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畫像

8.第八章·畫像

喻瀟出了拾翠殿沒往光順門那邊走,怕一個不小心遇見令貴妃或皇后,欲從太液池西面繞行,可由左銀台門出宮。途徑玄武殿時,見單福庭在殿門口立著遠遠地朝自己作揖,便提袍走了過去。

玄武殿建在三丈高的夯土台上,有二十八級階陛,丹壁上沒有刻龍鳳圖,只浮雕著篆字萬壽紋,四周用回形紋加以裝飾,九區九轉再首尾相連。

單福庭抱著拂塵道:「萬歲爺將將念叨侯爺,不成想您便來了。」

喻瀟笑了笑:「公公先給通報一聲吧。」

單福庭進去后沒多久,出來說:「萬歲爺和靖王在裡頭,讓您進去。」

玄武殿正殿中陳設著九州地形沙圖,皇帝指著西北雍州方向,與靖王說著些什麼。喻瀟連個藏畫的機會都沒有,他欠身拱手行禮道:「臣參見皇上,參見靖王。」

皇帝看了過來:「方才還在同景辰笑談,他說,倘若你先選了夫人他定跟著選妃。」皇帝沖他招手走到紫檀龍紋案前,「過來讓朕看看,是誰家的小姐。」

喻瀟拿著畫低頭訕笑:「臣隨手畫的,不是秀女……臣還未想著娶親,請皇上勿再笑話臣。」

「便是兒臣說對了,表弟定是不想這麼早成婚的。」朝遇安在邊上輕笑,「一直耳聞表弟丹青了得,倒未曾有幸觀摩。」

皇帝也笑:「既然碰到了,便一起看看吧。」

喻瀟覺得心裡有狂風呼嘯而過,暗自心念著:千萬別是正臉,千萬別是正臉……他只將其中一幅緩緩鋪開:「臣在拾翠殿隨意畫的,難登大雅之堂,看一幅便好。」

一點點展開后,喻瀟鬆了口氣。

皇帝側目問朝遇安,「景辰,你覺得怎樣?」

朝遇安仔細觀賞一番,畫中帷幔輕盪,後面半掩著個女子:「表弟果然筆下有神,這風都能給繪出來,實在佩服。」

皇帝又問:「那這一幅又是誰?」說著拿過來另一卷畫。

喻瀟想用手擋:「同一人而已,萬歲爺可不必再看。」

皇上似是不信:「哦?同一個女子叫你畫了兩次,定當不俗。」說著欲展開畫軸。

喻瀟沒膽子阻止,朝遇安卻適時開口道:「父皇,承滇還在蓬萊殿,方才他爬樹叫兒臣打了兩下,現遭不願見兒臣了,母妃對他也甚是想念,還求父皇稍後將他帶去紫蘭殿。」

「他皮,你凶凶他便好,想你小時候可比他淘多了,朕也未曾打過你一次。」皇帝頓了頓,故作掩飾,「去蓬萊殿用午膳吧。」說著已先行朝殿外走去。

朝遇安將方才打開的畫緩緩捲起來:「這畫可否送一幅給表哥?」

「有何不可。」喻瀟雙目不離畫卷,「只是尚未落款,明日添筆后再贈予表哥。」

朝遇安卻笑著將畫軸用末端垂著的紅線打了個結:「無礙,知曉是你畫的便好。」他將兩幅畫同握在手裡,隔著桌案問,「你說,送我哪副好?」

喻瀟偷瞄了一眼,將未繫結的那幅拿了回來:「承蒙表哥不嫌棄。」

朝遇安嘴角微翹道:「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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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綉自拾翠殿回來,王珺捏著顆龍眼大小的金珠子問她:「好看么?」

紅綉瞅了一眼:「光溜溜的沒個花紋,有什麼特別的,若是顆珍珠便納罕多了。」

王珺得意地說:「靖王從隨身竹笛的盤長結上取下來賞我的,可不稀罕么。」她有些不好意思,「這個月的月錢分你一半,珠子你也有份的。」

紅綉知道大概是因為歸還紫金冠的事,便笑:「分我一半?那你還夠錢買天香閣的胭脂么?自個兒留著吧。」

王珺轉而又眉飛色舞地在紅綉身後追問:「好看么,做成什麼好呢?要不,我打個瓔珞戴脖頸上。」

紅綉笑著說:「直接編個花繩穿著戴起來得了,瓔珞?你也不嫌硌的慌。」

王珺想了下,用紅綢輕擦珠子:「也對,怎能讓別的東西沾了它的光。」

紅綉真是覺得拿她沒法子。

王珺取了幾股子彩絲坐下來:「我聽皇後娘娘說,小皇孫生下來便沒了母親,靖王也一直未娶。依你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啊,叫王爺這般惦記?」

