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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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花了一天的時間明白,這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在演習,他是真的,穿越了。
同時在這一天里,他毛骨悚然地得知了自己的新身份——王妃。
他住的這個地方位於王府的南院,門口的匾額上寫的是「曉翠閣」三個字。然放眼望去,原主人所居的小院里既無鮮花也無碧樹,只有滿地的枯黃雜草,荒涼頹敗。
這哪是什麼「曉翠」?分明是寥落草屋一間。岑羽作為一名妥妥的現代理科生,他自動把這個地方命名為草堂。
這說明這個所謂的王妃並不受寵。
頂了頂鼻樑上並不存在的鏡架,岑羽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削蔥般的手指。
纖白細嫩,十指不沾陽春水。
這說明原主人雖然不受寵,但也不曾被奴役差使。
於是他憑著這張臉,這個身份,嘗試著邁出這個小小的草堂。
卻被人攔下了。
不僅如此,草堂——也就是曉翠閣里原本各司其職各干其事的三五個小奴才聽到了警報一樣,齊刷刷地從裡面竄出來。
「王妃。」
岑羽看了看門口守著的人,還有兩下竄到他身邊挽住他胳膊的人,他們都對他搖頭。
「不可。」
岑羽歪了個頭,調整了說話的語氣,「為何不可?」
幾個下人見他醒來以後,說話終於恢復正常了,不免鬆了口氣,「您的傷還未好。」
挽著他胳膊長相斯斯文文的僕從怕他聽不懂似的,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示意,「等您傷好了,咱們再跟王爺請示可好?」
說話人語氣溫溫和和,況且他確實有傷在身,這會兒還覺得有些頭暈眼花。岑羽也就沒再堅持,聽話地點了點頭。
那僕從見自己主子難得那麼聽話,大感意外。平時不都得大吵大鬧一場?
想到之前岑羽醒來時的反應,心有餘悸,那僕從多了句嘴,「您……可還記得您自己是誰?」
岑羽呆了呆,在眾目睽睽的注視下,他一頭散發,一身凌亂的縞衣,薄唇輕啟,「王妃。」
他無波無瀾道,「我是王妃。」
幾個僕從頓時像鬆了口氣,挽了人進了裡屋。
王妃?
卻沒有一個人心裡真正把他當成王妃。
他們都拿他當瘋子。
堂堂王妃卻住在王府最偏僻的南院,自嫁進王府起,王爺都不曾踏進過曉翠閣的門。也就是說王爺不曾臨幸過王妃,可他偏偏要說自己懷了王爺的子嗣。如此便罷,還自導自演了一場懷孕又小產的戲份,端的是跌宕起伏,精彩紛呈。
前兩日王爺新納的側妃剛入門,王妃就正好「小產」。
這哪是什麼小產,變著法子整幺蛾子呢。
「孩子」沒了,王妃心念俱灰,要放火燒房,要三尺白綾,要懸樑自盡。
給他白綾給他懸樑,人沒弔死,房梁先塌了。砸得王妃頭破血流,人是真暈了過去。不過沒死,又救了回來。
只是醒過來又上演了一場失憶的戲份。千百年前的人是不知道千百年後有個職業叫編劇,如果知道的話,什麼什麼獎必定毫不猶豫,非他家王妃莫屬。
不知道自己金獎加身的岑羽被安撫著躺回床榻上,侍候的奴僕仔細替他掖好被角,之後闔上門退了出去。
沒人跟他多說什麼話。
岑羽睜著一雙烏溜溜的杏仁眼看著頭頂積了灰的床幔,穿越過來一兩天,他只弄明白了自己的身份而已,其他一概不知。因為沒有人與他說。那些人都對他客氣,但他察覺得到,他們也跟他保持距離。
像現代人對待精神病人的那種距離。
岑羽在床上躺了足足兩天,兩天後喝了葯從床上起來。岑羽打算出去,可是這一次,不止是出不去院門,岑羽發現自己連房間的門都出不去了。
