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回到公司的時候,時景的衣上,也披著几絲細雨。
她把在空調房裡披著的黑色薄外套取下來,只剩下裡面一件白色修身的短袖襯衣,豎起的領口處,點綴著一邊極其精緻的歐洲蕾絲。
同樣略有幾分濕意的長發,順著肩膀披散下來,落在久不見紫外線而愈發冷透白皙的手臂上,頓生一種說不出的冷淡和誘惑,令人不禁心神一動。
她把外套扔進休息間的衣架上,帶上門,轉身坐在辦公桌前,動了動滑鼠,把休眠的電腦重新喚醒,輸入密碼,視線重新切回到剛剛出門前看到的數據位置。
過了一會兒,助理丹尼斯敲了敲門,然後不動聲色的推門進來,附到時景耳邊,壓低聲音說道:「Boss,美國銀行和ML高層已經正式接觸了。」
時景從電腦中抬起頭,五官精緻的面孔上,並沒有一絲意外,反而是一種意料中事的平靜表情,「在做出了徹底放棄LB的決定之後,美國銀行對ML正式的收購談判已經啟動了。」
丹尼斯幾乎是下意識的說道:「英國巴克萊銀行對LB的收購——」
他的臉上,甚至閃過了一絲不敢置信的難過表情。
LB作為美國老牌的投資銀行,有著一百六十多年的歷史,它的興衰,幾乎和華爾街的歷史緊密的聯繫在一起。對於華爾街人來說,即使不曾在LB供職,對這樣一家老牌的投行,甚至只是它的符號,也是會有一定的感情的。
「你研究過行為金融學嗎?」時景輕輕的推開自己的助理,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走到落地窗前,看著窗外淅淅瀝瀝、不絕於耳的綿綿細雨。
古老而又現代的華爾街,已經被這場雨淋濕,頗有幾分狹窄的街道上,偶有零星幾個人,一身西裝革履,撐著單薄的傘,穿著名貴的黑色皮鞋步履匆匆,一腳踩在地面的水窪里。
丹尼斯愣了一下。
時景轉過身,輕輕的側著頭,背靠在落地窗的鋼化玻璃上,纖細優美的身形,甚至流露出幾分舒適而慵懶的意味。
「其實不用很深入,稍稍有所涉獵的水平就可以。」時景眼角的餘光掠過,如同浮光碎金一般,彷彿還沉浸在初秋這場天色灰濛濛的細雨里。
半晌,丹尼斯聽到她用極致的冷靜而慢條斯理的話語,輕聲對他說道:「因為我們會永遠站在市場的最前面,用理性的『經紀人』方式來思考判斷,後面的跟風者非理性的『羊群效應』、或者是從眾心理,我們不需要去考慮。」
丹尼斯以為自己的牙齒都在微微打顫,但是,當他把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他卻聽到,自己的聲音,也是那麼的平靜,那麼的冰冷。
「一旦LB陷入破產的境地,華爾街只會變得更加的混亂和不安,次貸危機的『羊群效應』會進一步誘發過度反應,反方向的過度回歸,只會讓已經瀕臨崩潰的金融市場在劇烈的波動中,變得更加脆弱不堪……」
「瀕臨崩潰嗎?」時景側著頭,銳利的眼神掩在柔軟的波光下,似乎微微的閃動,「還記得嗎,1929年的時候,紐約有一首膾炙人口的兒歌,『梅隆拉響汽笛,胡佛敲響喪鐘,華爾街發出信號,美國往地獄里沖!』非常的生動。」
丹尼斯的喉嚨有些哽塞,他艱難的說道:「那是上世紀三十年代,美國金融危機……」
這場淅淅瀝瀝的秋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傍晚時分。
夕陽如醉、暮色四合之時,西邊的晚霞被暈染成了紫調的玫瑰色,天空才終於緩緩放晴。
翌日天高雲淡,陽光明媚。
盛斯年今天沒有去公司,而是留在了家中。
他的書房是現代簡約風格的布置,黑色的書架,白色的書桌和椅子,桌面上除了筆記本電腦、堆放著的幾本財經雜誌,還有一個銀色支架的小地球儀。
同樣翹班了的陳葉舟毫不見外的拎著自己的筆記本電腦走了進來,熟練的找插排插座,然後拉開椅子坐下,開機,連網的那一瞬,才從電腦里抬起頭來,「Wi-Fi密碼是多少,怎麼又改了?」
盛斯年起身,從旁邊的小茶几上拿起翻扣的杯子,一邊倒了兩杯咖啡,一邊隨口說了個數字。
陳葉舟應付的「嗯」了兩聲,一邊打開自己的電子郵件,看上面的報告,一邊說道:「到目前為止,ML的股價跌幅超過了百分之三十,市值急速縮水近150個億美元。」