紅綉閑來無事,拿了絲線編流蘇玩:「話也不能這麼說,靖王不娶許是未遇見合適的人,又或是皇孫不喜歡。」

王珺環顧四下,往紅綉那邊靠了靠:「靖王說不定日後能成為太子,若娶了誰,那她家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紅綉一驚,阻止她道:「你真是什麼話都敢說哦,不怕……」她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萬歲爺不喜別人提太子之事,你卻這般輕飄飄的說出來。」

王珺撇了撇嘴:「我也就跟你提,總歸你不會再跟別人瞎說。」

紅綉輕捻絲線,好一會兒才說:「我卻覺得三殿下的勝算大些。」

王珺咦了一聲:「此話怎講?」

紅綉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道:「令貴妃那麼得寵,又有母家仰仗,三殿下至今未封王,不就等著封他為……」她對了個嘴型輕聲說,「皇太子嘛。」

王珺手中一滯:「但皇后看重靖王。」

紅綉不和她爭辯:「那也是因為現在只有靖王了,如若再有其他合適的皇子……真是不好說。」

以前有過,可惜歿了。

王珺懂她的意思,並認同。

正沉默著,有小內監進了司衣房,打了個千:「安掌衣,驛站的信使到了左銀台門,有從江南來的火漆信函,還勞掌衣拿著腰牌去取。」

王珺順手從荷包拿出五錢銀子搭上給他:「辛苦了。」又對紅綉道,「前兩日還在說要修書回家,這不信都到了,快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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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繡的腰牌是青銅做的,上面鏨刻著她的姓名和司名,遞給參領腰牌的同時,她又捎過去一錠銀子,在後宮為奴為婢,能拿到一封家書實在太難了。

參領看到銀子眉開眼笑道:「姑姑客氣。」說著將銀子塞到袖管里,才將信函取給紅綉,「姑姑好走。」

紅綉拿著信函往回走,有些沉,撕開朱紅火漆,先掉出來個一指長的小金牌,碎花微雕很是精巧,反面還刻著一行小字「玲瓏骰子安紅豆」。

剛要再拿信箋出來看,便聽到一聲:「嘖嘖嘖嘖,又叫我看到了。」

喻瀟依然是那副環胸抱臂的樣子,握著畫靠在內城橋邊,並打趣她:「你的月錢應該不會超過五兩,今日已去掉大半,剩下的十日你要怎麼過啊?」

紅綉穿的是交領襦裙,她順手將小金牌塞到束腰的夾層里,對其視而不見,只從他身邊走過。

喻瀟拿畫軸去搭她的肩:「我說……」

紅綉對於前兩日落水的事還心有餘悸,幾乎是下意識的,猛的用手一揮,「啪」的一聲,竟將畫打到了河裡。

喻瀟忙探身看向橋底,畫軸虛沉一下又浮了上來飄進了橋洞里,他忙走到另一邊,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畫卷在水上越飄越遠。他既生氣又無奈:「不就碰了你一下,至於么。」

紅綉不想解釋那麼多:「我又不是故意的。」看他臉色不佳,便問,「那字畫很重要麼?」

喻瀟直直地盯著她,一字一頓道:「不重要!」

紅綉沖他福了福身子:「那實在對不住了。」她又聳了聳肩道,「若無他事,我便先走了。」

喻瀟去拉她的袖子:「你等等。」

紅綉討厭與他人接觸,又揮著手阻擋,結果不小心將自己的信函甩了出去,她叫了聲「我的家書」,喻瀟用手掂了一下,卻沒拿住好巧不巧地落到河裡,也飄走了。

喻瀟一怔,覥著臉說:「權當我們扯平了罷。」

紅綉真是恨不得將他推到水下,讓其跟著隨波逐流,到底只是腹誹一番,她蹙著眉頭不悅道:「你這個人,還真是討厭。」

喻瀟無可奈何地笑:「你這個人,同樣的不講道理。」

不歡而散,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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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瀟空著手回了相國府,一臉的失落。

長公主看見他回來,忙讓下人準備午膳:「以為你在宮裡用膳呢,也不差人回來說一聲。」她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

