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一具滾燙的身體重重地壓在她單薄的背脊之上,那人的頭埋在她的肩窩處,粗粗地喘著氣,夾雜著細碎的□□。
「寶…寶靈?」她哆嗦著聲音輕輕喚了一聲,提著燈籠的手抑制不住地發抖,聲音也跟著發顫。
主僕二人只點了一盞燈籠,寶靈摸著黑才尋到光亮,被眼前的顧玉環嚇得睜大了眼睛,那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以免發出聲音來。只見自家小姐提著燈籠,小臉上滿是血污,一雙眼睛里儘是驚慌之色,背後還靠著一人,自身形來看,便知道是個男子!
「小……小姐……」
顧玉環搖了搖頭,放低了聲音,「他……他好似是……是昏過去了……」她喘著氣不敢動,直到寶靈過來將人扶住,她一下便軟了身子,靠著假山一路滑下去,跪坐在地上,地上的一灘血跡觸目驚心,看的她久久回不過神來。
寶靈扶著男子靠著假山坐下,確定這人確實是昏了過去,才打著燈籠去看這人到底是誰。
男子穿著一身深紫直綴,受傷的部位應當是在腰上,腰間的衣裳已經被血染成黑紅色,血腥味十分的重,她將燈籠移近了些,才看清男子的面容,那隱在蓬亂的黑髮之下蒼白的臉,驚呼了一聲,往後退了兩步,才走到顧玉環身邊,「小姐……是是是是表……是表少爺!」
表少爺?顧玉環被寶靈扶了起來,這才緩緩回過神來,若是說表少爺的話……難不成是陳玄朗?不可能……陳玄朗應當是在京城的,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揚州?還是在顧家!
她拿過寶靈手中的燈籠,腳下已經發軟,將燈籠靠近了那人,垂著頭小心翼翼地看。
男子生了一張俊朗的臉,輪廓分明,帶著幾分男子的硬朗,深邃的眼窩,英氣的劍眉緊皺,額間的汗水不斷往下滴,滑過高高的鼻樑,淡薄蒼白因為痛楚而緊抿的嘴唇,再到堅毅的下巴,最後滴落在衣裳里。
——真的是陳玄朗。
顧玉環看的瞳孔猛縮,看到他手裡緊握的匕首閃著冷冷的寒光,步子虛浮發軟地一頓。
他不是應當在京城么,怎麼會……
想到他那聲嘶啞的輕笑,隨後整個人都倒在她的身上,難道……陳玄朗知道是她?想到此,她只覺得全身都冒起密密麻麻地冷汗來。
定了定心神,她極快地對寶靈說道:「你去將院子里的人打發出去,叫寶芝開了庫房,每人賞些碎銀子,叫小廚房裡做一桌菜,便說今日節氣讓大家吃酒的。」她看了看地上的人,和那一大灘黑紅色的血跡,「將寶珠帶過來……清理這兒……」她目光所及之處,便是斑斑血跡,如今天色黑難以叫人發覺……若是不清洗的話,明日被人瞧見了不知道鬧騰出什麼亂子來。
寶靈不容多想,便提著裙子極快地退下去吩咐事兒了。
明瓦燈放在地上,裡面蠟燭火舌搖曳,燈下的人,明明是個習慣站著俯視別人的人,此刻一手緊握著匕首,一手按著傷處,被人這般隨意看著。她看著他的眉眼,想的卻是夢裡他的殺伐,他的可怖。
顧玉環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方才她便覺得他倒下來之時她便發覺他身子異常的燙了,果不其然是發熱了,她蹲下身子,動作輕柔地去掰他手裡的匕首,發覺他手確實是用了極大的力氣,這個人,平日里謹慎便也算了,這昏了過去,還緊握著武器。
他的手可真大,手臂也比她要粗上許多,她兩隻手去掰使了勁兒的都不能掰開,昏迷中的人突然輕哼了一聲,她嚇得連忙收了手,受驚似的抬頭,正好撞上一雙幽深不見底的眼睛。
如何說這雙眼睛呢?不似沒有溫度,也不似在夢裡那般前世那般看到的冷酷,就像是一雙清水一般的眸子,或是沒有波瀾的井水一般。
「姑母……」陳玄朗輕輕叫了一聲,嘴角微掀,身子微微前傾,倒在顧玉懷的懷裡,頭靠在她的胸前輕輕動了幾下。
「哐當」一聲,手中的匕首已經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兩隻手毫不費力地環住不堪一折的細腰,手臂漸漸收緊。
顧顧玉環僵著身子不敢動,黑色的頭顱靠在她的胸前,透著不厚不薄的衣裳,滾燙的溫度傳到她的肌膚之上,心突突地跳個不停。若是說原先是驚,這會兒便是嚇了……前世今生同她最親近的男子便只有黃晉容,但是黃晉容身子病弱,兩人也不過是對名義上的夫妻……就寢之時那也是兩人分著睡得……這般親近的男子,陳玄朗還當真是第一個。
臉上漸漸燒了起來,她兩隻手緊緊拽著衣裙,死死咬著下唇,想著方才陳玄朗喊的那一聲「姑母」,他是將她當做母親了吧?母親去時,她還不到記事的時候,但是別人都說,她和母親生的極像……姨母說,母親生前待陳玄朗是極好的,陳玄朗即便在如何冷酷,心裡也是記著母親的吧?不然怎麼會將她錯認做母親?
