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六十四章·真相
朝遇宇被她問的啞口無言。
因為有不愉快的回憶,紅綉更覺得那是羞恥,帶著些質問的口吻道:「身為皇子,便可以強迫別人做不願意的事么?」
若是當時朝遇安對自己用了強,拋開一切法制不說,即便是事後他說要娶她,她也是會拒絕的。有些傷害,根本無法彌補,可對方卻又是那樣得冠冕堂皇。
朝遇宇對有些事不理解,原本以為自己身份擺在那,風影又吃了虧,應該願意委身於自己,前後種種就當風影是女兒家害羞,可這次——紅綉怎麼又沖自己發火。
他不明白。
朝遇宇從未將姿態放得這麼低,原本還想同紅綉爭執一番,不知怎的沒了底氣,只輕聲說:「宮女總要放出去嫁人,我只是提前讓她解脫。」可人已快要失去耐心。
「殿下不懂得兩情相悅是何意?還是只曉得強人所難?」紅綉對他沒有好口氣。
朝遇宇越來越不耐煩,終是梗著脖子道:「別給你點好臉色,你便上房揭瓦。這是爺同風影的事,即便你是她主子,也不能替她做決定!」
此處是後花園,風影就休息在邊上的圍房裡,兩人的爭執她也聽了個大概,一開始還想躲著,到最後仍舊硬著頭皮出來:「郡主,奴婢賤命一條,還是那句話,承蒙您不嫌棄,奴婢願意一輩子伺候在郡主身邊。」
朝遇宇緊緊抿著嘴,用手指她,卻沒能說出隻言片語,半晌盯著她道:「最後問你一次,跟不跟我走。」
風影咬著唇,低著頭不讓自己哭出來:「奴婢命賤,承受不了殿下的好意。」
朝遇宇站在原地,覺得很沒面子,年輕人總會用自己方式去行動,傷害了人也不自知:「賤婢就是賤婢,當爺真的想娶你不成?」
何謂尊卑,就是尊者貴,卑者賤。
風影跪了下來:「奴婢謝殿下好意。」
朝遇宇腦門子一熱,伸手給了風影一巴掌,倒沒有用全力:「這巴掌還你,兩清!」
皇子打奴婢原本是理所當然的事,風影也認了。
紅綉卻暴跳如雷,即便將事情鬧大了,還不知道誰更吃虧些,臉是不敢打的,便用力去拍他的肩:「殿下只會欺負女人么?」
朝遇宇不覺得痛,只是心中有些——說不上來的感受,他不想同女人去較真,只轉身離開,頭也不回地走了。
風影抱著紅繡的腿,不讓她繼續找他理論,已經覺得很沒臉面:「郡主,算了。」
紅綉扶額有些頭疼,心中已經認定了朝遇宇曾欺負風影的事實,也不好再揭她傷疤,只扶起來她:「便當是被狗咬了。」
風影沒有解釋什麼,只說:「奴婢沒事。」
朝遇宇拂袖離去,可承滇還在郡主府,已近晌午,先用膳還是送他回王府是個問題。
紅綉深深地嘆了口氣,選擇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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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孩子玩的忘了時辰,也不覺得餓,待換了衣裳,一同去院角噓噓時,承滇站著,長朔蹲著。
承滇又笑話他:「你就是個女孩子罷?長得像女孩子,尿尿也像女孩子。」
長朔推了承滇一把,他腳下一歪沒站穩,頭給摔著鼓了個大包,直接啕號大哭起來,紅綉連忙上前問詢。
朝遇安一直離郡主府不遠,方才見朝遇宇獨自一人出來,上去問其緣由,只見他臉色微恙也不回話,只得親自去往郡主府中。
下人有了前例,哪敢再犯,幾乎是小跑著去通報。
紅綉只覺——這下可糟了,怎麼向他交代。
老遠的,朝遇安就聽到自己兒子在哭,腳下沒有停頓,徑直走到後院。
紅綉一臉的歉意:「參見靖王。」
承滇看到朝遇安來了,直接撲過去喚痛。
