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居心叵測

10.居心叵測

雖然南陵原有短暫幾日的風平浪靜,但沈桐兒半點都不擔心事情沒有進展。

因為就像人必須吃飯才能活下去,異鬼終究是要食人畜而填飽肚子的。

無論過往的時間內它們究竟從何而來、如何度日,現在既已開了讓這座小城見血的先例,便與貓兒偷到了腥沒多少區別,定然會再次「光顧」才對。

某個烏雲漫天的夜晚,時不時響起的悶雷聲使得潮濕的空氣又悶熱幾分。

即便白日已經補夠了覺,但在這樣的環境里,沈桐兒難免有些昏昏欲睡的徵兆。

她知道異鬼喜在夜裡活動,故而拚命打起精神,溜達在陋巷的黑暗角落裡苦苦尋覓。

忽然之間,一抹格外亮紅的光出現在了拐角的牆壁上!

沈桐兒瞬時間瞪大眼睛靠近,伸手觸碰到了潤涼,隨既意識到這痕迹是嶄新的,忙把傘別在腰上,順著痕迹以最快的速度開始追蹤,半點不敢耽擱,畢竟異鬼的力氣和敏捷度都遠在普通老百姓之上,很可能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正危在旦夕。

任何由飢餓所引起的鋌而走險都是非常恐怖的。

踏過夜色月影,沈桐兒不出半柱香的功夫,便找到了蟄伏在槐樹陰影中的異鬼。

這隻異鬼的身形比之前的都要小些,但四肢奇長,全身長滿了黑色的絨毛,緊緊地盯著樹下安睡的流浪漢。

螳螂捕蟬,幸而黃雀在後。

沈桐兒握緊拳頭,半點聲響都不敢發出。

因為她反應再快也快不過它。

失手事小,可但凡失手那流浪漢的命就沒了。

誰曉得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有滴濕涼的液體落在了沈桐兒的脖子上。

她須臾間頭髮都嚇炸了,想也沒想就把腰間的傘朝後彈開,而後拼了命地朝院內撲去!

下個剎那,沈桐兒剛剛所爬過的牆頭響起震撼的巨響,只見個龐然大物張嘴輕鬆地咬碎了磚牆,馬上沖她追來,驚得桐兒抬手射出五道金線,趁著異鬼躲閃的功夫翻身竄到年久失修的房檐上,根本不敢想象方才若是反應慢了片刻,此刻會不會已然身首異處。

被驚醒的流浪漢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

他獃獃地瞧了瞧倒塌的石牆,又望向氣喘吁吁的沈桐兒,猛地被那再也忍不住的小異鬼啃開了半個腦袋。

飛濺的粉色腦漿如同沈桐兒內心深刻的無力,蔓延得到處都是。

她憤而尖叫,毫不猶豫地甩出金縷絲將小異鬼團團捆住,像瘋了似的把它朝另外那隻巨大的掄去,同時從身側摸出總是小心帶著的錦袋,想也不想便抓出裡面灼熱的金螢石丟向空中,再發一縷金線,將石頭直直砸進了異鬼空洞腐爛的眼眶!

幾乎穿透耳膜的吼叫隨之響了起來,震得沈桐兒腦袋嗡嗡作響。

她見異鬼失控地撲向自己,立刻牽引金線跳的更遠。

金色的光在黑暗無邊的夜裡,緩緩穿透了異鬼撕裂的皮膚,照亮了周遭的所有。

沈桐兒感覺到戒指因此而變得格外灼熱,燙的收回所有金線,張大眼睛望向張開身體怒吼的異鬼如何被金螢石炸的七零八落。

生死反覆的緊張,終於化為周身氣味焦灼的塵埃。

她跑上前去撈起魂塵,立刻跳回院里檢查剛剛被甩開的小異鬼。

這孽畜看起來比狼狗大不了多少,兩條腿已被金縷絲活生生勒斷了,倒在片暗紅色的血泊中疼痛抽搐。

異鬼也會繁衍嗎?它其實是個孩子?和剛剛被金螢石炸死的異鬼是什麼關係?

沈桐兒皺起秀氣的眉,用力抓起的手尷尬地懸在空中,不曉得此刻該做何選擇。

從前雲娘教她識文斷字的時候,曾讀過《左傳》,裡面那「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八個字,一直深深地刻在沈桐兒內心深處。

不同國家的人尚且不會為彼此著想,不同的種族,又怎麼可以對彼此抱有同情?

望著那流浪漢的腦漿從小異鬼裂開的嘴角緩慢湧出,沈桐兒噁心的幾乎要乾嘔起來。

陣陣腳步由遠及近,是巡城的兵甲聞聲趕來支援。

他們開始對小姑娘極為欽佩,見面便急著追問:「沈姑娘,你沒事吧?」

沈桐兒抬眸走神。

早就起了殺心的異鬼瞬間飛跳起來!

幸好桐兒根本不曾放鬆警惕,伸手便用金絲將它撕了個死粉碎。

眼前死寂的院落里,只剩下飄渺的魂塵,殘缺的男屍和角落裡撕裂的傘可以證明,剛剛的一切的確發生過。

——

南陵原的人口十萬有餘,被異鬼吃掉區區幾個根本引不起永樂門的重視,驚虛先生彷彿更在意沈桐兒的一舉一動,不僅派出眾多耳目監視,每逢深夜還要躲在書房密謀,苦想著如何除掉她的好辦法。

