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修)
昨個兒夜裡一場風雪,第二日天氣竟然晴了,淺淡的陽光照在地上,卻沒有絲毫暖意。
長房的十少爺夜裡突然發熱,許久未在小陳氏屋裡歇過的顧承芳破天荒地在小陳氏屋裡留了下來。
遠哥兒一頓哭鬧過後,用了葯之後,沉沉地睡了,本來生的便是白白胖胖的,這才病了一日,小臉便如同瘦了一般,帶著幾分蒼白,叫人看著都心疼。
顧家孩子滿了三歲之後,便不會同父母住在一塊兒了,遠哥兒是跟著奶娘住在前院的,這回病了,小陳氏自然是放心不下,看著兒子憔悴的病容,心裡一陣陣地糾痛。
「太太,老爺過來了。」外間守著的松枝,一進屋子便小聲地附在小陳氏耳邊通報了一聲。
小陳氏一愣,看了看懷裡熟睡著的遠哥兒,連忙交給遠哥兒的奶娘,起身整理儀容,時不時地往門邊上看。
顧承芳生的高大,穿著一身寶藍色圓領長袍,長發束起,劍眉如峰,嘴唇偏薄。還未到四十的年紀,兩鬢之間竟然漲了絲絲銀絲,瞧著比實際歲數還要老一些,但是也看得出年輕之時的少年風華,怪不得陳氏當年將一生都耗在這個男人身上,可惜卻未從那兒分到一絲溫柔。
「妾身見過老爺。」小陳氏福身行禮,眼睫微垂,在搖曳的燭光之下一派柔和。
顧承芳握拳放在唇邊輕咳了兩聲,淡淡地應了個「嗯」字,負手而立,眼神從小陳氏身上一掃而過,落在被奶娘抱在懷裡的遠哥兒,問道:「聽說遠哥兒病了?」
小陳氏本就生的美,此刻穿著件兒月華白齊胸襦裙,長發早已放下,柔柔順順地披在肩上,屋子裡點的炭火足,讓她本就白皙的面頰上染上紅暈。身段在顧承芳面前顯得特別嬌小,若是一般男人,看了這般美嬌娘,哪裡會把持的住?但是在顧承芳眼裡,不過和平常的女子沒什麼不一樣,不過是淡淡一瞥。
「昨日點了炭盆,下人開了窗子,晚間忘了關上,這吹了一夜的風,今早遠哥兒身上便有些發熱了。」她柔聲答道,看著奶娘懷中的兒子,心中又是急又是心疼。
說來也好笑,這遠哥兒過了年便是八歲了,這顧承芳抱他的次數一隻手都數的過來,也正因為如此,遠哥兒自小便對顧承芳不親近。
「請了大夫了?」顧承芳收回了目光,手中端著丫鬟送過來的茶,看著上頭飄著的裊裊煙氣,他今日也不知怎麼的,一聽到下人說遠哥兒病了,就起身過來了,走進陳氏的院門時,他步子本來便停了的,最後想想還是走了進去。
不單單是遠哥兒和他不親近,陳氏給他生的兩個孩兒也不同他親近,他是記得自己那個嫡出的女孩兒以往是想同他親近的,不知後頭怎麼就變了性子了,最得他歡心的,便只有元氏生的那對兒女,他那二子雖然是個庶出的身份,但是卻是個極上進的,比起那成日惹禍叫他頭疼的長子,不知強了多少倍,想到如解語花的元氏,他心裡頭本來對小陳氏幾人的那點愧疚,便慢慢地消了下去。
「大夫已經開了葯了,熱褪下去便好了。」她取出手帕,在遠哥兒額頭上輕輕擦拭著,「老爺不必擔心。」
「明日遠哥兒便在府里歇著,不必上學了。」看著熟睡的兒子,顧承芳在心裡隱隱地嘆了一聲,孩子眉眼清秀,像小陳氏,輪廓又透出幾分陳氏的模樣來,想到陳氏的病逝,心裡又沉了幾分。
「妾身省的。」小陳氏頷首,輕聲應道。
夫妻倆相處的時候極少,之後一直無話,小陳氏見顧承芳沒有要走的意思,才使眼色叫奶娘將遠哥兒抱下去。
「妾身伺候您更衣罷?」她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顧承芳,細聲細氣地問道。
顧承芳看她一眼,慢慢點了點頭,「這府里中饋一事一向是由母親做主,你若是要什麼,便去母親那兒取對牌,你是長房太太,也無人不敢不敬你。」
