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沉痾纏身

王俊徹底形神俱毀，連殘存的魂也消散。破爛的屍體化成膿水后，一大團猙獰的鬼臉蹦跳著想跑，重璃怎麼可能放它繼續禍害無辜？同王俊一樣的下場。

萬達商場頂樓上，滿臉纏滿繃帶的藍衣少年憤恨地咬緊牙，這蠢貨一點用也沒有！還白費自己一隻鬼降頭！

他雖能操縱不少厲害降頭，但跟重璃正面對抗他亦有所顧慮。狹路相逢勇者勝，不敢拼又放不下，如毒蛇盤踞他心頭。就在他咬牙切齒之際，藍衣少年感知到什麼，他抬手在空中一抹，眼前像是投影儀一樣展現出略微模糊的畫面。

三男人一小蘿莉正奔向萬達商場，正是燕和弦他們。

「可惡！」眼見幫手已到，藍衣少年露在繃帶外的眼睛充滿憤怒。

忽地一陣風刮來，一道黑影浮現在藍衣少年跟前。他一驚，連忙躬身，右手握拳按在胸口。

「大人……」

「滾。」

「是……」

黑影只說了一個字便消失不見，如來時般神出鬼沒。藍衣少年直起身，眼底縱有餘恨與不甘，卻也只得服從命令。

而此時，在湛都高開區某處平房裡，正上演另外一場腥風血雨。

這是在都市裡少見的四合院，住著王家十二口人，平時上班生活沒任何不同，除了吃飯時凳子有點不夠用外，似乎跟尋常人家沒什麼區別。院子布置的很有古韻，一溜的絲瓜架綠蔭濃濃，瓜果垂綴。旁邊種著株紅桂花樹以及茉莉花，花香樹影搖曳，粉蝶縈繞。瓜架下一張竹制躺椅，往常都是王家年長的老爺子躺這抽旱煙袋。

如今，老爺子眼睛圓瞪，滿口污血地仰躺在上面，肚腹刨開，肝腸流淌一地。

一黑袍人背著手，悠哉悠哉地在滿地血屍中隨意地散步，他神色平靜，嘴角甚至有絲淡淡的笑。這一路走來，袍襟已經被血水浸透，橫躺在地的屍首七零八落，無一完好。

他環顧四周，目光落到紅桂花樹下的一人過高的大水瓮上。他笑意加深，緩緩走過去，看似不經意地一揮袖。

那口水瓮竟然直接倒地，蓋在上面的竹簾滾落在旁，倆孩子也從沖爬出來。他們看起來都不大，一個七歲有餘，一個不過五歲。大的那個倒是挺護著小的，擋在跟前沖黑袍人喊：「不許傷害我弟弟！」

「哦？你們是兄弟？」黑袍人像是看到什麼有趣的事物，眼底灼灼光亮透著極度危險。「有意思，真是意外的收穫。」他說著走到兩兄弟跟前，抬手揪住小個弟弟的頭髮。哥哥見狀，撲上去沖他胳膊上就是一口。黑袍人吃痛，鬆了手。

他撤開兩步，甩了下手腕，卻並不惱反笑：「你還挺護著你弟弟，兄弟情深啊。」

「你殺人犯！不許你碰我弟弟！」哥哥瞪著對方，但尚幼的身軀在微微顫抖。能在一地親人屍體中說出這種話，已經是難得的勇氣。尋常人家的小孩早就嚇傻了。

「別緊張，本來我是想快點結束掉，不過我現在改主意了。我最喜歡看兄弟情深的戲碼了。」黑袍人悠悠走到躺椅前，又是一抬袖，死不瞑目的老爺子就滾到地上。

他也嫌棄血跡，就這麼直接坐上去，悠閑自得。「我叫琚龍，你們兄弟倆應該是王老爺子的親孫，王燁跟王軒吧？」

哥哥王燁抿緊唇，摟著弟弟王軒不說話，神情極為緊張。反倒是王軒顯得很平靜，黑溜溜的眼睛直視著琚龍。

「怎麼樣？想不想活命？」琚龍不緊不慢地說著。

「你想做什麼？」王燁充滿戒備地盯著他。

「不用對我有這麼大敵意，我本來只是要你們王家鎮守的符，是你們家老爺子太不通人情，惹得心情不好。」琚龍隨意地一揚手，笑道：「人死都死了，也活不成了。倒是你們倆既然躲過了一劫，不然我就給你們次機會？就看你們能不能把握住了。」