這晚負責守夜的許喬路過,又聽到師父和大師兄的密談,不禁壯著膽子側耳附窗,他和許多同門一樣都想求個富貴前程,因為之前弄巧成拙而被師父嫌棄,實在懊惱的很。

嘉荼永遠是那副寵辱不驚的語氣,淡聲道:「今晚沈桐兒又連殺兩隻異鬼,雖然她沒摸清黃譽齊的下落,但在百姓和知府的心中地位已非同凡響。」

驚虛不以為然:「哼,還不是因為那丫頭偷偷藏下金螢石方才撿了個便宜,下次她定成異鬼腹中之物!」

嘉荼沒有再回答。

許喬生怕自己聽漏了什麼,情不自禁地趴得更近,未想緊閉的屋門忽然開了,他被嚇得魂飛魄散,瞬間就跪倒在地上:「師兄!師、師父!」

驚虛簡直氣急敗壞:「許喬!」

但嘉荼卻淡淡抬手攔住老人家,輕聲問道:「許喬,你之前擅自去偷金縷絲,知沒知錯?」

許喬連忙把額頭抵在手背上說:「大錯特錯,我再也不敢了!」

嘉荼的臉朝向虛無的方向,半晌之後吩咐道:「現在有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你可願意抓住?」

眼瞅著又要得到信任與重用,許喬大喜過望:「願意!一千個願意!師兄請講!」

嘉荼這才俯身輕聲吩咐了幾句。

許喬聽后微怔,緊接著堅定蹙眉:「師父師兄請放心,這次我定然會將小妖女除去!永絕後患!」

嘉荼滿意地靜待他離開。

驚虛先生嘆息:「這孩子毛手毛腳、難成大器,只怕又會將事情搞砸。」

「徒兒早已勸過師父,莫要弄僵與沈桐兒的關係,現在她對你我早已毫無信任可言,也唯有看似靠不住的許喬露出破綻,才有機會誘她落網。」

驚虛捻著鬍子沉思片刻,終而頷首認可。

——

「南陵原內外到底藏著多少異鬼,它們究竟在計劃什麼……昨夜那兩隻故意誘殺我的性命,是因我這雙陰陽眼礙了事?」

清晨的霧氣還未散,沈桐兒便趴在街邊的餛飩店裡冥思苦想個不停,她的手被金螢石灼燒掉了層皮肉,卻無心自憐,草草纏上棉布便算了事。

樸實的老闆娘瞧著她笑眯眯,很快把肉香四溢的吃食端上來:「姑娘,趁熱吧,我這豬肉蓮藕餡兒的餛飩可受歡迎了。」

「多謝。」沈桐兒回神摸出銅錢。

「怎敢要姑娘的錢?」老闆娘忙擺手:「只求姑娘以後都留在南陵原,讓我們過得心安啊。」

沈桐兒被這要求逗得哭笑不得,誰曉得滾燙的小餛飩還沒入口,便有個禍害遠遠而來。

掂著劍的許喬彷彿無法感覺到她的不喜,若無其事地坐下寒暄:「原來你在這兒啊。」

「又想幹嗎,我可沒什麼值得你偷的。」沈桐兒哼道。

「上次的事多有誤會,都被師父狠狠教訓了,你就忘了吧。」許喬長嘆了口氣。

雲娘親手所制的紙傘已然被毀,沈桐兒定然要看緊金縷絲,瞪著大眼睛便罵:「這麼美麗的地方竟然有你這種無恥之人,真叫我大漲見識。」

「哎,沈姑娘何必如此激動呢?」許喬內心對她已有三分懼怕,趕忙擺擺手低聲道:「我來可是給你遞消息的。」

「給我遞消息?」沈桐兒吃著餛飩,臉頰一鼓一鼓,全然不把他的鬼話放在心上。

「我師父要帶師兄進山了,他們收到情報,南陵原丟失的孩子都在迷雩山裡。」許喬也給自己喊了份早點,繼續小聲撒謊:「別懷疑我為何對你講,我可不希望師兄治好眼睛,否則今後在永樂門裡更沒有我的出頭之日。」

「小小年紀盡琢磨這歪門邪道,放心吧,以你的能力,就算嘉荼死了也沒你什麼事。」沈桐兒嘴上不肯饒他,也不曉得信了沒信,邊吃邊說:「山總歸是要進的,但得等我想清楚了該如何全身而退再做打算。」

許喬未想到她如此坦然,不禁微微訝異:「什麼,你還真敢跟到迷雩山裡?」

沈桐兒挑眉:「怎麼啦?你們不都說山裡有鬼嗎?鬼是吃人的,我是殺鬼的,有何不敢?」

許喬拿著筷子眨眨眼睛,終於閉上了滿是胡言的嘴巴。

——

無論是小乞丐的故事,還是街頭巷尾的傳聞。

皆說明異鬼於南陵原周圍的深山裡徘徊之事並非空穴來風。

沈桐兒遲了幾日沒有動身,並非畏懼那些怪獸,而是擔心無孔不入的瘴氣會要了自己的命。

她早就與雲娘發了求助信,左等右等,終於在個殘陽如血的傍晚等來了食腐鴉的嘶叫。

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的沈桐兒一躍而起,打開窗戶將它放了進來,迫不及待地翻找雲娘手信。

由於雙眼失明,雲娘的字跡已經支離破碎,而且向來言簡意賅。

「桐兒速歸,勿惹異鬼,勿招鹿家!娘這雙眼睛不好也罷,那裡的事情不是你我能夠應付,你身處險境,娘日夜難安!」

什麼啊……

沈桐兒鬱悶地合上信函,抱著手琢磨片刻,轉而倒出昨夜新得到的魂塵,強忍著反胃咽進了肚子里!緊接著便越窗闖入黑夜。

久聞這骯髒的東西可解百毒,如今雲娘不肯幫忙,也沒別的辦法,這進山之事實在不能繼續耽擱,且不說永樂門在打什麼注意,繼續拖下去,摧毀燈塔的那隻會講人言的異鬼又要捲土重來,找到黃譽齊之事也會遙遙無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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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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