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章

24.第二十四章

已是臘月十三,江西巡撫熊向亭調任順德府,共押運一百五十萬餉銀。

黃輝正從衙門裡出來,迎面只差被疾步而來的兵部尚書呂寅撞上,連連退了幾步,才踉蹌站定,如刀子般的寒風將他一頭帶著銀絲的頭髮吹得有些亂。

呂寅一見是他,面上閃過幾分欣喜,忙道:「元輔今日召我,議的是平鄉造反一事,今晨便向皇上請旨調任熊向亭了,又問起你那學生,你那學生叫什麼名?」

「陳玄朗。」黃輝被呂寅拉著,劍眉緊皺。

「嗯……朗朗乾坤的朗?好名字。」呂寅點頭,沉吟一聲,「照元輔的意思,是有意你那學生往平鄉去,你那學生當真有這本事?」

兩人一面走,一面出了午門,今日凍雨初停,地面還是濕的,鹿皮靴踩在上面,濺起細碎的水花,路過穿著青衣夾襖的太監見到二位大人,垂首恭立。

「熊向亭確實有軍事才能,但是此人擔不得大任。」呂寅捋著下巴上的山羊鬍,若有所思。熊向亭嘉元五年任江西巡撫,此人確實在軍事上極有才能,但是武臣就是武臣,這頭腦自然不如文臣,那袁廣是個精明之人,雖然出身低微,但是頭腦不差。

「我那學生就如少年時的官凜一般。」黃輝想起官凜來,當年也是個不可多得的麒麟才子,若是沒有當年那事,哪會如今才坐上尚書之位?他那個學生,像極了年輕時的官凜,若是加以好生培養,日後必然成大器。「還煩請呂大人在元輔次輔面前多提幾句,那孩子若是加以培養,日後定然不凡。」

呂寅自然也是再想這事,他和黃輝同科進士,黃輝先他坐上尚書之位,他當時心中自然是有嫉妒的,但是不得不承認,黃輝才能確實在他之上,黃輝門下學生不多也算少,但是能讓他讚不絕口地,就只有陳玄朗一人了。

兩人說笑了一番,呂寅便被請去黃府吃酒。

「說來你那次子如今如何了?」他是記得黃輝那次子自生下來就是個病弱的,這宮裡的太醫都請來看了,這病就是沒好過。

說到嫡次子,黃輝只得連連嘆氣,「那孩子也不知什麼時候才是個好,民間說沖喜倒是個法子,這不才給他定了門親事。」

呂寅倒是還不曉得這黃晉容定了親事,心下也奇怪哪家願意將女孩兒嫁過來,不由得問了一句,「定的是哪家?」

「揚州的顧家,呂大人應當是不曉得的。」那顧家在揚州以往還算得上大家,但是如今卻已經沒落了,更何況是在世家貴族雲集的北京城裡,這顧家又算得了什麼,京城裡顧姓的大戶人家多了去了,哪裡有人知道揚州還有個顧家?

「本也是想同黃大人提提侄子的事的,前些天聽內子所說,那甘露寺之上,有位雲遊四海的仙人,這到了手上的病人,不論你是病的如何,那都是能起死回生的,近來家母身子不見好,是想尋這仙人的,那甘露寺上的小沙彌說,這仙人一年裡只回甘露寺兩回,一是四月初,而是八月初,後頭這行蹤便是不定的了。」

這些呂寅也是聽妻子所說,到底有沒有這麼一回事,他是不知道了。

如今正是臘月,離四月還有四個月有餘,也就是說,要叫黃晉容熬到四月去,這尋不尋的到這人還是回事,但是……總歸是有個盼頭的。

這幾日天氣驟冷,黃晉容又傷了風寒,夜裡連連發熱不退,這請了最好的大夫來,也是束手無策,這年紀大些的太醫,才對黃輝說了實話,這久病不成醫,只怕是治不了了,這如今想好,那是極為不可能的,也只能靠著湯藥補品吊著命,看看能不能熬過半年。

……

揚州這兩日放了晴,天氣也稍許軟和了些。

長房的五小姐,如今倒是府裡頭最為風光之人,要嫁的夫君是舉人,隔三差五地便會送些東西過來,今日是東海的明珠,過兩日又是南海的珍珠,這些東西,可不是什麼便宜的,這人人都說,五小姐這親事定的好。

比起顧玉盈來,顧玉環倒是成了一個笑話了,一個正兒八經的嫡女,卻要給一個病秧子沖喜,兩姐妹一嫡一庶,這庶出的倒是比嫡出的好了不少。

這般的話,聽在寶珠寶靈的耳里便沒有不氣的,偏生小姐不當回事,這病好了之後愈發靜下心來綉嫁衣了。

那嫁衣早早地便做好了,小姐定下親事不久,便有人來量了身子,前幾日才送了過來,只要小姐在這嫁衣上隨意綉朵花便行了。

「五姐姐哪裡有我這般清閑?我這嫁衣都不用自己綉了。」她看著手下精緻的嫁衣,手中的動作不停,淡淡笑道。

顧玉盈開春便出嫁,這嫁衣都是趕著做的,這女兒家的嫁衣本就是要自己繡的,顧玉盈這綉了幾個月了,也還未綉好,兩姐妹同是待嫁之身,相比之下,顧玉環確實是清閑了不少。

「前兩日給兄長做了雙靴子,待會兄長下了學之後,你們將鞋子送過去。」一朵牡丹綉了將近一個時辰,終於綉好了。這嫁衣本來就是綉好了的,但是出嫁的嫁衣女兒家是要自己綉,但是這富貴人家的小姐都不要自己繡的,等綉坊里的綉娘綉好了嫁衣,送來叫小姐添上幾針幾線也算是自個兒繡的了。

顧玉環也笑,她這也算是過了一把大戶人家小姐過得日子了。

她這一病,病了半個月之久,她這重活一世,身子倒是嬌貴了不少,到底是在黃家養的。雖然在黃家她不過是個沖喜進來的少奶奶,但是只要她好生照料著黃晉容,日子卻還是不錯的,況且黃晉容待她是十分好的。

想到黃晉容,她垂下的如蝴蝶翅膀般的眼睫微微顫動,手中的動作停了些許時候,這輩子,她又將嫁入黃家,又將同黃晉容成為夫妻,會有什麼不同么?她想去改變,如黃家跟著所擁躉的皇子謀反,黃家的滅門……還有黃晉容的死,她一介弱女子,又該如何去扭轉?

