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無法重生的煉獄(改)
深遠處,有一個響聲。
好一會兒,又響了一下。
時間又慢慢寂靜了。
「轟」!巨響彷彿是在耳邊,震得我全身都抖動起來。門彷彿給打開了,千軍萬馬的嘶吼又象是狂風呼嘯!那樣的真切,就在外面通道。血腥味里有一絲熟悉而又陌生的氣息,我想不起是誰的。這個世界不會有人來關注我,我想不出有這樣的人。
一個嘟嘟噥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很熟悉,但是記憶中又沒有這個人。
聲音繼續嘟噥著:「可把你找著了,真不容易啊。你死了嗎?找到靈魂的居所了嗎?你沒死啊。天哪,你可真美,我的女神,我的古黛兒。」
這聲音一下子把我帶到了似乎幾個千紀前,那個同樣冰冷同樣血腥的地方,以前的記憶一下子全回來了。沒時間了,我的女神,沒時間了。這是皮亞路克!
「我回來了。大師,我的老朋友,我的女神。你動不了了嗎?讓我給你看看……天,我的天,是誰幹的!是誰把我的女神弄成這樣的?!這些該死的畜生!我的古黛兒,你不要動,象以前一樣不要動就可以了。」皮亞路克磕磕巴巴地自顧自說著,他拿了塊什麼東西包住我,小心地抱起來走了出去。
一個很重的鼻息在我旁邊,帶著奇怪的味道。我勉強睜了下眼睛,走廊里的情況象很久以前那樣熟悉:我看到地上躺滿了各種人,有人打著滾在哀號著。鼻息是邊上一個戰士的,他頭上滿是鱗片,一邊凹進去一塊,一邊又突出來一塊。獸妖?我有點不敢確認,再睜開眼睛看了一下,確實是獸妖,它正貪婪地看著食物般地看著我。相比較而言皮亞路克的胖圓臉順眼多了。
一層一層的樓梯不知道走了多長的路,最後來到一個小平台上。山風呼嘯,遠處有火燒的聲音與氣息。我恍惚又回到以前的一個場景里,睜開眼睛時,卻是完全不同的一個地方。我們在連綿峭壁的一個峰頭,下面是建在懸崖的城堡。小山峰上站滿了奇形怪狀的獸妖戰士,還有許多的雙頭雕獸。這種雕獸是山脈那邊的另外一個大陸的坐騎,非常罕見,可以短距離的滑翔,也可以長距離的跑。這些救兵是從哪裡請來的?雖然我知道他更多是為了救他的古黛兒而不是我這個老朋友,不過我還是很感激他。
幸好皮亞路克和那個精靈族的艾玫一樣喜歡嘮叨,我聽了一會兒也大概明白了。當時他混到了關押矮人的牢里裝成其中的一個囚徒一起被放了出來。在打聽清楚亞克隊伍的去向之後,他就到歐卡亞大陸的獸妖國去搬救兵,代價是我們在凱格棱特城堡的研究成果:勇猛又悍不畏死的改造士兵。他狡猾地藏起了部分的成果,謊稱其他東西在我這個女神手裡。然後帶領著五十多個飛獸兵隱藏在靠近斯巴達斯特盆地附近的哥豪拉雅山脈上,經過這麼多天的努力終於打聽知道了我被藏在了這裡。於是他們就從對面更高一點的山峰上滑翔到了這裡的山頂,事情就變的和凱格棱特一樣了。當然佯攻攻打斯巴達斯特隘口也是屬於他們計劃的一個部分。不過我疑惑的是,他為何不向那個神秘的凱格棱特公爵搬救兵去。
聽完,我只能再次驚嘆命運的奇妙。三個月前與今天相比,一切都掉了個。唯一類似的是那次我是生死未明,這次是奄奄一息。
我要死了,皮亞路克,生命在我的身上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你的古黛兒也會從此消失。皮亞路克無奈的眼神告訴我,他和我一樣的清楚。即使這裡還有那麼多的魔法師也沒有用了,我的軀體內部已經完全給摧毀。
山下山腰的血族士兵越集越多,魔法師們放出的魔法幾乎把山峰照得通明。皮亞路克與領頭的獸兵商量了一下之後,抱著我坐上了雙頭雕獸。大隊獸兵呼嘯而起,順著山風滑翔向對面早已經選好的稍低的山腰,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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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勢越來越高,身邊的樹木即使是雪松也越來越少,偶爾跑出幾隻奇怪的魔獸也給獸兵們趕跑。除了稍事休息與進食,一路都在攀爬。雕獸在這樣的山勢上也行走困難,所以除了我,其他獸兵都只是牽著雕獸徒步行走著。我慢慢發現這些傳說中殘暴可怕被稱為獸妖的獸兵們並不是那樣的可怕,除了樣子難看點,其他和普通的種族都差不多。而要說樣子難看,又有什麼比得上反噬的時候的我的樣子?時間長了以後,我慢慢分辨出了他們那些動作和表情是代表友善。在沒有被反噬的時候,我甚至能從他們的眼中看出溫柔的眼神。
