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罰跪
臨到殿選時日越來越近,令貴妃愈發沉不住氣,甚至有些變本加厲。那些要去仙居殿送用度的宮人,只挑令貴妃給皇后請安之際呈辦,唯恐避之不及。
你雖不會主動惹麻煩,可人家有的是法子替你製造麻煩。
踏春節將至,宮裡的鮮花不可亂採摘,六局各司便自己動手製作絹花,以討個好彩頭。
王珺重孝在身,用素白的綢緞做了梨花,紅綉自然陪同。
圍房的宮女忽而前來通報:「安掌衣,有仙居殿的宮人在搜你的寢間,說是令貴妃丟了東西。」
王珺自顧白了一眼:「你去仙居殿送衣裳都幾天了?現在才來搜?真是……」沒事找事還未說出口,便見到仙居殿的首領內監賈喆手持拂塵,進了司衣房。
賈喆是令貴妃的首領內監,別人都敬他一聲「喆公公」,有跋扈的主子,自然會有狂妄的奴才,實為奸詐小人之典範。
賈喆皮笑肉不笑道:「王掌衣這是想說什麼呢?」
王珺撇了撇嘴:「真是難為你們這幫奴才了。」
賈喆面色不佳卻不敢和她叫板,誰叫人家的堂姨是皇后,只對紅綉道:「傳令貴妃娘娘口諭,命司衣房掌衣安紅綉去仙居殿問話。」
王珺有些擔憂,紅綉身正不怕影子斜,放下手上的絹花對王珺說:「沒事,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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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初一,皇后昨日擺駕去了普光寺上香還未回宮,更讓令貴妃有恃無恐。仙居殿的庭院里已經跪了好幾個六局的女官,全是這這些日子給仙居殿送呈過東西的。
翡心站在令貴妃身側,對眾人道:「早上替娘娘梳頭,發現娘娘少了支點翠珠釵,究竟是你們中的誰順走了,識相的快些交出來。」
女官們皆異口同聲地說:「奴婢未曾拿過娘娘的東西,還望娘娘明鑒。」
綠珠姍姍來遲,握著一樣東西給令貴妃看,並在她耳邊輕聲說:「娘娘,這個是從紅綉枕頭底下發現的。」
令貴妃拿著那個雕花刻字的小金牌,仔細看了一番,冷言冷語道:「安紅綉,這東西你從何得來?」
紅綉愣住,不知如何回答,實話實說令貴妃定不相信,只怪信函丟失不能證明其來由。
綠珠指著她道:「你為掌衣不足一年,怎會得這麼好的賞賜,指不定是從哪個宮裡偷來的,還不從實招來。」
紅綉唯有抬起頭道:「前幾日驛站送來母親的家書,這小金牌是夾隨在信函里的。」
綠珠不信:「我已將你的寢間搜了個遍,未曾見過什麼家書。」
紅綉據實以報:「信函掉到河裡叫水沖走了。」
綠珠笑了聲:「你打量著蒙三歲小孩吶?信函丟了,小金牌怎能留著?」
紅綉解釋道:「我先拿了小金牌后,信函才不慎落入水中的。」
綠珠咄咄逼人道:「誰看見了?誰能證明?」
紅綉想到那個討厭的傢伙,可連他姓甚名誰是哪個局的都不知道:「王珺知曉,當日丟了信函我同她抱怨過。」
綠珠瞪著她道:「王珺與你素來姐妹情深,她定幫襯著你。」
令貴妃又瞅了一眼小金牌,覺得似曾相識,究竟在哪看過不記得了,可那做工手藝一看便知是出自宮廷:「你說是你母親送來的,可這明明是宮裡的東西,難不成你母親曾在後宮為婢?」
紅綉磕了個頭:「奴婢不知,未曾問過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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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御侍剛下了朝,正要給令貴妃傳萬歲爺御旨——賜承恩公夫人可攜家中一名女眷,於端陽節來後宮與令貴妃相伴三日。
未曾想,見到這般狀況。
令貴妃接了旨,心情自是喜不自禁,便讓底下的跪著的女官各回各司,只除了一人。
令貴妃將小金牌遞與唐御侍:「唐大人見多識廣,可曾瞧見過這件東西?」
唐御侍看了眼,一個小金飾品而已幾乎隨處可見,她還是仔細端看一番:「眼熟,下官在什麼地方瞧見過。」她想了想,確實很是眼熟,「宮裡哪個娘娘的玉笛上,好像就掛了枚這樣的金飾。」
一經她說,令貴也覺得有些印象,便指責紅綉:「到底是宮裡的東西,你竟說是你母親的?」
紅綉十分詫異,卻不知如何是好。
令貴妃此時心念著端午能與母親相聚,總要有所準備,便嚴聲道:「你給本宮去殿門口跪著,什麼時候肯說實話了你再來見本宮。」又對綠珠使了個眼色,「跪不足四個時辰,不許她起來。」
綠珠暗自笑著:「奴婢知曉。」
到了仙居殿門口,紅綉欲要跪下來,綠珠嘲諷道:「在這跪著也不怕擋了仙居殿的風水,到西牆那邊跪著去。」
西牆以西再過去不遠處就是望仙橋,人來人往的勢必受人矚目,紅綉卻無他法,只得走過去面對著仙居殿主殿端跪於牆下。
