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幾日的勞苦工作,使平日只需握筆研墨的一雙手變得粗糙,原本春蔥一樣的十指出現龜裂,不小心牽扯到,就會感覺又刺又疼。
真是十指痛連心,現在她就低著頭,痛得齜牙咧嘴。
以為那人沒看見,殊不知她因疼痛微微發顫的可憐模樣早就映入他眼裡,墨瞳中掠過一抹淺淺的憐惜。
「是誰讓你做這種事的?」
「當然是黑心又冷血的南宮二少爺呀!」
語音剛落,一隻手從上方伸來,驀然使力,把她從地上拉起。
她本想朝那人破口大罵,叫他哪兒涼快哪兒去,別礙著她,怎知,一張近在咫尺的俊臉瞬間使謾罵卡在喉頭,只有一個字不由自主地溜出:「你……你你你、你……」
面前的人是南宮玄。
見鬼了!她又不走夜路,為什麼會在大晚上遇見鬼?
「已經很晚了,這種事你等明日白天再做。」那小手手心的粗糙,使南宮玄輕輕蹙起眉頭,隨即又鬆開恢復正常。
「啥?」賀蘭蝶尾露出滿臉震驚。
他這樣算是什麼意思?
她被南宮熠奴役了這麼些天,他有關心過她、安慰過她嗎?
疑惑像地鼠鑽洞越深,因他突然表現出的古怪柔情……
就在這時,賀蘭蝶尾嗅到一股氣味,由南宮玄身上隱約飄來,先是隨風拂過她的口、她的鼻,再融散在夜風裡。
那股味道實在太熟悉了,害她想刻意忽略都辦不到,禁不住訝然脫口:「你喝酒了?」
原來如此,大少爺酒量太差,行為才會如此古怪。
咕嚕嚕——好死不死,她的肚子偏在準備戲耍大少爺之時,傳出擂鼓大震的聲響,向她不滿抗議。
這樣讓人尷尬的聲音,自然也傳入了南宮玄耳中。
「餓了?我帶你去用膳。」南宮玄問非所答,冰凝俊容染開一抹笑。
彷佛她餓著肚子還在這裡做苦力的可憐模樣取悅了他,使他心生疼惜,忍不住想對她做出關懷之舉。
「等、等等,你喝醉了?」也只能這麼解釋了。
否則就他平時那副冷酷無情的死人樣,一直對她那麼壞,又怎會突然笑得一臉輕柔,說要帶她去用膳?
「我沒醉。」南宮玄嘴裡嚷著沒醉,語氣有著濃濃的不滿和認真。
腳步虛浮,他可以用「我打小就身體虛弱」來搪塞辯解,但當賀蘭蝶尾加快腳步,越過他繞到他面前,他臉頰上那可疑酡紅清楚映入她眼裡,那句謊言她說不定真的會信。
她就知道,醉鬼都會說自己沒醉。
好,她換個說法——「那你是病了?」
她可沒忘記那天在樊安寺里他有多討厭她的碰觸,還擺出一副「我根本不想救你,只是不得不救」的可恨嘴臉。
那情景光是回想起,都會覺得……好疼,心裡無限刺痛,痛得她不想接受他施予的任何小恩小惠和虛情假意。
「我正常得很。」南宮玄不只用說的,還要做——一記旋身、俯身、撩起覆額髮絲湊近抵上她光潔的額頭,「要怎樣,你才願意跟我去用膳?」
他是打定主意非要帶走她不可,她甚至聽見了一聲無奈嘆息。
他說話的口氣就好像在說服一個做了壞事被逮住,仍不屈不饒不肯認錯的頑劣孩童,充滿著為難,又不忍心呵斥,隱約透著一絲絲疼寵。
「啥啥啥、啥呀?」她懷疑他不只醉了,肯定還病了,才會神智不清。「如果你能說出我是誰,我就跟你走。」
她等著看他笑話。
依她看,他把她錯當成哪位他想愛,又無法愛的紅顏知己的可能性最大。
不然她都拒絕得這麼明顯了,小手依然被他緊握著掙脫不開,他不是把她錯認了,會是什麼?