皮亞路克滾圓的樣子爬這樣的山路顯的有些可笑,而且還要照顧坐在顛簸的獸背上的我,還要使勁牽著雕獸,一路又爬又滾的極其狼狽。即使是這樣,他也絲毫沒有怨言。我無法取笑他,我知道他之所以這樣,大多是因為我現在的軀殼。可是誰又能說對於軀殼而產生的感情一定比內心情感的要少呢?至少在我這一生到現在為止,只有蕾絲比這個人對我好。
一天過去了,在我們跨過山脈的雪線的時,身體的異動逐漸開始發作。與以前發作時的突然猛烈的不同,這次很緩慢,慢慢在體內積蓄,象是山洪在積水,又象是火山在孕育能量。我的手臂上、身上、臉上逐漸顯現各種各樣奇怪的形狀,這是一個不可逆轉的過程。皮亞路克和我都是這方面認識最深的人,而對於這個血崩中各身體機能的協調與黑魔法的認識,他比我還要深厚的多。我們一樣知道這是種最可怕的血崩表現,假如不能支持過去,我就會化作一攤血肉。我無法支撐過去,身體里各個種族的肌體被摧殘成什麼樣子,已經無法想象了。我忽然想到現在還受著靈之護衛,真是可笑!我倒想品嘗一下血肉模糊之後靈覺是不是還存在。
怪異可怕的形象慢慢變得遮掩不住,即使連最醜陋的獸兵也不忍多看,盡量繞著我走。我強忍著不發出聲音,身體的哆嗦卻控制不住,骨骼象牙齒打架一樣發出各種聲音,隔了很遠都能聽到。皮亞路克這時徹底把我當成了古黛兒,他痴戀地看著我,依舊緊緊地摟住我,絲毫不在意我變成什麼模樣。我沒有了一絲對他的厭惡,甚至感覺到了他對於我的依戀和我對於他的依戀。在生命中的最後這麼一段時間裡,有這樣一個人能這樣地陪伴自己,對方是誰,是什麼性別都毫無關係。他依舊不停地說著話,好象這樣能讓我感覺到他的存在而讓我好受一些,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在一次劇痛之後,我費力睜開早已腫異的眼睛,發現他流著淚正獃獃的看著我。那眼神與蕾絲去世前一模一樣,我不禁淚眼朦朧。
山上下起了大雪,我們每個人都成了白色雪團。傍晚休息的時候,皮亞路克默默抱著我牽著雕獸拐過一個山坳,側面是一個峽谷。他將我放在雕背上,自己也跨坐上來緊緊摟我在懷,然後一抖韁繩。雕獸滑翔而起向對面山崖飛去。我感覺到他的動作,聽到身後獸妖慌亂的叫喊聲,偶爾閃現的圖象連接在一起,使所有發生的事情都一清二楚。我很想問他為什麼這麼做,可什麼也說不出來。
恍惚中,我們似乎在雪地上走了很久,最後停在一個山洞裡。洞壁洞頂都結了厚厚的冰,象鏡子一樣光滑可鑒。他點起了魔法火炬,把整個山洞照的通明,將自己的大袍解開鋪在地上,然後將我平放在地面上。他就這樣獃獃的坐在邊上,看著我慢慢的變化。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洞口有了點響動。我可笑的靈覺現在尤其的清醒,所有的聲音都能聽見,所有的觸覺痛覺都能感覺的到,如千瓣花一樣般層層疊疊又層次分明。
皮亞路克象打了瞌睡一樣醒了,他護住我朝洞口喝道:「誰?」
洞口真的有個人,那人站在能看到我們的地方就沒有接著走進來,他遲疑了一會回答:「朋友。」那是鷹眼,那個冷漠的亞克的聲音。他是戈蘇湖派來追我的嗎?
「我沒有朋友。」皮亞路克依舊那麼警覺,生怕被搶走什麼似的。
「我是她的朋友。」亞克依舊一副冷冰冰的語氣,他似乎靠著牆壁坐在了那裡。
兩個人都不再言語了。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一天還是兩天,或者一年兩年,我已經變形到了極點的身體開始輕微顫動起來。我知道這是血崩的開始,而且是最可怕的那種。全身肌膚會慢慢抖動厲害起來,象一鍋正在煮著的雪塊,會慢慢融化,然後沸騰,化成為一攤血水。皮亞路克也知道,我們曾經一起親眼看到過。他知道,他的身體也抖動起來。
外面又有了動靜。
亞克冷靜的聲音響起來:「飛獸兵,剛才引開現在又找回來了。我去門口擋著。」
「等等,」皮亞路克叫住了他,好象在掙扎著什麼:「你真的是她的朋友?」
「是的。」
皮亞路克說的很慢:「你能不能幫我照顧她直到她安全了?假如她醒了的話。」
「好的。」亞克很快的回答。
「不要讓她受到傷害,她已經還清了欠與生命之神的債務,請答應我。」皮亞路克說著。我清楚地聽到了他的話,他想幹什麼?
