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幕 人間華夢
雪落了。
起初是幾片小小毛細的雪花,冉冉落在地上,落在人間的幽靈與異度的魔獸身上。潔白地雪為他們所颳起的氣風在空中紛紛揚揚地旋轉,化作了陣陣濕潮,厚厚地粘在這戰爭的背上。
灰白的天空下,活人很少,死人很多。
春很少,雪很多。
近處的叫聲穿上了雲霄,而遠處的雪仍冷冷落在教堂的玻璃之前。近看來的這裡的雪並不像是過去詩人所讚美的純白,反而含有柔和的藍與鮮艷的紅、還有絲絲奇異的紫。
雪把聲音吸收了,讓這裡像是一場百年前靜默的戲劇。
「杜克先生,請你快走吧。你的名聲畢竟……不太好聽,也不是我國的人。」
亡靈節,這是個假名字,但她的臉色確實不好,蒼白蒼白的,比雪更冰冷。只有眼睛卻又漆黑漆黑,很沉重,像她的名字一樣。她的年齡也並不很大,但顯得已經很老了。俄羅斯女性的美在她的身上已經徹底流失殆盡,只剩下了乾涸的河床與乾死的麥田,彷彿還有一點過去的碧藍與金黃,可是畢竟是沒有的了。
【有情無間·死國眾生】的成功無疑讓她稍微有些歡顏,連語氣都好了不少。
「我不答應。我想看看。」
D的臉色也很不好。他很不喜歡這個法術,但他想看看。
「靈魂是存在的嗎?」
他突然問道。
其餘人也不知道他的想法與意志,各自思量。他們是萬萬招惹不起這尊現世的「魔神」的。
D也不期待她們的回答,只是自顧自地搖頭,自言自語道:
「不,這沒有意義。我應該問的是靈魂是不朽的嗎?」
他又哈哈地笑了起來。
「大壞蛋,快放開我。」R的掙扎又起來了,她尖銳白潔的牙齒狠狠地從D的手臂上撕下這麼一大塊肉。傷口傷,鮮血與光輝共同從中湧現。
D突然低頭,平靜地問道:
「這味道你們還記得么。」
R聞聲竟然失語了。E也緘口不言。
亡靈節聽言,看著這些人,想起過去傳聞,便也明白了這話的意義。
據點很空曠,只有外面的廝殺聲開始衝進其中。之前大部分人便都潰逃了,之所以沒有淪陷,只是因為亡靈節她的力量罷了。
「你們又為什麼這麼努力呢?」
D突然又問。
亡靈節,世界知名的大師。她是可以永遠呆在研究院里做著法術的未來,可是明明並沒有義務也沒有責任,僅憑著某種衝動或情感來到了俄羅斯的最前線,獨自維持著狂獵的攻勢。
作為一個從來不曾經久戰鬥甚至可能沒見過幾次鮮血的人,卻在這裡孤軍奮戰,看著現代軍事訓練下的士兵的恐懼、瘋狂與逃跑。沒有任何將領的才能,甚至連處決逃兵的勇氣都沒有,只是憑藉著法術的奇迹,一個人支起了防線。
一個自大的女人?
「你是不懂得的。恐怕外界機關的毀滅,你也不曾放於心上吧?我現在就那麼說了,還請你不要憤怒。」亡靈節轉頭,她說道,「我畢竟比你們虛活了幾十年。我已經和這個國家這片土地這個民族的命運在一起了。它死就是我死。而你恐怕不甚在意吧?你的血液中流淌的民族,你所長長居住的土地,你在那時召喚出的那個東西與其說是抵抗入侵還不如說是玉石俱焚。二十六人,不論你們憑藉什麼獲得了多麼漫長的生命也未必能取得的知識,可你們還只有九年的人生。」
「這樣啊,我果然是不能理解的。」
D說道。
「我在你們也不怕得罪了你們。我只是害怕而已。與二十六人不同,我大概只是歷史的塵埃與廢品,恐懼於變化的世界,而渴望著靜止的不變的深淵。但你們太危險了。過去的人們無論如何僅憑藉自己也做不了太多,可現在的人們甚至能單人毀滅地球。你們更是其中最危險的。所以我一定要提醒你們……唉,我又能提醒什麼呢?」
她微微一笑,恍然間還有年輕時候的無限風情。
「如果人生有……許多次就好了,斯文、托維特。」
然後如赫爾墨斯之鳥突破自己的身形,物質從個體的束縛中湧出化作沙塵似的東西與變大的雪在一起分不開來了,倒也落了片、乾乾淨淨。
「她早已到極限了。她本來就垂垂老矣,只是靠著法術延續自身的壽命。整個身體都榨乾了所有魔量才將魔獸們的均勢擋到死國眾生之完成。現在是身形被解離,無法保持自我,無法認知自我,無法認識外界,於是突破己形而滅卻了。」
E回答。
「這種現象,我還是第一次在活人上見到。」
「哦。」
