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元鳴山[補全]
?天色還沒露出擦黑的跡象,碧空如洗,萬里無雲,猶如平安順遂的吉兆,將危險重重的前路勾勒得光明坦蕩。
落霞宗此次前往無邊海的五位弟子,有兩個是掌門的徒弟,另外三位各出自三位長老門下,都是築基中期的修為。其中,屬元鳴山年紀最大,其次是代替元鳴山領頭的落霞宗掌門大弟子,名喚岑致的青年。
年紀最小的是個姑娘家,和岑致同位師父,看模樣大抵十七八歲,不過修士的年齡向來成謎,僅以外貌判斷實在做不得准。
剩下兩人,一個同元鳴山關係匪淺,一個沉默寡言不愛說話,是個實打實悶嘴葫蘆。
小師妹年齡雖小,做事卻很老成,並不像尋常姑娘那樣嬌氣蠻橫,仗著身份頤指氣使地折騰師兄們。相反,她性情頗為溫柔,舉止大方,進退得宜,對於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的分寸,把握得恰到好處。
可惜年紀終究擺在那裡,困囿在小小宗門裡頭尚未出門遊歷的姑娘,不曾見識過眾生百態,不知世上有許多聞所未聞的新奇事物,更是在此之前,從未見過會說話的靈獸。
沈煉狀似懶洋洋地姿勢蹲在謝山姿肩頭,對前頭小姑娘三不五時偷偷瞟來的目光視若無睹。他心裡想著麥芽糖的事,又忙著以魔元記錄,分身乏術,實在無暇他顧。
事實上,沈煉從未放鬆對謝山姿的警惕。
他記憶難以保存長久,時常會弄不清自己身在何處,無法記住幾息之前發生的事情。然而與生俱來對危險的本能感知,以及天生多疑難信人的性格,使他毫無意外地起了疑心。
沈煉不是正統修士,他無師無門,無親無故,所有殺人靈術陰損招式不是偷學就是自己悟的。沒人指點過他的修鍊功法,也無人教過他辨認靈草,他此前從未見過真正的器靈,導致至今還不知道方童子的真身是什麼。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
獨來獨往有四百年之久的沈煉,縱然沒嘗過凝神草,依然察覺到了麥芽糖不對。
這個不對,並非他先前言不由衷說的味道不對。
而是麥芽糖入口瞬間,沈煉記憶產生短暫的混亂,他想起了某些從未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因此才意識到了不對勁之處。
那些在沈煉腦海里閃過的畫面,構成了波光粼粼的澄澈湖泊。
湖泊像巨大的玉盤,微微擺動的水草是其中點綴。
再多的,沈煉沒能想起來。
人對未知的東西常懷恐懼,沈煉也不例外。他發現了麥芽糖的詭異之處,打著味道不對的借口,將糖吐掉了。
也因此與元神融合的機會失之交臂。
「沈煉?」
驟然響起的低沉嗓音打斷了沈煉的沉思。
「嗯?」沈煉下意識應了聲,沒來得及說話,腦袋就被人強迫扭過去了。
四目向對,謝山姿眉心的黑色小石析出無聲的艷麗光澤,襯著內勾外翹的丹鳳眼底水光繾綣。
沈煉從來沒見過謝山姿如此……如此娘們兒唧唧的一面,不由嚇得一呆,連方才想了些什麼都忘了個一乾二淨。他沉默地凝視著謝山姿,過了好半晌,才趕在記憶消失之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有話直說,不要像深閨怨婦似的看著我。「
誘惑慘遭失敗的謝山姿:「……」
由此可見,沈煉的確是某些方面天生缺根弦。
「這點和謝朓如出一轍。」謝山姿氣餒地想。
起初落霞宗的小姑娘看過來的時候,謝山姿以為人小姑娘是在看他。
畢竟因為相貌關係,凌霜君謝山姿一旦出谷,勢必引來路人驚艷目光。對此,他已經習以為常了。
等好不容易經由小姑娘頻頻投來的視線,發現目光凝聚在左肩的沈煉時,謝山姿無端生出種寶貝遭到覬覦的錯覺來。他十分不高興地抬起手,落下道烏七八黑的障,隔絕了小姑娘視線的同時,把自己和沈煉,以及無辜受牽連的方童子圈在了移動的障里。
彼時,一行人才剛剛走出落霞宗的範圍。