亞克猶豫了一下,他沒有問什麼,只是簡單地回答:「好的。」
「謝謝,」皮亞路克如釋重負地說:「謝謝你,你是好人。假如她醒了,請幫我轉告她兩句話:第一句是好好替我照顧自己;第二句是蕾絲是中了血禁術。」
過了好久,洞口已經有腳步聲響起的時候,亞克才回答:「好的。」接著是拔劍出鞘刺破空氣的聲音。亞克好象迎著門口走去,呼喝聲、兵器撞擊聲和慘叫聲立即交替響起。
皮亞路克趴在旁邊,我能感覺他在凝視著我。他輕輕地對我說:「古黛兒,你知道嗎,你永遠都那麼美。格林,我們都知道最厲害的魔法攻擊是血爆,可是你知道最厲害的魔療術是什麼?」
我不知道。我通曉各種治療術,可還真的不知道最厲害的魔療術是什麼。
皮亞路克得意地笑了:「那是血凝術,和血爆術一樣的魔法。我非常的開心,古黛兒,你知道我最開心的是什麼時候?我告訴你,是你為我掉眼淚的時候。再見了,我的古黛兒,我的女神。」
一陣細細的霧噴在我已經開始沸騰的肌膚上,這應該是皮亞路克咬破舌尖噴出的作為魔法媒介的血。一個有若遠古呼喚般的聲音緩緩響起,聲音悠長婉轉,引得火炬一起舞動。咒語慢慢高亢起來,我能感覺到周圍的空氣和能量慢慢凝結在我旁邊的人身上,越積越厚重,聲音也越來越高,到了最高處的時候,皮亞路克猛一回聲「咄!」緊隨著一聲輕響,一陣孕滿能量的雨滴落在我身上。
那是我最後一次聽到皮亞路克的聲音。以前我的心失去了蕾絲,現在是身體失去了皮亞路克,可我感到了一樣的撕心裂肺。
雨水飄落立即止住了沸騰著的肌膚,我知道是皮亞路克的身體幻化的血霧。一陣冰涼覆蓋了全身,無數細小的清涼感覺的能量透體而入,將正在散開的肌膚重新凝聚。能量象澆灌乾涸的大地一樣,慢慢滲透進肌肉、血管、血液、骨骼、心臟,所到之處各種生命的元素歡呼雀躍紛紛融合。我能感覺到撕裂搗爛的皮膚舒展粘合,殘斷扭碎的肌肉回復成型,裂碎如泥的骨骼匯聚堅硬。
疼痛慢慢由原來的持續增強永無休止變成了一陣一陣的。每一陣疼痛都由強轉緩,象是一個篩子細心地篩著身體,把身體梳理成勻稱柔和的膠狀物,慢慢凝結成皮膚、肌肉、骨骼,把多餘的雜質梳理出了體外。這樣的陣痛持續了很多很多次,逐漸停止。被雨水浸透的肢體中有一種奇怪的能量慢慢沉澱,匯聚在深處。
忽然在大腦深出爆發出一股巨大的閃電,閃電立即延伸向身體各方,疼痛也象閃電般的強烈,往身體各處傳去,帶去了各種知覺。閃電重複著,逐漸變細小繁雜,每次這樣的閃電過後我都能覺察身體正在相互結合,身體逐漸成為我自己的身體。閃電也慢慢微弱下來,逐漸感覺不到。停滯了好久之後,如春風化雨般的,所有閃電到過的地方暈化成細微的麻癢的觸覺,這種麻癢不停在大腦和身體各個最細微的部分擺動,我感覺到了我的手、我的腿、我的身體的所有的部位,身體象從熟睡中蘇醒過來一樣。慢慢的我所有的地方都與我的思覺一樣靈活,一股寒冷逐漸代替了疼痛。
我緩緩睜開眼睛,看到粗糙鏡子一樣的洞頂里隱約顯現的一副奇怪圖案:一灘烏黑的血水中間躺著一個嬌嫩而晶瑩透亮的赤身少女,初出淤泥的蓮花般點塵不染,浸透了黑魔法氣息的肌膚隨著輕微的呼吸散發出強烈的魅惑力,微微顫抖著的身軀曲線曼妙無比,一雙黑漆發亮的眼睛僅僅因為凝視就產生出萬千的神態,這一切在粗糙的洞頂交錯的冰面上產生出更加鬼魅的圖象。我想了好久,才意識到這就是我的身體。如果說凱格棱特那具身體是粗粗的模子的話,戈蘇湖畔的就是簡易加工的,而現在面前的雖然看不清楚,但能看出是經由國手嘔心瀝血細細打磨出來。我活著,雖然這樣的生命軀體並不是我所想要的,但是我真的活了,如此的自然清新。
我輕輕轉過頭,碰到一雙遠處正在凝視著我的鷹眼。那雙鷹眼的主人第一次掉轉頭避開我的眼睛。他扭著頭拿了幾件不知道從哪裡剝來的長袍,一把抓起我將長袍套了上去,打理包裹一樣包了起來。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