喻瀟坐在一邊:「沒胃口。」

長公主示意讓下人奉茶:「都要做駙馬了還不高興么,涼玉可比……」她掩口換了句,「涼玉長得可真標誌吶,以後若生了兒子,定俊著呢。」

下人將茶水和茶點端了過來,喻瀟說:「你們都下去吧。」幾個僕人福身離開。

好一會兒,喻瀟才嘆了口氣:「涼玉——我不能尚。」他沒有說不想,而是用不能。

長公主夾了塊茶點放到碟子里:「你皇舅母都同意了,你還擔心什麼。」

喻瀟抬眸與其對視:「母親,您認為皇後娘娘同意了?若是她真的贊同,便不會拿只破了的杯子過來提醒我。」

長公主一愣:「瀟兒,會不會是你想多了?」

喻瀟將手罩在瓷杯之上:「皇後娘娘從不做沒把握的事。」他緩緩揭開杯蓋,並沒有用茶,「皇上一直未立國本,皇舅母不想令貴妃獨大,又怎會讓我們家尚令貴妃的女兒。」

長公主一臉的不解。

喻瀟覺得無奈,繼續說道:「皇舅舅最恨別人結黨連群,如若在這時提親,就表明我們相國府是站在三皇子那邊的,我還不想冒這個險。」

長公主往椅子上靠了靠:「立太子的事,指不定是誰呢。」

喻瀟蹙著眉嚴肅道:「母親為何還不明白?無論誰做了太子我都不能尚涼玉。話又說回來了,涼玉才十五歲,從小到大我與見過她幾次面,說過幾句話?即便我真的喜歡她,現在我也不敢尚她。」

長公主突然怔住:不敢,不能。而後她語重心長道:「若是你們兩情相悅,皇兄是會同意的,皇兄年輕時也有個喜歡的女子,一個『不敢、不能』娶的女子。」

喻瀟很驚訝:「是誰啊?」

長公主喃喃道:「一個連皇上都不娶的女人,誰能?誰敢?」

喻瀟不懂:「母親,你在說什麼?」

長公主許是覺得他方才的話有道理,便拍了拍裙膝:「算了,母親也不逼你了。喜歡誰便是誰吧,可別絕了喻家的后。」

喻瀟可不樂意了:「您說話別只說一半啊,你若不告訴我我去宮裡問別人。」

長公主輕哼一聲:「別白費功夫了,宮裡頭見過那個女人的,除了太后太妃之外,便沒有別人了。而且這是禁忌,被皇兄知道是要掉腦袋的。」

喻瀟抿嘴想了想:「她現遭還在長安么?」

長公主沉默好一會才說:「她死了,死在與燕國和親的路上。」

喻瀟錯愕不已,獨自進了內室研墨,他鋪好宣紙想了一番,下筆只畫了臉型和眉眼,又繪上雲髻,指著畫問長公主:「母親,你說的是這個人么?」

長公主仔細一看,駭然道:「你怎會知道她的長相?」長公主拿著畫問他,「你從哪看到的?」

喻瀟頓了頓才說:「昨日在奎章閣,皇舅舅親筆畫的,可還沒畫完,便命唐禮拿去燒了。」他說的是實話,卻不敢輕易說出那個女官。

長公主對著畫像連連嘆氣:「真是可惜,原本皇后之位是她的,可惜了,太可惜了。」長公主的口氣無限惆悵卻不道明,更讓喻瀟好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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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遇安出生在紫蘭殿前院的粹夢齋,十六歲以前,他一直住在那。

而現在他拿著幅畫坐在粹夢齋里,唐禮告訴他,「徽州侯去拾翠殿畫秀女圖,畫的是誰皇帝便將誰指給他。」

若兩幅畫真是同一人,他大概猜到是誰了,他只是不解,為何喻瀟放著那麼多秀女不畫,偏偏挑了個女官,還是一個他覺得面善的女官。

朝遇安在案前思慮許久,才解開紅繩將畫軸往條案上一滾。

雖然猜到是紅綉,他打開畫的那一刻,還是頗為驚艷的。不得不贊,喻瀟丹青確實了得,畫中的紅綉簡直活靈活現,她也是這樣看著喻瀟才讓他畫下來的么。

最可笑的是那朵鬢角間的海棠,上午遇見她的時候,明明是滿臉的委屈,轉眼便摘了這麼艷麗的花戴著,還在別的男人面前顯擺么?

朝遇安竟覺得有些不爽快,也僅僅只是不爽快而已。

他冷笑一聲,想拿茶水潑上去毀了這幅畫,畫中人眉頭輕蹙地看著他,原本抬起來的手又放了下去,將畫絲毫無損地卷整齊,隨手丟進邊上的孔雀藍粉彩天球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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綉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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