姑娘臉上帶著點濡濕鬢角的香汗,走在岑致前方。走著走著,她沒忍住再次回過頭,想瞧眼漂亮精緻的小銀龍。結果不轉頭還好,一轉頭就看見當年慘死的父母,正言笑晏晏地站在黑霧裡。
「爹?娘?」姑娘不敢置信地呢喃出聲,她下意識想往黑霧內沖,被發現不對的岑致一把抓住了手腕。
「小師妹?小師妹你要幹什麼?」岑致壓低聲音地追問,「你忘了師父讓我們不要主動湊到後面幾位前輩面前去的交代么?!」
「前輩?」姑娘茫然回視岑致,「後面沒有前輩,後面是,是我爹娘啊!」
「你說什麼?」岑致驚得回頭又看了眼,瞧見的還是雪衣謝山姿和穿秋香色長袍的方童子。
姑娘見岑致不信,已經有些急了。她扭動起來,企圖掙脫岑致抓得牢牢的手指。
岑致已經發現奇怪,又哪裡會放手。兩人鬧將起來,走到前面的其餘三人聽見動靜,俱趕了過來。
「這是怎麼了?岑師弟你先放開小師妹。」元鳴山面色微沉,擺出年長的架勢來。
岑致也沒計較稱呼上的小得失,他被姑娘鬧得有些收不住,只好暗道了抱歉,一掌把情緒失控的小師妹打暈了。
抹了把臉,岑致施了個靈術托扶著姑娘。他抬頭看向幾位同門,正要說話,忽然間面色大變。
與元鳴山關係親密的方師弟,好似陡然之間瘋魔了,抽出腰間佩劍就朝岑致攻了過來。
面對挾著滔天恨意的劍鋒,岑致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絲毫不敢託大。
急退兩步,岑致把手中的小師妹匆匆往地上一扔,緊接著立馬解下劍鞘。
當地一聲,靈劍與劍鞘短兵相接,迸射出靈力激蕩,過往處四周草木為之折腰。
隨著落葉紛揚而落,岑致厲聲喝問:「方師弟,你發什麼瘋?」
除了置身事外的沈煉謝山姿三人,落霞宗另外兩位碩果僅存的豪傑,對此窩裡斗也毫無所覺。
不同於寡言的那位同門,元鳴山在漆黑的障里,看到了他故去的師父何又。
「鳴山,你太讓師父失望了。」障里的何又站在一片寂靜的黑暗中,他似乎知道元鳴山靈台被毀的始末了,如松挺直的肩背不堪重負地微微駝了下去,白霜似的頭髮凋零著,整個人現出江河日下的老態龍鍾來。
元鳴山看著死而復生的何又,嘴唇不敢置信地抖動著,過了好半天,才勉強發出聲音:「師父……」
「你靈台被毀的原因,我會原原本本告訴掌門,請掌門斷定。」障里的何又回視著元鳴山,「師徒一場,我儘力保住你性命。」
聞言,明白話中意思的元鳴山當場跪了下來:「不,師父你不能這麼做!掌門會把我趕出落霞宗的,師父!」
「師父,師父徒兒求您了,」元鳴山膝行數步,「您看在徒兒自幼跟在您身邊的份上,饒了徒兒這回吧。」
何又舉手做了個打住的手勢:「無規矩,不成方圓。你壞了門派宗規,理應接受懲罰。」
「可嘆我教了你這麼久,竟然從未發現你性格如此惡劣,是我疏忽了。」何又沉沉嘆了口氣,他還要再說什麼,但已然沒有機會開口了。
一柄泛著寒光的劍,自下頜.插入,乾脆利索將何又金丹劈開兩半,又從他天靈骨而出。
何又面上尤自帶著毫無防備的震驚神色,鮮血從他被穿透的舌根滴滴答答地掉在元鳴山臉上。
元鳴山擎著何又親自為他煉製的寶劍,他稍稍仰起頭,用輕柔溫順的語調緩緩道:「師父,對不起了。」
話音落地,元鳴山眼前何又瞬間煙消雲散,劍也好,弒師也好,通通消失不見,彷彿不曾發生過。他依然站在原地,一動未動地保持著詢問姿態。
「元師兄?元師兄?」
耳邊響起岑致驚慌失措的聲音,元鳴山從迷障的幻象里回過神。他捏了個法術消去汗流浹背的痕迹,而後若無其事地問道:「怎麼了?」
岑致倉皇拿劍別住了對方攻勢,扭頭對元鳴山道:「方師弟不知怎的,忽然就朝我動起手來。元師兄你——嘶!」
因說話而分神的岑致,被他口中的方師弟拿劍在胳膊上劃了條口子。
一舉得手,方師弟眼睛變得更加血紅了,他胸膛劇烈起伏著,眼底蘊含的暴戾簡直令人不寒而慄。
元鳴山對上方師弟通紅雙眼,當即明白對方同樣中了迷障。他側身避開狀若癲狂的方師弟,出其不意地在其後頸重重一拍。
片刻前還囔囔著「我要殺了你」的方師弟,立馬軟軟倒了下來。
元鳴山伸手接住方師弟,回身問岑致:「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