「正常,美國銀行和英國巴克萊銀行,基本都已經放棄繼續和LB的高層接觸了。」盛斯年轉身,把一杯咖啡放在了陳葉舟的手邊上,自己卻回在茶几那邊,喝了口特濃的咖啡提神,用手指按壓、揉了揉太陽穴的位置,這才繼續道:「LB即將面臨破產,ML現在的股價波動,有相當一部分的程度是被它連累了,華爾街距離最後的恐慌和絕望,也只差了一個臨界點而已。」
「滴答」的一聲輕響,陳葉舟瞅了盛斯年的電腦一眼,提醒道:「有新郵件。」
「嗯。」盛斯年大步走了過來,他把杯中剩下的苦澀濃咖啡一飲而盡,看了一眼發信人的名字,迅速點開那封郵件,飛快的掃了一眼,沉聲道:「美國銀行和ML的收購有眉目了。目前達成的協議是總計440億美元,收購價比ML上周五的收盤價,溢價70%!收購案相關的正式消息,會在下周一開盤前正式公布。」
「ML活過來了,LB卻要死了。」陳葉舟頭也不抬的說道,他在鍵盤上敲了兩下,「肆意的玩金融衍生工具,就是在玩火啊!衍生再衍生,多少人把自己都玩進去了……股票的價格一直在大幅度下跌,CDS的價格現在還在瘋長,就算都出清得差不多,我現在依然還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盛斯年放開滑鼠,靠坐在椅子上,笑了一下,斟酌了一下詞句,「山雨欲來風滿樓?」
陳葉舟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嘆氣道:「哎,五月份的時候,官方消息還說,次貸危機最糟糕的階段已經過去了呢!雖然後面房價還會一直下跌,但是一切都會好轉。」
「你信嗎?」盛斯年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我信啊!」陳葉舟翻了個白眼,故意說反話的輕諷道:「過了十幾二十年,下行的經濟周期徹底過去,又是一片新的經濟發展繁榮新景象。」
盛斯年忍不住笑的點了點頭,溫和的說道:「好吧,我和你意見一致,比起那些過於樂觀的意見,我只是更贊同巴菲特先生的看法,『美國經濟正在衰退中,並且程度將比大多數人所預期的更加嚴重』。這個衰退的周期當然必將過去,但是,在那之前,還有相當長的一段路要走。」
「LB的股價已經徹底保不住了,」盛斯年輕聲說道:「上世紀三十年代、美國經濟大蕭條的時候,股市崩盤,LB都撐過來了,但是這一次,它的徹底瓦解,反而會成為股市再一輪崩盤的前兆!」
陳葉舟隨口說道:「在這個危機的關口,風險趨於無窮大,如果能夠成功挖掘到利潤的話,也會是相當精彩的一筆。」
「是啊,你說的沒錯。」盛斯年點點頭,誠懇道:「所以,我拒絕在這種時候繼續下水,我選擇持有大量現金。」
陳葉舟忍不住樂了,「那好,我們在這周五收盤前空倉,做個徹底的旁觀者好了。」
確定不繼續在這趟渾水中摸索著攫取大額利益之後,陳葉舟表現得很悠然,他聳了聳肩,雙手一攤,「我現在唯一需要考慮的問題,就是接下來,我們將會賺到十個億,還是十一個億的問題,不過那不重要,錢畢竟只是個數字而已。」
盛斯年低低的輕笑了一聲,「那不重要?那什麼重要?金融是數字的遊戲,落實到賬戶上的數字,卻是實打實的利潤。」
陳葉舟推開自己的電腦起身,伸了個懶腰,「我覺得近期可以給自己放一個假,我的身體在超負荷的工作,我應該對它好一點,休息一段時間。」
說著,他的視線突然落在了黑色書架旁的小茶几下面,瞬間就凝固住了——那裡正擺放著一把原本並不屬於此地主人的、透明的雨傘。
陳葉舟拍了拍盛斯年的肩膀。
盛斯年抬起頭來,不解的看向他,「幹嘛?」
陳葉舟朝著那把雨傘示意了一下,興緻勃勃的問道:「上次咖啡廳那把雨傘?打算什麼時候給人還回去?」
「……」盛斯年的視線一掃而過,不經意間,他又想到了那個坐在咖啡廳里,穿著黑色薄外套的那個女人。
她似乎很喜歡深色的衣服。
第一次碰車的時候,是一襲參加晚會的黑色小禮服裙,第二次在咖啡廳遇到,又是同樣的黑色外套——
想到她優雅從容的坐在那裡,黑色的頭髮輕挽,領口緊密的白色襯衣脖頸間點綴著一邊歐式蕾絲花紋,盛斯年的眸色不由得轉暗,不,並不只是深色,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剛剛那個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