朝遇安摸到他頭后的包,臉色驟變:「怎麼弄的?」
承滇邊哭邊指著長朔:「他推的。」
長朔躲在紅綉身後探出個腦袋:「是你先出言不遜。」
朝遇安蹙著眉,若是擱在平日誰傷了承滇,定叫他十倍奉還,可紅綉收養的孩子,愛屋及烏的,也不打算著嚴厲懲罰他,只蹲下.身來仔細看承滇的後腦勺,好在沒有出血:「你方才說他什麼了?」
承滇心虛只哭不說話,朝遇安看向長朔,長朔拉著紅繡的衣袂說:「娘娘,我餓了。」然後又看了承滇一眼,討好道,「小殿下要不要和我一同吃飯?」
承滇醒了下鼻子:「有湯么?我想要湯泡飯。」
「當然有。」而後長朔試探著去拉承滇的手,見他不拒絕,「走罷。」
小孩子打鬧,情緒來的快去的更快,就沒有用食物不能解決的事。
紅綉鬆了口氣,對朝遇安道:「抱歉,方才臣沒注意。」
朝遇安不動聲色地順了下左耳上方的頭髮,他好像知道長朔的事,只問:「怎會想著收養個不健全的孩子?」
紅綉低著頭輕聲辯解:「長朔他很健康。」
朝遇安微微嘆氣,提醒她道:「往常在後宮的小輩認位份高的宮人作乾爹乾娘,是臉上有面子,可今日你身份不同尋常,長朔——總歸還是會成為宦官,你現在留他在身邊,等他長大了如何安置?你有沒有想過?」
紅綉只有粗略的近期打算,根本沒有仔細想得那麼長遠,便輕輕搖了搖頭。
朝遇安看著她的臉,還是能讓他心動:「這樣罷,明日開始你差人送他去國子監的國子學,做承滇的陪讀,下學后再帶回來,如何?」
國子監為長安最為尊貴的書院,只供皇家和朝堂官員嫡親子嗣就學,設有國子學、太學、廣文館、四門館、律學、書學、算學,也是三六九等之分,多少達官貴人想讓孩子進國子學與皇家子嗣同師受教,全為了將來有個好仕途,即便職位在從二品以上官員的子孫有資格入學,奈何名額只有二十個,就算是做陪讀也沒那麼容易。
這已是為長朔最好的鋪路設想。紅綉想了想,點了點頭:「謝王爺。」
朝遇安站著,等著她說別的話。
紅綉這才明白,訕訕地說:「若是王爺不嫌棄,就在府中用膳罷。」
朝遇安往前面走:「怎會嫌棄。」
承滇用飯的時候,還要婢女端著碗用調羹喂他吃,長朔很不理解:「你怎麼不自己用膳?」
承滇看了他一眼:「我在王府什麼事都不用做。」
長朔羨慕道:「真好,每日我都是自己更衣,自己用飯的。」
承滇不會用箸,卻也有自尊心:「今日我只是手有些痛,不方便而已。」
長朔沖他笑:「你是皇帝的孫兒,自然矜貴些。」
朝遇安走過來,輕撫承滇的頭,傷的那處已經被下人抹了藥油:「好吃么?」
承滇點了點頭:「明日我們再過來好么?」
朝遇安頓了頓,才說:「明日長朔會同你一起去國子監念書,你們要——」他在構思一個合適的詞,最終還是說,「成為好朋友。」
「可以么?」承滇有些興奮,「若是花慕容那小子再撕我的書,我可以和長朔一起揍他么?」
朝遇安輕笑:「都可以。」
承滇這才去看長朔:「花慕容可討厭了,仗著司空博士喜歡他,總和我作對……」
承滇滔滔不絕的說,長朔安安靜靜地聽,有很多事是他從未接觸過的,很是好奇,臉上帶著身臨其境般的微笑,偶爾也和承滇一同覺得氣憤。
紅綉在一旁用飯不去打擾他們,她看著兩個孩子,而朝遇安在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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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花影疾步走進膳廳,口中叫著:「郡主……」待看到朝遇安,先是一愣,然後忙將手中的東西慌亂地塞進袖中。
