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幕 無限邊緣
凝望深淵之人,深淵亦回以凝望。
寒冷是很好的,炎熱也是很好的。溫暖是很好的,冰涼也是很好的。那給人以活著的實感。冷到肌膚麻痹的感覺就不是很好了。夏日裡令人昏昏欲睡的熏風更不好。
但是比起這裡也都算不上什麼了不起的了。
時空之盡頭,無限的邊緣。
體現了所有無與有的含義,體現了全部輪迴與全部無限的意境。
既是境界之最低處,又是萬物之至高處,沸騰的黑暗的不可捉摸的宇宙之海。
無明之霧與零知之風,常之暗與瞬之華。稠密的宇宙大海其無限可分的盡頭,如同一種幻影。無數的宇宙成長著,無限的宇宙死亡著,一如如來寂滅海。無限的重複與惱人的重複間的密集的不盡細節,廣袤無邊。
倘若是人類等級的大腦,在一瞬間就會因為思考不能而宕機。
此時,【虛空巢間】,完全者,也被稱為L的存在在這裡停駐。
這時候的他,既非是物質性的存在,也非是非物質的虛無。無明之霧不能吞沒他,零知之風不能拂動他。
介於這之間的與時空本性等同之物。
其之為無限之所成。
生命是宇宙的衍生。但文明不是。文明是生命自己用以超越他們原本所居住的小小河塘般世界的東西。
因此被完成的文明不再是宇宙的一部分,而是一個全新的存在,但同時也是一個最為究極的生命體。新與舊,是與否,無限的矛盾在這種生命的形式上體現。這樣的生命聚在一起被敬畏地稱作地上萬國。這是與與天上常神們區分開來的稱呼。
天上地上,多麼微妙的認識啊!
但譯成人類的語言,卻唯有這樣說才是最為合適的形容。
稠密鎖定了他。但是由於這九年在地球上留下的聯繫,他,確實地,可以回去。
但他在思考。
L。
二十六人之一。
【虛空巢間】
地上萬國之一。
原本以為自己是人類之物,卻發現自己是被那鬼母從其他的宇宙掠來的東西。那麼六獸的入侵恐怕也有尋覓自己身影的意味在。如果是作為解化萬物的虛空巢間的他,確實是值得地上萬國特意派人尋覓的。
最上一十七柱。
自己竟是萬惡之源泉么?這是多麼自以為是與扭曲的想法。
還是說全數怪罪於那鬼母?這是多麼懦弱的想法。
「作為被完成的文明的我,現在也已經並不完成了。」
完成並非是個終點。L,被鬼母攫去一切后,位格跌落,已經失去了作為被完成的文明應有的東西——那是文明的所有生命全部的思考。
原本的他是全也是一。
現在的他只是一個一。
他在無限的狹縫中走去,妄圖藉以窺見真理之顏。
善與惡。
道德與倫理,文明的終極問題之一。
這時以非常的威力困擾著脆弱的他。
他現在竟升起一種懦弱,想要屈服於常神之下,而獲得無限的自由——放棄自我。
可是他到底是要自己尋找到答案的。
「V,你真給我出了個難題啊。」L微笑。隨機他恍然察覺到自己在微笑。多久了,多麼漫長的一段時光,自己不再笑了,發自內心的,而非假作的,天然的笑。
笑是好的。
再也不是V大人了,只是V而已。
他平視地對待這一切。
接著,一步跨越了無窮,回到了他的分體所在的地方——外界都市的地下青金溶宮。
然而當他踏入第一步時候,便感到了不對勁,臉色霎變。
【大蒼空餘】,用以封閉青金溶宮的永動機關,但現在展現了L所未曾知曉的第三種變化。這種運作的激烈,使得凝結的青金開始崩落在虛無中。
「這是黃道之女魔神化時候展現的物質化的虛無。原來如此,怪不得連青金也可以封閉。之前還在疑惑,現在曉得,卻已深陷其中。」
L苦笑。一切崩毀,沒有形象。
他看到一個若有若無的影子,像極了過去的安潔拉。
「V,我與你們相比,果然只是個凡人啊。」
所有神器被取走之後,青金的溶宮所存在的根本機關以連二十六人之一的L也不曉得的方式開始運作。
虛空禁閉,物質封印。一切概念化的實體在物質化的虛空中被封印。原本以來,青金溶宮L是可以出入的,可現在,他作為虛空巢間也被封印在這裡。黃道的女神在自我解放時那翅膀的結晶的技術性復現,竟然達到了這種匪夷所思的地步,這簡直遠超人類文明之器量,甚至連已經完成者也難以企及的神跡。
「卡呂冬狩獵,竟然是如此的。」
L念著這幾句話,無能為力,任憑那深深的黑暗合攏了他沉重的眼帘。
……
「L的反應消失在外界都市了!」
R猛然抬起頭來,失聲道。過於突然的尖銳的聲音驚嚇到了其他人。