D應聲,不甚在意這件事。
死,他見得太多。活,他自己就是。
「我原來是不關心得了。但現在我確實很關心你們到底想要做些什麼。」
這是一個不容否定的發問,而非一個平靜的陳述。
「我實在是不懂得你們的心情,為何那樣拚命的去做。你知道嗎?青玉,就是那個很早就跟隨我們的一個男人,在我的面前自殺了。」
「……」
「我實在是不懂得的。我並不想要處置他,他便自殺了。真是奇怪,讓我無法理解。」D這樣說著,眼睛中卻沒有任何的憐憫與愛憎,像是一堆寂靜的雪,吸收了所有的聲音。雪中卻還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東西,沒有人曉得,也沒有人接近。
愁雲慘淡,凄風嚴厲。天上地下,水上樹下,白色凝成一片,上面流著紅色的鮮血。塵土換來的是獸血。
針葉飛人,還作白花。銀草伏白,受著這魔獸與死人們的踐踏,卻也還保留著些許生機。
E的形象很普通,與她美麗的女兒並不像。可在這裡,卻讓人更加沉迷。因為比起那沉默的火焰,E更像個人。
「你是懂得的。」她就這樣說,「不會死去的生命和必將死去的生命的思考方式是不一樣的。而你確是懂得的。」
「你又憑什麼這麼說。」
D現在看上去很健康。在寒意下泛出紅色的臉蛋彷彿像是個人似的。雪落在他的身上,杳無聲地化去了。
「你當然是懂得的。因為你是我們的首領啊,哈哈。」R突然不無譏諷地說了那麼句,「我要告訴你,L也掙脫出來了。虛空巢間,被完成的文明之一,他正在趕來。你不是要復仇嗎?你不懂得嗎?」
被完成的文明,在場幾人各自有些思量。
「復仇,是啊!復、仇。」
D說。他的語氣中帶著一點點的輕蔑與嘲嘲諷。他又對
「E,你知道終生呼嘯·狂獵後面還有倆招嗎?」
E瞪大了眼睛,然後喃喃說出了那句笑話,因為不可思議而被北美學界嘲笑的那句話。
「於春豐生,無令斷絕。」
「傳統的世界已經結束了,現有的一切政權都將被粉碎,其中也有新人聯自身。我已經無仇可報了。」
「但那幾人,你真的可以容忍?」
生死之間有樂聲。
婆娑世間,亡者禱舞。風的呼嘯奏成絕佳的哀聲。
血與肉逆著雪而上,拼接在一起。異端的器官連接在一起,並不互相排斥。天上的新人聯艦隊徘徊著。他們什麼都不做,只是看著地上的掙扎。
死國眾生確實偉大,可是終生呼嘯也是……在遙遠的未來才應該被創造出來的東西。
那是假設了沒有二次來訪的宇宙在初次來訪之後原本應該存在的未來之一。
「你們可不能直視那東西。不然精神會出問題的。」
D突然發聲,對遠處的兩人說道。
他們躲在這死寂的建築群中的高處,冷眼以對。聽到這聲音后,也知道這不是提醒,而是叫他們過去。
於是他們乖乖過去了。他們沒有料到D的出現,這時也無力反抗D。
「N,看樣子與我分別之後,你經歷了很多。我倒是很在意,在那裡你遇到了什麼,M又藏著什麼樣的心思。」
N也笑了,他那對於男人而言過分妖艷的容顏露出的邪惡的笑容。
「現在可不是有餘韻說這些話的時候。」
他答道。
來自被融合成的那東西的分體開始無差別攻擊。
「我在問你。」
D站著,不動。天淵飛起,化作一道光穿梭於站場之上,無論是死國之物,或者是春嘯的魔獸只要靠近皆被斬殺了。
「我與你一起被心中會傳送俘獲后,與很快突破封鎖離開的你不同,我留了下來,並且認識了更多。那是一次絕佳的相遇,讓我對這個世界有了更為清醒的了解。我在那裡還見到了你的老朋友,一位是ZionZany,一位是……」N意味不明的頓了頓,「大道寺友珊。」
「大道寺友珊?讓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她是個怎麼樣的人?」
「一個性格乖僻的女性,雖然態度傷平易近人。展現風姿的同時,卻又保守,不肯做些什麼。總是傷風悲月,卻滿足於現在的生活。充滿了矛盾的奇怪的人,但是並不討厭。」
N老老實實地說道,
「原來如此,我還是不懂得你們。」
這並非是對N說的話,而是對那些不在這裡的人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