紅綉問她:「何事?」
「給王爺請安。」花影張著口沉默一會兒,才扯謊說,「月影方才繡花時不小心被繡花針刺了手,還有……來福生了一窩狗崽子。」
朝遇安沖她丟過去一個冷冷的眼神。
花影只覺得後背一涼,紅綉輕咳一聲:「大驚小怪的,到後院蕭牆那面壁思過去。」只想找個借口支開她而已。
朝遇安食慾全無,隨手丟了銀箸,對承滇道:「回王府罷。」
承滇也覺得父王的口氣略有不同,便點了點頭,不忘沖長朔道:「明日辰時前來國子學,遲到了博士要打手板心的。」
紅綉送他們到府邸門口,終是鬆了口氣。而後去找花影:「藏了什麼?」
花影將袖中有些皺的書函拿出來,長吁一口氣:「可嚇死奴婢了。」而後笑,「隔壁管家送來的,說是喻公爺給郡主的書信。」
紅綉微怔,接了過來,卻沒急著打開:「你一上午都去哪了?王爺來府里許久,你怎會不知?」
花影抿嘴,見四下無人,才道:「四殿下和風影的事……」
紅綉微微抬頭:「我知曉,四殿下向我討要了風影兩次,她沒同意,我也是拒絕的。」
花影有些尷尬:「不是郡主想的那樣。」
紅綉眉頭微蹙:「若不是四殿下侵犯了風影,怎會如此想著息事寧人?」
花影不知怎麼描述,只慢慢解釋道:「奴婢有個表姐叫妙瑩,早奴婢三年入宮,如今在少陽院侍奉來著。今早奴婢去找她,她告訴奴婢那日的經過。」花影頓了頓,小心翼翼道,「奴婢說了,郡主萬萬別動怒。」
紅綉沒好氣道:「我還敢去教訓一個皇子不成?你且如實說。」
原來那日風影去銀台門拿家書,回棲鳳閣的路上被少陽院的內監看到,那兩個人見到風影孤身一人,竟起的歹念,內監本就不是男人,卻肖想像男人那樣欺負女人。妙瑩聽見風影的慘叫聲和朝遇宇循聲趕過去的時候,風影已經被剝了衣裳,雙手被綁著,全身近乎赤.裸,朝遇宇給她鬆了手上的束縛,風影不分青紅皂白抬手便扇了他幾巴掌,起身就要去撞楹柱自戕,被他給攔下來了。
而後朝遇宇帶風影去自己寢宮換了衣裳,兩人還單獨相處了一個多時辰,再後來也是妙瑩送她回的棲鳳閣。
紅綉幾乎氣得發抖:「腌臢的東西!」
「郡主,您先消消氣,不過幾個閹人還怕沒機會懲治么?」花影連忙安撫她,「風影吃了虧心裡難過,這事根本沒法子同人訴苦,還望郡主多多包涵她些。」
紅綉明白,這事就算爛在心裡也不能拿出來再說,估摸著朝遇宇後來也沒對風影怎樣,若真有事,風影應該會隨他走的,便問:「知道是哪幾個內監么?」
花影很是肯定道:「妙瑩說是少陽院的兩個大內監,都是令貴妃指派過去侍奉四殿下的。」
紅綉怎能輕易咽下這口氣。
生氣歸生氣,稍稍平復了心情后,她才緩緩打開手中的書函,上面寫著:中虛七竅,不染一塵,豈但爽口,自可觀心。
信箋左下角畫了荷花和蓮藕。
紅綉終是會心一笑,去到書房取了紙筆,回了他一封:願君早旋返,及此荷花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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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紅綉親自送長朔去到國子監,她也不想太過招搖,讓花影替她梳了個十字髻,稍微留了些頭髮垂在一邊的肩上,以示她未婚的身份,髻上也僅僅戴了支蓮花華盛,衣裳則挑了件碧霞雲紋鳳尾裙。
長朔更是簡單,藍色的杭綢直裾,頭上束著同色方巾,好遮擋住他被剃掉的頭髮。
因是第一次入學,下了翠蓋珠纓八寶車,花影問門口的助教:「請問國子學怎麼走?」
助教微愣,遙指正北方向:「直行,過了兩座橋的第一間便是。」