王燁看了看弟弟，有點猶豫：「什麼機會？」他到底年紀還小。

「我給你們倆一人一把刀，殺死對方，另外一個就能活下去，怎麼樣？」

「你！你欺負人！」王燁又不傻，可到底年幼，又遭逢家庭劇變，眼眶裡已經蓄積了淚水。他懷中的弟弟抬手將哥哥的眼淚擦掉，慢慢說：「哥，他不會放過我們的，不管怎麼做，他最後都會殺了我們的。」

「你不信我？」琚龍悠悠笑著。

王軒搖搖頭，抬手指了指他：「你心裡說的，所有人都得死。」

琚龍微微一怔，盯著王軒：「你會讀心？」

王軒沒說話，黑溜溜的眼睛看著琚龍片刻，忽然轉頭扎進哥哥懷裡，聲音有些發顫：「好黑，好可怕……」

「不怕不怕，我們會沒事的……」王燁安撫著弟弟。無力的話語惹來琚龍一陣肆無忌憚的笑，只是這笑聲他沒持續多久。躲在哥哥懷裡的王軒似乎緩解了情緒，突然抬頭望著琚龍說：「你好可憐。」

琚龍兇狠陰鷙的目光緊緊瞪著他，嘴角彎起危險的弧度：「你，說什麼？」

「你好可憐，你是我見過最可憐的人。」王軒說著，稚嫩的小臉露出難過的神色，竟然雙手合十沖著琚龍拜了拜。剎那間，紫黑煞氣衝天而起，琚龍右手一揚，戰鐮橫空而降。他眸光冷冽，握著戰鐮一旋，刀刃白光飛斬間，王燁一把推開弟弟，自己擋在了跟前。

鋒芒閃，白光乍現間，人頭落地。

七歲幼童身首異處，頭顱滾到王軒腳邊。

「哥……」他輕輕呼喚一聲，稚嫩的臉頰上浮現悲戚之色，卻沒有落淚。他盤腿坐在地上，抬手蓋在王軒眼上輕輕一抹。做完之後他閉上眼，雙手合十念起了經文。這一系列舉動太超出一個五歲小孩的範疇，琚龍疑惑又戒備地盯著他，眼中凶光閃爍，戰鐮一旋，還沾著熱血的鋒刃就停在王軒脖頸處。

小男孩依然念他的經，直到結束才睜開眼，就像沒看見擋在眼前的刀鋒，抬頭直視著琚龍。「你悔嗎？」

琚龍突然收起戰鐮，笑了：「我想起來了，王家一直傳言有靈童轉世，說是未來能修成金身羅漢。想來就是你嘍？」他隨意地走開幾步，回身雙手微揚：「怎麼，你想度我？」

王軒抬頭看著，青澀稚嫩卻有種寶相莊嚴的感覺。片刻他搖了搖頭：「我度不了。」說著竟然淌下兩行淚來。

琚龍笑得邪佞陰冷，聲音反而輕柔如水：「竟然為我流淚，你果然是菩薩心腸啊。我好感動啊，讓我突然不想殺你了。」

小小的王軒看著他，面無半點懼色，眼底反而透著淡淡悲憫。

「執念太深，放下好嗎？」他輕聲說。就算是未來的羅漢，他終究太小。

「不放。」

「即便你殺千次，殺萬次，也不能得償所願。」王軒淚水連連，小手指著琚龍的胸口：「你想要的，本來就在那裡啊。」

「那又如何？」琚龍唇帶微笑：「這世上沒有我的解藥，亦沒有度化我的蛛絲，地獄我甘之如飴。」

王軒不在說話，咬著嘴唇潸潸落淚。

這場景讓琚龍感到無趣，甚至連動手殺人的興緻都沒有。他踏著一地的血腥，翩然離去。

只是沒走出去幾步，心口陣陣絞痛，如蟲蟻啃噬。他臉色煞白，摸出個瓷瓶，倒出粒藥丸塞進嘴裡。苦澀的味道迅速在口腔里彌散，而他的臉色也漸漸好轉。他握著瓷瓶，眼中光芒亮得滲人。

「這就是我的葯，只有你能安慰我的心神，只有你可以！」琚龍的神思忽然輕柔，像一朵野花在夜色中悄悄綻放：「你看，我要把你的心，你的血，你的肉都埋葬在我靈魂里，永生永世。只有這樣，我才能解脫。為達此願，我願萬劫不復！」

肆意的笑聲消失在久久不散的血腥當中，小院中，一聲嘆息。

「上黃泉，下碧落，情之一字沉痾纏身，不辨未來，無有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