她在心裡頭念了幾遍,才叫自己稍稍冷靜了下來。
男子的身形要比她雄壯許多,頭還靠在她的胸脯之上,兩隻手臂緊緊抱著她的腰,像是個孩童一般,生怕鬆手她就不見了一般,她被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只盼望著寶靈和寶珠快些來才好,她等不起,陳玄朗的傷更是等不起。
極快地,寶靈和寶珠提著燈籠過來了,見表少爺抱著小姐,眼裡雖是驚訝,但是也顧不上這些,連忙去扶表少爺起來。
男子的勁兒不是一般重,寶珠饒是力氣大,也掰了許久,才將陳玄朗的手掰開。
寶靈已經將院子里的人支走了,同顧玉環兩人架著陳玄朗抄鮮少有人走的小路走,好容易才將人弄進了屋子,又將沿路的血跡清洗了。
「小姐,還是奴婢來罷。」寶靈看顧玉環紅著臉去解表少爺的腰帶之時,急忙出聲。小姐已經是定了親的人,做這些事怎麼都不合適,再者,這樣的事哪能讓小姐去做?
「您先去換身衣裳罷,待會子若是來了人可如何是好?」寶靈擋在她前頭,將從庫房裡取出來的葯紗布剪子等物放在了桌上。
顧玉環想了想,也覺得寶靈確實是想的周全,再者,她確實也不好做這事,她是定了親的人,陳玄朗不過是她一個沒有多少血緣的表哥,即便是有關係,那也是外男,就算是親哥哥那都不能這樣的,她想著,想到先前陳玄朗靠在她胸前的模樣,臉上發熱,轉過身就去凈室了。
……
是一個下雪天,天氣極為寒冷。
一個五六歲模樣的男孩兒蜷縮在牆角里,他穿著單薄的衣裳,嘴唇凍得青紫,身子抑制不住地發抖。
「總算是死了,當真是晦氣,這麼個賤婢,爬了老爺的床還生了個賤種。」一個婆子端了一盆子髒水潑在院子外頭的地上,那水是熱的,升起一陣霧氣來。
「她死是死了,這還不留著個孽根?」另一個婆子冷笑了幾聲,「說是三少爺,這還不如其他少爺身邊的一個小廝,這人去了,怎麼也不將這孩子都一併帶走了了事算了?」
「留著也是留著,多一口飯便是了,還想老爺是老太太多看他幾眼么?倒是大姑奶奶,怎麼就對這麼個人多幾分好?」
「哎呀,你又不是不曉得,大姑奶奶在顧家那過得是什麼日子喲!在府里做小姐的時候可是老太太捧在心尖尖兒上的寶貝,這到了顧家還算得上什麼?大姑奶奶這還不是心善,不然誰願意管這三少爺?」
說罷兩個婆子又笑了起來,那聲音極為刺耳,越說越難聽。
「說來好笑,這大姑爺倒是沒有瞧上大姑奶奶那花容月貌,也不知道那青梅生的如何國色天香。」那婆子嘖了幾聲。
「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自古來不都是這個理兒?」
兩個婆子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那升騰的霧氣也已經散開來了,越走越遠,聽不明聲音了。
陳玄朗縮在牆角哭,即便是人走了,也不敢大聲哭出來,雖然他聽不懂那婆子說大姑母的話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那妻不如妾是何意思,但是那孽根、賤種,他卻是知道的,別人都是這般說他的。
不知哭了多久,他靠著牆角睡著了。
「朗哥兒,朗哥兒,這裡涼,隨姑母起來罷。」
他揉著雙眼,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張笑得溫柔的臉,將身上的厚實斗篷解了下來,披在他的身上,溫熱的手拿著絲絹擦拭他的小臉。
「姑母將旗哥兒帶過來了,旗哥兒最喜歡朗哥兒了,你要過去看看嗎?」陳氏拉著他的手,笑著問他。
「姑母……」他張了張嘴,只見握著自己的那隻手變成了一堆白骨,溫柔的笑容風一吹便化成一隻骷髏。
耳邊都是謾罵的聲音,和小孩輕輕的啜泣聲。
他猛地睜開眼睛,看到的便是粉色的紗帳,上面綉著好看的牡丹花。
腰間傳來的痛讓他緊皺眉頭,他看了一圈,確定這確實是個女兒家的屋子,腦子裡閃過昨日他在假山裡看到的人,應當是顧玉環的屋子。
昨日一路逃回揚州,暗衛緊緊地跟在他身邊,都知道他是揚州陳府里的人,自然是回不得陳府,乘著昨日看花燈的人多,他棄了馬,一路由護衛掩護著逃,其他地方他不熟悉,腦海里想著的便是顧家,顧家他還去過幾回,這才被暗衛送了進來,躲在假山之後,他和暗衛說著要給元寶報信,正巧聽見了外頭說話的聲音。
他也沒想到那人竟然是顧玉環,知道是她之後,他竟然送了一口氣,繃緊了神經瞬間就鬆懈了下來,而後的事,他便記不得了。
他微微撐起身子,才發現一個披著斗篷的少女趴在圓木桌上,應當是睡著了,秀氣的眉毛皺成了一團,但是絲毫不影響主子的美,還多了幾分可愛。
這個表妹,當真生的跟妖精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