明明知道日後發生的事情,卻什麼都做不了的無力感,像是一塊大石壓在她的心口之上,黃家,黃晉容,還有她,又該重複上一世所發生的一切么?

「小姐,是四小姐過來了。」

顧玉環被驚得手一抖,那針扎進皮肉里,細微的疼痛讓她蹙起了秀氣的眉毛,一粒血珠從手指上滾落,滴在火紅的嫁衣之上,很快便同嫁衣融在了一起。

「小姐!」寶靈驚呼了一聲,這做針線活時被扎不是什麼稀奇事,但是也未有小姐扎的這般深過,那針的麥芒全然扎進了她白皙的手指里。

「無事,你去沏茶過來。」她搖了搖頭,拿起針簍里的絲絹,將受傷的手指纏了起來。

自從上回從陳家回來之後,顧玉嬌便沒來過顧玉環這處了,聽說顧玉環病了,她也怕被過了病氣,所以遲遲不來,這等顧玉環病好了,今日又聽說了了張家又給顧玉盈送東西來了,她心中有氣,才想起顧玉環來。

「四姐姐怎麼過來了?」她微微笑問。

顧玉嬌穿著一身張揚的紅色衣裙,上頭是綉著金牡丹的短褙子,下頭是荷葉裙,手裡抱著一隻暖爐,她十多日不見顧玉環,覺得這六妹妹雖然是瘦了不少,但是這看著又楚楚動人了些,她睨了她一眼,哼道:「無事還不可來了不成?」

「自然不是,四姐姐說的哪裡話。」

「哼,當你是個無心之人,你還當真是個無心之人,那顧玉盈如今尾巴都要翹上天了,你瞧瞧你,這還在做什麼?也虧得你坐得住。」她眼裡盡顯嘲諷之意。

我自然是坐得住,就是四姐姐坐不住。她心裡如是想著,上輩子都經歷過的事兒,她還有和坐不住的?

「木頭!木頭!」顧玉嬌氣的拿手敲了敲她的頭,狠狠道:「你好歹也是顧家嫡女,被一個妾生的庶女踩在頭上,你還當真不介意,拿出你嫡女的風範來,瞧你這樣子,我當真是要氣死了。」

嫡女的風範?她還能有什麼嫡女風範?十幾年在顧家吃穿用度之上沒有太大的苛刻便是極好的了,她還要什麼嫡女風範?

「四小姐請喝茶。」寶靈一端著茶進來便聽到四小姐又在教訓小姐了,心裡頭酸澀極了,但是又不敢表現出來。

待顧玉嬌喝過茶之後,才悠悠地提起她來的目的來,「六妹妹,你說三表哥何時再回揚州啊?」

看顧玉嬌那模樣,粉面桃花一般,倒是多了幾分溫柔來。

三表哥有何好的?他的可怖之處,你還未見識過。

一道令下,黃家人的首級皆被斬下,不論男女老少,其中有一人,便是她。

她幽幽嘆了聲氣,覺得那手上的傷口又疼了起來,細微的疼痛,蔓延了全身。

都說十指連心。

……

裊裊梅花香,帘子之後一穿著灰鼠皮大氅的病弱男子提筆作畫,他筆下畫的是一個女子。

那是他夢裡出現過的女子,身形衣裳都畫了出來,獨獨那張臉,他還不知如何畫。

「少爺,您歇息一會罷。」邊上伺候的小廝實在看不過去了,二少爺對著這麼一幅畫已經將近兩個時辰了,這筆是提著的,但是始終不見落筆,毛筆之上的墨水幹了又蘸,蘸了又干。

黃晉容搖了搖頭,還在想著夢中那女子的臉,她的身姿纖細,腰身盈盈一握,穿著緞裳,明明那上頭的花紋他都記得,怎麼偏偏畫不出這臉呢?

他看著這畫出神,突然一股痛意湧上胸膛,他按著胸膛猛地咳嗽起來,胸腔被咳嗽震的發響,喉頭帶著幾分腥甜,都被他咽了下去。

「少爺!」邊上的小廝連忙去扶著他坐到邊上的椅子之上。

「畫……畫……」他一邊咳嗽,口齒不清地說著。

等小廝將畫取來時,那畫已經被毀了,一大滴墨汁滴在紙上,幾滴散墨散在那畫中人的衣裙之上,這小廝這才知道,原來二少爺畫的是一個女子啊,看那身段,應當是個美人,可惜了,可惜這臉還未畫上呢。

喝了一碗蜂蜜水過後,他嗓子才好了些,胸腔的疼痛也是隱隱的,他看了看那畫,疲憊地閉上了眼睛,說道:「拿去扔了吧。」

下人想著這畫已經毀了,留著也沒用了,便應了下來,將畫捲起來準備送到廚房裡去,給廚房裡的人做引火的紙來用,這剛走到門邊,便又聽到二少爺的聲音。

「罷了,留下罷。」

不論那女子是誰……他終是捨不得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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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大人寵妻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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