小陳氏手一頓,緩緩應了個「是」,心裡頭升起一股暖意,遠哥兒受了寒,到底是奴才們的大意,這遠哥兒再如何說也是老爺的嫡子,這些個下人即便再不將她這太太放在眼裡,但是遠哥兒可是老爺的骨血。老爺如今這般說,也是再叫她不要這般畏畏縮縮地,拿出太太的架子來,這奴才就是奴才,做錯了事兒,該怎麼罰便怎麼罰。
兩人剛睡下,便聽到外頭有人敲門,隨後便是松枝輕聲說話的聲音,因為是在夜間,聲音便放了出來。
「太太和老爺已經歇下了,徐媽媽有何事還是明日再說罷。」松枝冷著聲音,木著一張臉,抬手將徐媽媽攔在了門邊。
徐媽媽是元姨娘那頭的管事媽媽,松枝不必猜也知道,定是元姨娘知道老爺在太太這兒留夜,這才派了人來請。
「松枝姑娘,這也不是我們這些做奴才的敢擾了老爺和太太,只是姨娘今日不知如何身子不爽利。」徐媽媽面露難色,飄著眼睛想往裡頭看。
這話聽得松枝冷笑連連,那元姨娘算個什麼身份?即便是貴妾,那位置能同太太比么?若是老爺娶了別家的女孩兒做續弦,還不知道怎麼和元姨娘斗,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不就是欺太太是個柔軟的性子么?這前腳是十少爺病了,後腳元姨娘就病了,哪兒會有這般巧的事兒?
「徐媽媽,您這不是為難我們這些做奴才的么?」松枝也皺眉,往後退了一步,將徐媽媽擋在了前頭。
裡頭人剛歇下,外頭說話的聲音是聽得一清二楚的,小陳氏揪著被角,心裡揪做了一團。
元氏是顧承芳的青梅竹馬,當時本是要娶她做正妻的,這後來卻和陳氏定了親,元氏在後一年進府做了他的貴妾,本該是正妻之位的,為他卻委身做了個妾室,他自然是十分感動的,對元氏更是愧疚。
外頭的徐媽媽和松枝還在說話,只見不過一會,屋內的燈便被點亮了,兩人立馬噤了聲,松枝心裡咯噔一下,立馬推了門進去,果不其然看見太太散著頭髮,只穿了見薄薄地中衣,半彎著腰給老爺系腰帶。
「奴婢給老爺太太見安。」松枝立馬垂了頭行禮。
只聽見顧承芳淡淡地「嗯」了一聲,待小陳氏給他系好腰帶后,這才大步地出去了。
外頭侯著的徐媽媽一見是顧承芳,立馬上來見安,面上帶著幾分急色,「老爺,姨娘也不知如何回事,剛要歇息,便上吐下瀉的。」
顧承芳來不及問,便加快了步子往元氏那頭去,徐媽媽則回頭看了一眼,看見松枝正倚在門口,她嘴角上揚,帶了幾分得意的笑,到底是個丫頭片子。這太太生的再美又如何,在老爺心中,姨娘才是最為重要的,今日之事,當真是像一個耳光重重地扇在太太的臉上。
「太太,夜裡涼。」松枝取了斗篷過來給小陳氏披上,心中又是氣又是酸澀,早先以為老爺心中怎麼都還是有太太幾分位置的,哪曾想這元姨娘不過是裝病,便把老爺騙過去了,當真是叫人寒心吶!
小陳氏搖著頭淡淡笑了笑,「不早了,你下去歇著罷。」
「可是……」松枝拿著斗篷的手一頓,欲言又止,看了看太太,輕聲答了個「是」,然後退了下去。
等到無人之時,小陳氏臉上的笑意一點點瓦解,眼淚在眼眶中轉了轉終是掉了下來。
她是陳家的庶女,上頭的嫡姐在家中受盡了寵愛,後頭嫁進了顧家,三十還不到的年紀便去了,她那時候小,只記得嫡姐待她好,等她到及笄之時,母親自作主張給她定了這門親事,給姐夫做續弦,她心念著嫡姐的好,又實在是心疼那兩個外甥。第一回見顧承芳,是顧承芳挑開紅開頭的時候,她突然又覺得嫁給他或許是件好事兒,哪知一夜溫存過後,醒來就像一場空夢一般,她這時才明白,為何嫡姐回陳家一日比一日消瘦了。如今她也知道,這麼個男人,是她想留都留不住的。
想到遠哥兒,再想到嫡姐留下的一堆兒女,她要如何才能護的住?