「王爺吩咐了,請王妃養好傷再出門。」守在門口的侍衛這麼跟他說。
岑羽微微一愣,這時正好兩日來貼身伺候在側的時溫端著面盆進來。岑羽的目光落在時溫身上,時溫面不改色,躬身垂了眸,算是默認了方才門口守衛的話。
其實這軟禁合該四天前就開始了。
只是南院距王爺住的北院尚遠,消息不靈通,加之王爺近來新納了側妃,新人一笑舊人不聞,一個王府生生住出了天南海北之感。王爺也是到昨日才隨口提了一句南院的近況,否則恐怕這位就這麼死了,也無人膽敢跟王爺主動提起。
岑羽見狀,沒再說什麼,轉身回了房裡。
身後的時溫立在那兒,像呆了似的。
不能怪他。實在是連著這兩三日……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剛開始他還以為王妃只是裝裝而已,可這一裝就是三天三夜?晝不鬧事夜不叫喚的,這還是原來那個胡攪蠻纏的王妃?乖得簡直脫胎換骨。
其實岑羽也沒有那麼乖。
白天安安靜靜地吃飯睡覺,到了晚上,他一顆理科生的腦袋瓜子就活絡得停不下來。
他再呆,那也是現代風格的呆。呆得超前,呆得先進,呆得具有民族精神時代特色。
這裡是不能久留的。
岑羽第一日穿到這裡就這麼認定了。
不論王妃的身份坐不坐實,他都不能留在這裡。他是個獨立的現代人,哪怕沒了老媽生活不能自理,但他渾身上下都充斥著現代人的精氣神。獨立、尊嚴、自由,這是最起碼的。
岑羽歪個頭,看向深更半夜緊閉的房門。
在這深似海的王府里,吃穿不愁,甚至只要動一動手指,便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王妃」雖然居處簡陋,一見就是被打入冷宮性子還有些瘋魔的類型,但就岑羽兩天的觀察下來看,卻不曾短了他的吃穿。
但終究不是個落腳的地方。
夜深人靜,殺人放火,正是逃跑的好時候。
岑羽從床上爬起來,披衣光腳小心翼翼地溜到房門口。睜著一雙在暗夜中更見明亮的眼睛,隔著門縫企圖窺探外邊一二。
好在這南院窮困潦倒,房門也不嚴實,這仔細瞅瞅,還真能瞅到外邊。
沒人?
門從裡邊被推開,吱地一聲,接著探出個披頭散髮的腦袋。
岑羽左右瞧瞧,真沒人!
王妃雖被軟禁,但終究不是王爺心上的人。守衛們見王妃睡下,自己個兒早跟著跑咯。誰還有這閑功夫守著不受寵腦子又有毛病的非要緊人員到夜闌人靜?有這閑功夫還不如回去抱著自家婆娘暖床。
這些岑羽自然不知,他只知道既然沒人……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南院自然離得南后小門近些,只要岑羽找准方向,趁此未曾打過草驚過蛇的良機,沒準還真能一舉成功,完成一出漂亮的王府逃脫。
只可惜這位從現代穿過來的理科生,方向感為零不算,還是個負的。
他不往南跑便罷,也不往東跑,不往西跑,偏偏往那最是去不得的虎山撒足狂奔。還偏偏讓他誤打誤撞,一次又一次在生命絕境線上躲過王府守衛的夜巡!
岑羽不知道自己誤闖龍潭虎穴的本事何等高明,竟然就這麼暢通無阻地殺到了王府北院——他那未曾見過面的便宜夫君所居。
岑羽也是奇怪,怎的跑了大半天,哪哪都不見有出府的門?他這一出二出三出……出了好幾扇門,出口又在哪裡?
千百年後的現代理科生恐怕不知道,有種府邸叫五進五齣。
出了一扇門,還有四扇門等著。
而王府的大宅子,只會比這更多不會比這更少。
偏在這時,夜巡時分有人發現抄手游廊上站著個披頭散髮一身白衣孤魂野鬼一樣的人物。好在夜巡隊伍都是見過世面訓練有素的兵士,一眼望去心驚肉跳,二眼望去平地一聲吼——
「什麼人站在那兒!」
嚇得岑羽悚然一驚,循聲望去,卻見幾道火光伴隨兵士嚴整有力的踏步聲快速走來。岑羽當即醒神,左右看看避無可避,卻見身後立著一扇房門!
裡頭燭光微微,竟是半開半掩著的!