這話引得邊上幾個婦人側目,她們不認識紅綉,能問國子學的不是皇親國戚便是高官家眷,看她又這般年輕,車轅上又無府邸印記,更有錦衣衛開道很是納罕,而後問車夫其府邸何處,車夫只搖了搖頭不說話,她們愈發好奇,便侯在門口伺機搭訕。
國子學課堂上掛著的牌匾上書「鳳引九雛」,司空蘭亭是享有盛名的教學先生,遇字輩的皇子們都是由他教授學業的,威望頗高。
到底是給了朝遇安的面子,長朔被安排與承滇同座,兩個孩子相視一笑,而後規規矩矩地端坐。
紅綉也稍微放了心,對司空蘭亭拱手:「有勞司空博士。」
司空蘭亭挺直身板,捏了捏山羊鬍子:「德陽郡主有禮了,這是下官本職。」他的資歷擺在那,除了皇帝誰都不會讓他鞠躬以待。
既然知道彼此身份,便不用說其他客套話,紅綉拱手告別先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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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國子監,原本門口欲查探的婦人早已被錦衣衛嚇走,他們的一個眼神足以讓人避之而不及,紅綉心中還有事,便讓車夫駕車去皇宮。
紅綉帶著一干人往少陽院走去,既然有心替風影報仇,總不能拿風影的事作筏子,紅綉想了想,只對花影道:「待會子讓人找個由頭讓那兩個內監出來,待他們經過,我佯裝親你,不論他們看沒看到,都是對我不敬。」她想到那日在東廠差點被人就地驗身時是何等的恥辱,風影的事更是有過之而不及,便憤恨道,「定要廢了他們的雙眼!」
怎料隔牆有耳。
見那兩個內監遠遠過來,紅綉還未有所行動,古麟竟從邊上的牆垣上跳了下來,沖紅綉笑:「計謀不錯。」
紅綉心中狂跳著,有冷汗冒出來的感覺。
古麟卻捧著她的臉,將嘴貼了過去,四唇相對,紅綉怔在原地,古麟稍稍側頭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兩個內監看傻了眼,現在跪地請安確實不妥,急步離開更是心虛。
古麟睜開眼,往他們那瞟了一眼:「看得舒坦么?」
內監嚇得跪在地上:「奴才什麼都沒看見。」
「來人吶。」古麟冷笑一聲,「將這兩個內監的雙眼挖了,若是他們還敢亂說話,舌頭也一併拔了去!」
對於他們的求饒聲充耳不聞,紅綉只是不明白古麟為何會幫自己承擔。
古麟沖她笑:「你的唇比看起來還要軟。」
紅綉臉都紅了,長這麼大,被人強吻得逞的竟是個女子:「古小姐為何要幫我?」
古麟也不顧及:「你那個守衛,簡直就是塊朽木,本小姐前前後後在其身邊照顧他多日,他竟然不領情。」
紅綉知道古麟在說誰,簡直叫她瞠目結舌,她先悄悄看一眼身邊的花影,才對古麟說:「阿未……他好像有未過門的妻子。」她沒有用肯定的語氣。
「不是罷,他沒同我說啊。」古麟有些泄氣,俄而不在乎道,「那還不是沒成親么,不礙事。」她又鄭重其事道,「我都替你解決了麻煩出了氣,你是那塊木頭的主子,怎的都要幫我說說好話么不是?」
紅綉只得乾笑:「我儘力而為。」
古麟拍了拍她的肩膀:「是要全力以赴!」
懲治人的想法只是紅繡的一時衝動,她也只有麻雀的膽子,略為擔憂道:「不知會不會將事情鬧大。」
「只是小懲大誡,又沒要他們的命。」古麟毫不在乎,拍了拍胸脯道,「出了事我扛著。」
紅綉只是擔心他們會慌不擇言,說出風影的事而已。
可哪有那麼多的節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