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念念歸來
小謝冷冷一笑,派出了發狂的秦九,么么啾!他在謝歸身前站定,伸出雙手,緩慢地去觸碰謝歸的雙頰。
王太子的動作略帶顫抖,手指雖有粗糙,卻像找回了不可多得的珍寶,分外小心翼翼。
「太像了……」
謝歸身旁的阿萱已經張大了嘴,完全不敢置信。
前殿裡頭死一般的寂靜,沒一陣子,裡面噔噔幾步,跳出個少女來。
少女長得秀美而嬌俏,眼神流轉,似是蜜糖里養出來的。
她先張望一會兒,露出不滿的表情,爾後小碎步膩到王太子身邊,拉著王太子的衣袖,怒道:「大哥,你怎不理我了?」
她見撒嬌無用,便不滿地看向謝歸,卻忽然瞪大眼睛,咦了一聲。
少女又扯扯王太子的衣袖,「大哥,這個小公子和我好像呀。」
王太子嚴肅地瞪她一眼,轉而吩咐侍從:「去給這位公子換身衣裳,帶他去見太后。」
原先冷漠的宮人忽然熱情起來,熱情如火地將謝歸的樸素衣裳扒下,給他換了身翟人貴族的衣裳。
謝歸再不情願,也只能跟宮人們走。他本就俊俏,翟人貴族的衣裳又雍容華貴,換好了往外一站,不少宮女都看直了眼。
越往太后的宮苑走,年紀大的宮人就越多。謝歸注意到旁邊投來的驚疑視線,有些不自在。
王太子溫聲解釋:「你太像顏姑母了,只有年紀大的才對姑母有印象。不用想太多,只是帶你見一下太後娘娘。」
一直跟在後面的小公主終於忍不住開了口:「就這麼帶他去,會把祖母嚇壞的……」被王太子一瞪,又撇著嘴低下頭去。
「蘭蘭。」
王太子呵斥,耶律蘭蘭哼了一聲,扭過頭去。
太后的宮苑地處幽深,王太子解釋說顏姑母走後,太后便喜歡一個人待著,平日鮮有宮妃來往。
院子里有幾個洒掃宮女正在忙活,見王太子進來,連忙上來行禮。
許是外面動靜驚到了太后,王太子還沒走到門口,太后已經由老嬤嬤攙著,自裡面出來了。
「阿卓怎地不去父王那邊,來我這……」
太后慈愛的話語戛然而止。
她猛地睜大了雙眼,忽然暈厥過去。
太後宮內一片忙亂,原該是正主的謝歸,反倒沒了用處。
王太子有些懊悔,急傳太醫。哪知太醫還沒到,太后卻自行醒來了。
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見謝歸。
謝歸經過大風大浪,再大的場面都不動如山,此刻面對太后略顯渾濁的雙眼,反倒拘謹起來。
「是像……」太后哽咽著道,「太像了。」
王太子耶律卓在旁邊安慰:「祖母別急,人都在這裡了,有什麼事可以慢慢問。」
謝歸沉默著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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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問完了話,耶律卓見太后疲憊,便讓謝歸先退下,自己留在裡間安慰太后。
猝不及防的一次見面,謝歸久久不能平靜。
他默然走到宮門口,見小公主耶律蘭蘭在中庭里等,還朝他露出極其天真的笑臉。
「原來是顏姑母家的哥哥啊,難怪難怪。」耶律蘭蘭開口就是極其流利的大舜官話,「哥哥都長這麼漂亮,顏姑母肯定是大美人了。原來大哥沒有騙我。」
謝歸一怔,脫口而出:「你會說大舜官話?」
耶律蘭蘭白他一眼:「當然,我宮裡的掌事宮女都會。大哥早就說過了,我不可能一輩子留在王庭。」
謝歸忽然無言以對。
原以為是個刁蠻不懂事的公主,結果是故意裝傻?
