝時就放進去，可這是機關獸不是木雕標本，作為器匠，唐力還要幫這隻火仙鶴完成最後一步——注靈。
唐力戴上一雙黑色過腕手套，將橘子一樣大的靈核握在右手，走到火仙鶴身前，打開未封死的胸板，開始放入靈核。
如果注靈成功，胸板將被唐力永遠封死，補充靈石只需從火仙鶴的長喙喂進去即可。
那雙黑手套是器匠注靈專用的宇手，材質類似於宇囊的外皮，內部畫著飲血符，只要戴上，飲血符就如水蛭一般，緩緩吸食器匠的血液，以此建立神識鏈接，啟動並控制蘊含在宇手中的宇力，即空間力。
靈核本是光滑球體，被唐力放進火仙鶴胸腔后，立刻被赤炎木的屬性引動，同時球體外殼打開許多小孔，內部的妖丹已經開始滾動，調動起薄木之隔的靈石，轉化出火屬妖力。
憑藉宇手的空間隔絕，唐力雙手沒有被火屬妖力燒傷，並能在少量妖力的刺激下產生觸覺，好似捧著一團棉花，隨著妖力的增強越來越緊緻。
唐力一手托著隱隱泛紅的靈核，一手快而不亂地將粗細各異的木絲線導入靈核上的小孔，這些木絲線就相當於火仙鶴的經脈。
那些小孔一吃到木線，立刻閉合，內部不斷轉動，吃進木線使其綳直，讓人這時才看清，靈核是一個多層球體。
靈核由一層層極薄的木殼包裹而成，又經軟化液泡過，極具彈性。
因此那些小孔本就存在，只是不同木殼交錯才得以呈現，帶給人憑空而出的錯覺。
每一條木線被靈核吃進，並最終纏繞到妖丹上。
每纏上一條木線，那木線所連接的火仙鶴部件就微微顫動，長喙、小目、細腿，寬翅……以致上面的每一片羽毛、骨節……
當近萬條木線連接完畢，唐力神識已經疲憊到極點，但這只是注靈的準備工序。
稍稍穩定心神，唐力慶幸自己是個暗修，已有一階修士的神識，才足以應付這熟匠方能勝任的活計。
再次集中起神念，唐力準備完成注靈最後一步，手上輕輕一震，靈核上散發出的妖力立刻消失。
這時，靈核內部的一次性機關起效了，唐力只需手上再震一次，完成一關一開，將這個一次性機關的功能徹底用完，靈核將放出妖丹的九又三分之一品妖力，火仙鶴就將完成注靈，也許活靈活現，具備少許智能；也許妖力注入不均，瞬間報廢。
難怪器匠需要如此好的心裡素質，原來從古老的機關術就開始了。唐力丟下這個帶有一點抱怨的念頭，開始盡量集中精神。
唐力手上輕抖。
咔——
一聲清脆，靈核再次緩緩啟動，內部那個一次性機關嵌入內壁，再不生效。
裹滿木絲的妖丹激活時，噴發而出的妖力，也受到了唐力那雙黑色宇手的束縛。
這是宇手的第二個功能，讓佩戴者可以對對妖力或靈氣進行一定控制，並通過飲血符，將佩戴者些許氣血融進靈核。
妖丹靠著妖獸的魄之本性，向靈石汲取靈氣，轉化為妖力，隨時都想運達火仙鶴周身。
唐力卻要盡量束縛住這股妖力，等妖丹上面的木線全都「預熱」，才按機關術原理，從火仙鶴的肢端開始，有序地讓一根根木線啟動傳導。
這次火仙鶴沒有顫抖，而是小巧的鶴爪先蜷縮又很快舒展了一下，接著，頭上的小目開始眨動，再接著，翅端的幾枚羽片保持統一接湊，向內向外活動了幾下……
火仙鶴開始歪脖動頭，開始火鶴獨立，開始扑打翅膀……
唐力把靈核整個鬆開，充沛的妖力源源不斷地送出，幾乎同時激活了火仙鶴的每一處部件。
更為玄妙的是，唐力神識中，馬上有了對火仙鶴的感應，因為那個靈核中的妖丹內，此時已經有著他一絲氣血！
唐力脫掉宇手，不敢再免費餵養飲血符，開始試著向火仙鶴下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