「沒有事情吧,D先生。」
余甚春不明就裡,只是輕聲開口詢問道。他似乎看見了D一瞬間表情的變化,但接下來D又恢復了平靜,冷得像是冬日的池塘,沒有蛙語,只有風聲。
「沒有事情。」
D回答道。
這片園區很大,但人很少,建立在四川的深處,遠離城市的郊野中。
余甚春,特派執行員,找到了他們的所在,說明了來意,想要請他們來一趟。
D考慮了一番答應了。其他人也答應了。
余甚春猜不透他們的想法,但是這樣並不在命令的許可範圍之外,便將他們一起帶走了。
「以前我在中國還收過三個學生。他們現在怎麼樣了?請你誠實地簡單的回答我。」
余甚春糾結了一會兒,只得硬著頭皮回答道:
「死了。」
簡簡單單兩個字,D沒有追問,只是應了一聲。
「哦。」
他們穿過工業區,然後在一個小房間里,搭載地下電梯通往下面得秘密設施。
「特別命令不要求籤署保密協議。不過還請幾位不要外傳。」
「雖然這麼說,其實也不是什麼要緊的機密吧。」N嗤笑。
余甚春神色不變,內心有些惱火,但也不說,只是和聲答應。他的性子本來是張揚的,可上次的自作主張的失敗給他以非常大的打擊,更是被岳瀆批評得體無完膚,便也收斂了許多。
「好壓抑啊……」R突然那麼說了句,「和D在一起就特別壓抑啊!快放我出去,你們這群混蛋!」
「這就是R嗎?」望倒是饒有興緻地問道。
「你這智障,我和你說話了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個什麼東西,呵呵。死國眾生,真是讓人發笑,苟活的螻蟻,塵世的垃圾。」
「我可不記得R是這樣的孩子啊……」E嘆息,面對著R鄙夷的目光也只好閃躲。
「這位難道是死國眾生的發明者?」
余甚春倒是開口發問了。
「這是個秘密哦。我要糾結你一點,不是發明,而是……發現。」
望用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嘴唇說道。
「真是個奇怪的組合。」余甚春聽到了岳瀆的法術傳話。余甚春看不出來,可岳瀆曉得他們的身份。余甚春按捺不問,岳瀆也無意告訴他。畢竟余甚春和望有些過節,單方面的過節。
電梯的聲音很悶,惹人煩。
人也頗不平靜。
「都去死啊,好討厭,好煩!說著這種話語,不感到噁心嗎?!一群豬狗無賴!」
這裡人的臉色不曾變化,也不管R的叫喚。
「這孩子的聲音可是遠遠地傳到這裡來了,RamanujaRamakrishna,真是個意味深刻的名字,我請教了幾位老先生,才算搞懂了。」
電梯在這裡停留,門開了。
和顏悅色的男人站在中間,向他們問好。
這個男人的相貌平平,身體也不健碩,甚至有些瘦弱。然而絕不平庸。但凡見過這個男人的人便難以輕易忘記。他的一舉一動之中散發著驚人的存在感。面對注視,泰然處之,那種從容的風度像是一位底蘊深厚的貴族,但他的精神——為人所敬仰的——卻是民間的百姓的。從社會的最底層一步步爬到了這個位置,能力之不凡顯而易見。
光是看著,便能感受到他的細緻的心思,同時又為那種易於相處(即便你尚未與之相處多久,卻也能感受)的寬大而折服。
一個不可思議的人。
一個足以與二十六人媲美的傳奇之人。
岳瀆。
「原來的N老師曾經告訴過我,人有很多種。」N突然出言感嘆。
「怎麼了?」岳瀆笑道。
「為我能見識各種各樣的不凡的人而感到榮幸。」
N也笑了,一個危險的笑。
「那你等會兒可要見到這世上最不平凡的一人之一了。」
「那麼,你又有何事呢?岳瀆……大老爺?」
「這個戲稱你倒是還記得,D。」看樣子,岳瀆與D並非素昧平生,而是有所相識的,「今天的主角可並不是我,而是這位。」
他直直地走向一遍,讓出了身後的景象。
於是椅子轉動,那個女人的音容又在世上顯現,讓眾生為之震動。
「現在,D,就讓I和V好好折騰一下,把他們的計劃全部打碎吧!他們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可並不太對呢。」
女子大笑,隨後落入平靜溫和的注視。
這世上能請動D的人很少,還有一半已經決裂了。但她絕對是其中一個。
二十六人之一。
SunyaSamskr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