「賀蘭蝶尾。」
從一張一合的薄涼唇間說出來的,的確是她的名字。
「啊?」乍聽見他喚著自己的名字,賀蘭蝶尾已經分不清此刻狂亂跳動的心臟,到底是因為驚喜還是驚嚇了。
賀蘭是師父的姓,蝶尾嘛,聽說師父撿到她時,正巧一幅蝶尾戲蓮圖尚未完成,就隨口給她取名蝶尾。
她向來覺得蝶尾之名過於隨意,沒見過有哪位姑娘家拿金魚品種來當閨名的,但此時由他念來,怎麼好像這個隨隨便便的名字竟也變得可愛了呢?
「跟我去用膳好嗎?我不想你餓肚子。」南宮玄希冀地問著,語調輕柔帶哄。
「你……」他醉了,分明就是醉了,她感動個什麼勁?覺得他好什麼好?
沒出息!「好啦,你帶路。」
她不過是跟他去填飽肚子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這般安慰自己,任由南宮玄拉著她走過長廊,經過幾處院落,進了他的院子、他的房間,一屁股坐到擺滿豐盛菜肴的桌前,要他給她夾菜斟茶,大快朵頤,最後還理所當然地接受軍師大人恭敬送上的一盅補湯。
「好吃嗎?吃飽了沒?要不要我叫廚娘做些飯後點心過來?」見她飯飽茶足,南宮玄拿著絹帕為她擦去唇邊殘留的醬汁。
「喂……」賀蘭蝶尾本是十分抗拒,但轉念一想,有人伺候著有什麼不好?
服侍她的人還是前些日子拿她當傻瓜,對她嫌棄得不得了的南宮玄,想想就大快人心!
「嗯?」不管她的拒絕和作噁心思,南宮玄非要得到她吃飽喝足沒有的答案。
「飽了啦,飽得不能再飽,我的肚子已經連一粒米飯都裝不下了啦。再說,都什麼時辰了?你去喊廚娘起來做點心餵飽我肚子里的饞蟲,我可無福消受,免得無端受人白眼。」
她吐著小舌,不願被當成神憎鬼厭的可愛模樣,引出他的一聲輕笑。
突然想起了什麼,南宮玄從懷裡取出一隻瓷罐,不由分說地塞進她手中。」這葯你拿著,有除疤痕瘀傷和消腫的功效,沾水也不會失效。女孩子的手太粗糙了,將來會被你夫君嫌棄的。」
「謝謝哦。」她的未來夫君在哪兒,會不會嫌棄她雙手皮膚粗糙她不知道,只知道眼前就有一個對她好緊張,一副恨不得把她捧在掌心上疼愛的人。不過是喝醉了而已,性格竟然這麼天差地別。
看他醉成這副鬼模樣,明早醒來一定會把今晚發生的事忘得一乾二淨,無法看到他對自己做過的蠢事捶胸頓足,還真是可惜!
「等等,你的手……」賀蘭蝶尾眼尖,抓住他纏著雪色棉布的右手,他上次在樊安寺為她受的傷還未痊癒,若她拿了這罐葯,那麼他……
「怎麼了?」
「沒什麼。」賀蘭蝶尾暗自搖頭,怪自己跟他客氣什麼?
他為她挨鞭子是他的事,當時她也沒求他幫她挨打呀?
他贈她葯,也是因為他想要這麼做,誰強迫他了?
她的手之所以會這麼痛,全怪他,怪他全家冷血沒良心,這葯她收得心安理得,理所當然!
她只是有點不舍他掌中的溫度罷了。
只不過讓她有點小小懷念……對,就是懷念沒有錯。
很單純地懷念師父仍在世時,疼她寵她的時光,跟她擔心他的手會不會因為沒用這罐葯而廢掉,一丁點關係都沒有!
「我送你回房?」南宮玄提議道。
即使醉到有些神智不清,骨子裡的文人思想仍將男女授受不親記得牢牢,不肯隨意留她過夜,毀她名節。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她可沒忘記他是個大少爺,還是體弱多病那種,要是害他染上風寒,她可擔當不起。
她起身走到門口,身後突然傳來南宮玄的叫喚:「蝶尾。」
「什麼?」可惡,他能不能別喊得這麼溫柔?雞皮疙瘩都要冒出來了。
「下次再來找我吧,我喜歡跟你在一起。」
「好啊。」賀蘭蝶尾爽快回答,給了他一記嬌美甜笑,直接推門走出去又快速把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