腳步聲越來越近,岑羽毫無辦法,只得咬一咬牙——私闖民宅。
管它裡頭住著的是個小姑娘還是大男人,甚或倆皆可能……
本以為大晚上的還不熄燈睡覺,沒準就是行那房中之事……
嗚呼哀哉,實在怪不得理科生會想歪。
只是方才一路從南院跑過這麼多扇門,該聽的不該聽的,入耳的不入耳的全都入了耳。一顆純潔小心心潑了墨上了彩,想裝作無事發生都難。
好在這個房間里沒有在上演什麼活春宮。不要說春宮了,連張床都沒有。
岑羽鼻子嗅了嗅,卻有絲絲縷縷的暗香從裡間傳來。高大的房子里空無一物,只橫樑垂下一條又一條白色寬飄帶,長可曳地,隨著夜風輕輕飄揚。
岑羽在飄帶中行走,不知不覺從外間轉到了裡間。卻在這裡間,發現了道人影。
月白華裳加身,金絲滾邊,暗雲紋在衣物上隨風涌動。長發似瀑,烏雲流水,廣袖低垂,這一站便是個碩人頎長,風儀落落。
岑羽微抬起下巴看著不遠處那道身影,男人的本能讓他覺得自己與之相比,似乎就低矮渺小了許多。
「何人……」
這時,一道聲音有如冰玉相擊,「膽敢擅闖此地?」
玉如堅冰,不可違逆。
「王妃先前被橫樑砸過頭部?」
「是。」時溫點頭。
郭太醫看了一眼岑羽破了口的額頭,又伸手摸了摸被頭髮覆蓋之處,卻發現了一塊硬硬的地方。
郭太醫道,「除了額頭,此處還有瘀血。」
時溫抬眸看向郭太醫,郭太醫緩緩道,「很大一塊,起碼得有四五天了。」
時溫愣了愣,郭太醫沒注意他,只繼續問,「可曾神志不清?」
時溫張了張嘴,坦誠道,「王妃醒來時,不記得我是誰,也不記得自己是誰。」
郭太醫點頭,「那是自然,此處受傷,還能安然聽之聞之說之,也算難得。」
哪知道時溫一聽,面上微微變色。
郭太醫又事不關己地說道,「王妃腹中胎兒已二月有餘,先前已有過一次小產的跡象,今日又一次,連著這兩次,胎兒保不保得住……」郭太醫看一眼一旁的時溫,語氣輕描淡寫的,「端看個人的造化了。」
說的人口氣雲淡風輕,殊不知這一石有如天雷滾滾,哪裡只砸得千層浪,分明是滔天巨浪!
這事態急轉的,時溫簡直反應不過來,只見他聽得一愣一愣,一時傻在原地。
王妃有孕……王妃竟然真的懷有身孕?!可他這個身邊人居然半點不知!
而且還二月有餘?!
那王妃又是何時同王爺……
可別說兩個月了,就是四個月八個月十二個月,王爺都不曾踏進過曉翠閣的門檻!
那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又是誰的?
這萬一不是王爺的……想到這裡,時溫登時冷汗涔涔。
他沒看牢王妃,那便是他的過錯。王妃神志本就時好時壞,他對王妃疏於看護,王爺又焉能留他?
時溫一時心慌意亂,沒留意房門外此時多了道人影。
只見那人影立在門邊,將將要邁進門檻,卻在聽了郭太醫一番話,錦履堪堪停在空中。再看那張俊臉,此時正風雲變幻,氣象萬千,好不精彩。
王府,要變天了。
天色隆隆,烏漆一抹黑。
這天看來是要落雨。
岑羽不知道,自己這稀里糊塗一覺睡下來,王府不但變了天,王妃也被移駕北院,睡上了蓋著奢華幔帳的床。岑羽這一睡,睡得王府上下嘖嘖稱奇,竊竊私語,睡得自己不明不白……揣了個肚子。
岑羽醒來時,第一個看到的還是時溫。當他抬起頭看見這陌生卻又古色古香的環境,看到時溫那張清清秀秀的臉,聽到那道一如往常沒什麼波動的聲音。
「王妃,您醒了。」
他閉了閉眼,想要穿回去……或者睡回去也行。只要不要再看到這個鬼地方,當什麼勞什子的王妃。
事實證明,岑羽的第六感絕對正確。
他還沒想多呢,時溫就捧了一碗葯,端到岑羽眼前,「您擔心起來,喝了這碗安胎藥。」
岑羽腦子還有些漿糊,下意識就跟著時溫喂葯的姿勢仰起頭來。只是唇將觸到碗口,岑羽腦子瞬間一醒,驚恐萬狀地看著時溫。
安、安、安胎藥?
什麼鬼?!
真叫個垂死病中驚坐起。
一身官服的江寒雪站在門邊,看了房裡一眼,也不驚訝,目光直接越過眾人,明朗雙目落在岑羽身上,先給了岑羽一個安撫的眼神。
也是奇了怪了,好像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江寒雪那雙眼睛上一樣,一見江寒雪望過來,各個都調轉矛頭,看到岑羽這邊來。
只不過這緊張的氣息一變,就是個溫柔似水。比如一旁的時溫。
至於太師椅邊上的那位王爺,一雙鳳目微斂,自始至終不露半點情緒,面無表情地望著床榻。
直勾勾的。
一時之間,岑羽成了眾矢之的。
他一雙黑眸在幾人之間徘徊兩眼,半晌輕嘆口氣,忽然就覺得有點累。
郭太醫適時開口道,「諸位不如先出去吧,王妃需要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