一跪便是許久,臨近午時日頭有些打人,綠珠有些不耐煩,看到紅綉跪著才稍稍消了氣,嘴巴卻還不饒人:「即便你做上了掌衣又能怎樣,還不是要看主子的臉色。」見紅綉不說話,綠珠又道,「那晚你落水,是你自己跳下去想陷害於我的吧?虧你有這分心,你瞧瞧,我現在好著呢。」
紅綉看著朱紅的牆壁,目光隨著幾隻螞蟻上下,很是輕鬆的口氣:「你若夜裡一直待在房中休息,又怎會叫公正司拿住,那晚到底幹什麼去了,你自個兒心裡清楚。」
綠珠心中一顫,沉默一會,換了話語來諷刺她:「哼,自然有王珺替你遮掩,我知道你們感情好,但若不是王珺有皇后撐腰,你會和她以姐妹相稱?說白了,你也不過是個趨炎附勢之人。」
兩隻螞蟻撞上了點了點頭,又一起往邊上爬去,紅綉輕笑:「說的好像你以前未曾巴結過阿珺一樣,也是,我同阿珺的情誼旁人羨慕不來的。」
綠珠啐了一口:「呸,不知天高地厚的賤蹄子,等收拾完你,早晚連王珺一併解決了,好替我姐姐報仇。」
紅綉眉頭緊蹙,氣血直上涌:「綠珠你別欺人太甚。薛掌藥用山慈菇替代川貝母,害死我師傅在先,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那是她咎由自取。」
綠珠火起來提裙踹了紅綉一腳,紅綉毫無防備直接撞上牆壁,額頭疼痛無比,因是罰跪不能起來與其爭辯。
綠珠又掐著腰,口出狂言道:「今兒個我看你是別想站著離開仙居殿了。」
突然聽得一男子聲音叱責道:「難不成你想用肩輿抬她回去?」
綠珠轉身,見朝遇安從後面走過來,忙跪了下來:「奴婢給靖王請安。」
紅綉也轉過來行禮:「奴婢叩見王爺。」
朝遇安瞅見紅綉腦門子那紅了一大片,不禁額頭青筋隱現,忍著怒意指著綠珠道:「你也不過是個奴婢,怎敢對她下重手?」
綠珠驚恐:「王爺恕罪,這安紅綉十分可惡,奴婢方才從她枕頭底下搜出來一個小金飾,明明是宮裡的東西,她非狡辯是母親送的,娘娘覺著定是她從哪個宮裡竊來的便罰她的跪,奴婢只是小懲大誡。」
朝遇安眉頭一蹙,冷笑道:「本王賞的,你有意見?」
紅綉實在惶恐,也叫綠珠傻了眼,支吾道:「可是,可是……」
朝遇安怒視她:「回宮告訴你主子,本王賞人東西,是不是還需要支會她一聲?」
綠珠連忙起來,朝遇安忽覺得這般維護紅綉,回頭定遭令貴妃非議,便又解釋說:「前些日子,承滇爬樹摘香椿,得兩個宮女在樹下照應,本王各賞了她們一個金飾,另外還有個是顆金珠,你主子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司衣房問。」說著舉起自己手上的笛子,只剩了個紅色的盤長結,「原本是笛子上的墜飾。」
綠珠垂首恭敬道:「奴婢知曉了,奴婢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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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遇安看著還跪著的紅綉,壓低聲音道:「你先起來吧。」
紅綉彎了下腰身:「奴婢謝過王爺。」
然後緩緩站起來,膝蓋吃痛沒站穩,跟著往前傾,朝遇安似已司空見慣,站著未動半分等著她「投懷送抱」。紅綉卻抓住了他手中那根笛子的盤長結才沒摔倒,底下的穗子沒斷,卻被她扯松大半紅線,只得賠不是:「王爺恕罪,奴婢不是存心的。」
朝遇安側目看她,那額頭還是很紅:「以為你是聰明的,她踢你你不會躲么?」
紅綉低頭尷尬地說:「奴婢後面又沒長眼睛。」
朝遇安一時語塞,頓了頓又說:「跪多久了?膝蓋受得住么?裙子撩起來叫本王瞧瞧。」說著要碰了她的裙角。
紅綉臉都紅了,往後退了一步:「王爺怎這般瞽言妄舉。」
朝遇安不屑道:「又不是沒瞧過。」
紅綉睜大雙眼:「王爺說什麼?」
朝遇安隨口說:「沒什麼。」他將笛子在右手微微一轉,打了一個漂亮的圈,續而搭在左手上道:「盤長結已舊,若你有心替本王再做一枚新的吧。」說著,將那根笛子遞到她眼前。
紅綉抬頭看他,還是如那夜見到他的一樣,俊眉修眼,蜜色的肌膚不似王公貴族,倒真像一個征戰沙場的將軍,更襯得雙目深邃如井,她接過長笛:「奴婢儘力而為。」而後用手揉捏頗為酸痛的膝蓋,試著走了兩步已無大礙,又向他福了福身子,「奴婢謝過王爺。」
紅綉要回司衣房,朝遇安跟在她身邊,幾乎快要肩並肩了,紅綉慢慢往右邊挪了挪,朝遇安又往她那邊靠了靠,直到實在沒地兒就差擦著牆了,她才停了下來:「請王爺先行。」
朝遇安瞟她一眼腹誹著什麼,然後從邊上的棠梨樹上摘了一朵花,回過頭來瞅她的鬢角,似笑非笑道:「今日倒沒見你簪花。」
紅綉覺得詫異。
朝遇安靠近他,舉起手中的花頓了頓,又停在原地,反手將花簪到自己的翼善冠上,黑紗底配白花實在搶眼,並微笑著問她:「怎樣?」
紅綉垂下眼眸:「王爺,戴白花——不吉利。」
朝遇安轉過身去只道:「本王喜歡。」然後又自言自語地說,「戴什麼紅花,俗不可耐。」
紅綉更覺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