耶律蘭蘭似乎沒看見他的眼神,拉著謝歸到偏殿里,悄悄問他:「哥哥,顏姑母在大舜過得好嗎?」
她剛剛聽牆角不過癮,先問了這個。哪知謝歸搖頭:「我不曾見過母親。」
耶律蘭蘭愣住,「那你告訴祖母……」
謝歸苦笑:「太后……外祖母等了母親快二十年。她重病纏身,難以承受母親離去之苦,我又何必告訴她真相?」
他早就知道母親是翟人,很可能是翟人貴族。正因為他的出身太過敏感,謝雍才會決定,不用謝家之力幫他出仕。他想入朝為官,全得靠自己。
八歲時無意間聽到的一席話,激得他遠走清江郡,一心進入南山書院。
耶律蘭蘭眼睫如蝶翼閃動,忽然問道:「王族每個人都有一把金刀,顏姑母的刀可在你那兒?」
說到這個,謝歸就沒好氣:「在獨孤逐那裡。」
耶律蘭蘭噗嗤笑了出來:「看來顏姑母真沒來得及告訴你,金刀不能亂給人,要麼留給子孫,要麼做定情信物。」
謝歸當即黑了臉,起身要走。
耶律蘭蘭伏在桌上盈盈笑著,嬌軟如中庭成片盛開的玉簪花,「你現在走已經來不及了,獨孤逐一早就出了王庭,要去停雲關呢。」
外頭忽然響起耶律卓的呵斥:「蘭蘭,你在說獨孤逐之前,能不能先吃飯?」
剛剛露出狡黠的小公主瞬間收斂神色,氣哼哼地跑走了。
耶律卓進來就嘆氣:「蘭蘭被父王和我慣成這樣,讓謝公子見笑了。」
謝歸笑著搖頭。耶律蘭蘭好歹是有頭腦的,相比之下,謝家某些子弟,才真是胸無點墨的草包。
似乎找到了話頭,耶律卓開始數說幼妹的不是:「她要什麼父王都給她,包括男人。要不是星星摘不下來,父王肯定會派最好的勇士上天去。」
謝歸半開玩笑地試探:「這麼慣,難道是因為她和我母親很像?」
耶律卓幽幽地道:「王族裡公主少,她長得和顏姑母像,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和姑母神似。」
耶律顏是上一輩年紀最小的,出落成王庭最美的花,又受先王和王后的疼愛。連當時還在做王太子的翟王,也對這個幺妹疼愛有加。
耶律蘭蘭和耶律顏如此相似,耶律顏流落異鄉,王族遍尋不到,轉而將疼愛都給了耶律蘭蘭。
謝歸想到耶律蘭蘭的神態,和刻意隱藏起來的狡黠,想說些什麼,最終沒有開口。
話題最終還是拐到了正事上。
謝歸問道:「獨孤將軍今早已經出王庭了?」
耶律卓不置可否,挑眉反問:「你在擔心燕王?」
謝歸不否認:「表兄,與燕王作對,不是件好事。」
還知道和他拉關係了。
耶律卓涼笑,「他被放逐到燕地,對大舜而言,就是個棄子。你出身謝家,又被迫跟他到了燕地。滅了他,不是件兩全其美的事么?」
謝歸沉聲道:「僅僅一個燕王,不足為懼。可燕王背後,有我。」
耶律卓讚歎:「不愧是顏姑母的兒子。和燕王唱的這齣戲,真像回事。」
謝歸又添了一把火:「平王鳳淵是個恩將仇報的,你與他合作,討不到好處。」
耶律卓深深地看他一眼,「難怪我派的幾個人連平王都顧不上,反而把刀對著門口,原來你在那兒?」
說的是謝歸去青樓找五皇子那次。
謝歸直切要害,恰恰切中了耶律卓的心事。
他之前與平王鳳淵合作過,但鳳淵並沒有給他們帶來好處。鳳淵答應過在燕地開幾個口子,專供商旅出入,卻遲遲沒有兌現。
耶律卓迫於無奈,給了鳳淵警告之後,只能先撿著近的大舜皇子開刀。至於接下來找哪個皇子合作,他還在觀望。
謝歸只繼承了耶律顏的一半血脈,另一半是完完整整屬於大舜的,耶律卓不會因為曾經的親情,就冒失地答應謝歸。
「我族百姓近年艱難,若是不走商旅的路子,只能戰場上見了。一兩年我能替你按住,但三四年後呢,十年後呢?」
謝歸知道他是被說動了,靜靜等他下文。
耶律卓聲音沉穩:「你膽子很大,敢把和燕王暗中聯手的事抖給我,是賭准了我看在顏姑母的份上,不會殺你。」
謝歸淺笑不語。
「既然如此,我再賣你個人情。我讓一支近衛,護送你出王庭,去到停雲關。」
耶律卓將腰牌放在桌上。
「獨孤逐能在五天之內到停雲關,事關重大,我不會強令他回王庭。你能憑這支近衛,回到燕王身邊,讓他平安回到幽薊,我便答應兩年內不動燕王。」
謝歸取了腰牌便往外走,耶律卓的聲音遠遠追來:「能不能辦到,看你的本事了。」
火把熊熊,牢內無雪,卻有類似的吱嘎聲。牢頭肥頭油麵,舔凈一碗酒,才瞅了底下兩眼。
「大人,他暈過去了。」
牢頭哼笑,帶得喉頭尚未咽下的酒一陣咕嚕,連話也說不太清楚:「先這樣吧,向上頭說一聲,明個繼續審。」
話音未落,外頭一陣腳步聲壓迫過來。牢頭覺得奇怪,抬頭看見明黃色一晃而過,嚇得摔了酒碗。
這時候該留在朝露宮見幾位閣老的爺,怎地來了天牢這破地方。
那人撇退了侍衛,往人犯那兒走了兩步。牢頭正要說話,卻覺得有人在看自己,立時驚出了冷汗,憋在舊木椅子上,靜得像具死屍。
天牢里靜得只剩下或徐或亂的呼吸聲,那人垂眼瞧了一陣子,才對侍衛道:「帶到裡面去。」
牢頭啊了一聲,再捂嘴已經來不及了。侍衛刀如薄冰,晃過他的眼,就削了他腦袋,一併搬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