……
第二日,這元姨娘夜裡將顧承芳從小陳氏房裡請過去的事兒便在府里傳了開來。
二房的吳氏自然也聽到了動靜,給老太太請安之時便說起了這事兒,「大哥是個什麼性子還不清楚?他那眼裡除了個元氏,還能容得下誰?」她拿著茶蓋掩了掩茶沫,又笑道,「這當真是奇怪了,這小陳氏比那元氏生的好多了,不知道元氏是給大哥灌了什麼**湯。」
「所以說他是個不出息的,這七品小官做了多少年了也不見升遷。」老太太哼了幾聲,對長房那一房人,她可都喜歡不起來,巴不得長房日子過得越差越好,「這陳氏姐妹心都是個淺的,前一個栽在她手裡,這後頭一個也栽在她手裡。」
「這可不是?」吳氏笑了起來,「這前些時候陳家那位表少爺不是幫了旗哥兒,媳婦還以為這陳家是有意要幫襯著長房,這不才幾日便沒了消息了?」
「爛泥扶不上牆,這陳家如今是愈發走上坡了,長房那個不過是個庶出的女孩兒,陳家哪裡瞧得上,這唯一上心些的便只有前頭那個留下的一對孩兒了。」老太太想著,這前兩日陳家不是送了信兒過來么,明日便派人過來接環姐兒過去,她想著想著,眼睛一亮,這長房二房本就是一家,這是環姐兒的外家,不就是也是嬌姐兒的外家么?如今盈姐兒定了親事,又是婚期將近,自然不得出門了,但是這不是還將嬌姐兒留在府里的?
婆媳倆各有心思,不過一會兒便聽到外頭的丫鬟通報,說是六小姐過來了。
來的正好!
顧玉環進屋請了安之後,便在吳氏手邊的位置坐下了。
「你明日便要去陳家了?」老太太喝了口茶,做出不經意問起的模樣。
「是。」顧玉環不知這老太太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也不敢說其他的話,便柔順地答了。
老太太清了清嗓子,將茶杯放在手邊的小几上,說道:「你一人去祖母著實放心不下,嬌姐兒反正也是閑在府里,姐妹倆做個伴也是好的。」
放心不下?這陳家和顧家只隔了幾步路?這一路坐的都是馬車,又有何放心不下的?顧玉環看老太太這模樣,心裡便有了底了,這哪裡是不放心她?分明是想將四姐姐也送過去,至於送過去做什麼,那也不必猜了,這三表哥不是還未娶妻么?她想著還有一位胡小姐,便知道老太太這算盤是要落了空了,這顧玉嬌哪裡能和胡小姐比?只怕也只有在老太太心裡那胡小姐是比不上顧玉嬌的。
「是,孫女聽祖母的安排。」
見她這柔順的模樣,老太太滿意地「嗯」了一聲,又想起今早聽身邊丫鬟說起的事兒來,聽著這丫頭不知怎麼地,突然將院子里的人訓了,還說起了陳氏嫁妝的事兒來了。
「祖母若是別無其他吩咐,那孫女便退下去了。」她站起身,對著老太太福了福身子。
「去吧好孩子。」
看著顧玉環的身影出去,老太太心裡生出一股疑惑來,怎麼近日看這個孫女覺得有些不大認識了呢?明明還是那個柔柔弱弱地性子,怎麼就感覺不同呢?
「吳氏,你覺得環姐兒如何?」
吳氏被點了名,這才將心思收了回來。老太太問環姐兒怎麼樣,她如何曉得,在她眼裡,這環姐兒同她那去了的母親還有這做了長房太太的小陳氏是一樣柔弱的性子,就如同個軟柿子一般,你想怎麼捏便怎麼捏。老太太這話一問起,她還真不知如何回才好,這老太太怎麼會問起這個事兒來?那長房的人不是一向不得她的喜愛么?
她還未開口說話,便有聽到老太太自言自語道:「怎麼如今就覺得似是變了個樣似的,這怪在何處卻又說不上來。」
「母親,您多慮了,依媳婦見,這環姐兒還是那個性子,平日不也就是您說是什麼便是什麼么?」環姐兒那親事剛定下來之時,環姐兒敢去大伯那兒鬧,還不是聽了老太太的話?今日老太太說要環姐兒去陳家時帶著嬌姐兒一同去,這還不是乖乖的應了下來,在吳氏看來,這環姐兒哪裡有變什麼?
老太太仔仔細細一想,覺得吳氏說的又有幾分道理,可是這幾日連做了幾日的噩夢,讓她心裡有些不安,這倒不是害怕這孫女鬧出什麼來,這個孫女她是清楚的,再鬧也翻不了天,但是這心裡就是平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