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越國的王 十四
?「決定好了嘛?你就這般走了,他留在這兒豈不會孤獨?」
借著滿天繁星的光芒,趙無可飲了口酒,再將酒壺中的酒緩緩倒在他身前的墳墓前,看向墓碑的眼光中帶著點悲傷。
「這是衣冠冢.」
一個婦人站在墓碑前,滿頭的青絲被素紗挽起,她的手緩緩的在墓碑上的四個碑文中撫摸而過,偏著頭看著酒水滲入黃色的土壤中,語氣平緩。
「是嗎?」
趙無可聞語,他苦笑著搖了搖頭,揚起頭再次灌了口酒,嘆起:「是啊!拓跋兄那般喜歡自由的人在走後,他又怎會願意長埋於地下。」
「你呢?真的決定了嗎?那個孩子一旦就此離去就如同龍入大海了。」
婦人低低一笑,像是想到了什麼,嘴角拉開抹笑意,停下手,轉頭看向飲著酒的趙無可。
「讓他去吧!拓跋兄在生前不是常言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嗎?我這般的存在又怎能與天相搏,違了這天的意呢。」
咯咯..
婦人笑了起來,背轉過身走了幾步來到趙無可的身前,婉轉的話被她吐出:「預宿常說越國的趙將軍不信命運,只信自己手中塵封的刀。」
「刀銹了,它已經砍不斷這世上的因因果果了。」趙無可手緊握著酒壺,抬頭仰望著繁星閃爍的天。
「是嘛?」
婦人搖了搖頭錯過趙無可的身子,邊走邊說:「那你為什麼不對那個孩子好些?他畢竟是要回來的,這是你未來的果,不是嗎?」
許久沒有說話,當婦人離他十來步之時,他飲了口酒,語氣之中帶著滄桑:「竹籃,你如果殺了個對你好的人,你會愧疚難過嘛?我愧疚難過了十年,他不該和我一樣的。」
趙無可無比滄桑的話落在婦人的耳朵內,她忽地停住了腳步,偏過頭細細看了眼趙無可,眸子里有股悲戚,她緩緩開口:「那如果再給你個機會,你還會砍下當初那刀嗎?」
「我是越國的將,我別無選擇!」
語氣極輕卻透著堅定,趙無可沒有去看竹籃的目光,將酒壺中的酒都倒進了黃土中,單手搭在墓碑之上。
「明明後悔,回過去你卻還是會做同樣的事,你真是可憐。」
婦人搖了搖頭,轉過頭嘆了口氣,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趙無可的眼中。
「可憐嘛?」
趙無可蔓開苦澀的笑,揚起頭卻發現酒壺中的酒已盡,他拋開手中的酒壺,大笑道:「拓跋兄,我送你這般的酒,這般的星空你可滿意,你可滿意..」
「人生當歌,飲盡酒中萬千星辰,豈不爽哉!豈不爽哉!」
趙無可癲狂的笑聲擠在山風中被傳得極遠,許久之後,虛無的回聲又和他的狂笑聲疊合在了起,讓人聽不出虛實。
.......
海風帶著腥味蔓過漫長的海岸線,一隻只偌大的船隻停在港口側,楚國印著蒼鷹的旌旗被風拉的筆直。此等的船隻全由玄工一族打造。
在每一艘船隻的船底都是由魯國宣鋼打造,其密度在遠遠低於水的同時,堅硬的程度也不是一般的鋼鐵可以媲美。
身披重甲的鐵騎一字兒排開,長嘶於街頭,為首的是頭棗紅色的駿馬,在其兩側雪白的駿馬重重的將蹄子落在地面上。
裹著腥味的風吹過眾人的面容,鐵騎在港口前停下,眾人翻身落馬,弓箭手將弦拉的半開,目光謹慎在四周環視而過,護著眾人徐徐向前移動。
「趙將軍就送到這吧!」
沈凌將馬的韁繩交給船艦上迎下來的馬官,嘴角帶著笑意朝著一側的趙無可看去。
「我這丫頭心裡有些放不下。」
趙無可搭在清雅肩上的手拍了拍,偏轉過頭帶著溺愛看著他身側的清雅。
如緋雲般,清雅的雙腮湧起紅,她低著頭有些不好意思,目光偷偷瞟了瞟今日身披銀色鎧甲的項一鳴。
她是第一次看見項一鳴披著厚重的盔甲,這般的看去倒也是有些少年將軍的味道,湛藍的眸子中透出些冷厲。
「哦」
沈凌的音調在鼻腔中有著轉動,聽上去像是玩味的意思,他笑著搖頭,看了看項一鳴:「原來這般!」
說完這話,沈凌看了眼在旁邊久不開口的李啟,目光閃動。
「那就讓船隻候在港口等等吧!」
李啟在沈凌目光望來之時,他看了眼側著頭的趙無可,心中閃過一絲失落,邁起步子,領著他後面身披盔甲的三人朝著艦船而去。
「那告辭趙兄。」
看著踏上艦板的李啟,沈凌微微開口,轉過身走了幾步后又是折了回來,伸出右手握拳懸在趙無可的胸前,嘴唇微動,聲音極小:「戰旗永存,戰門.沈凌。」
看著懸在自己面前的拳頭,趙無可推開沈凌的手,腳步踮起,一手搭在對方的肩上微微用力將其攬過來,在沈凌的耳畔低低說起:「戰旗永存,戰門.趙無可。」
話語說完,他又將沈凌輕輕推開,走到一側遠遠的站著。
沈凌看了看四周內心微微一笑,他知道自己師兄內心的顧慮,他們天機閣戰門的身份對於各大諸侯而言本身就是個秘密。港口這般人多複雜的地方,倒是他的行為太過於衝動了。
沈凌用力的拍了拍身子不知何時僵硬起來的項一鳴,笑著說:「快點,說完話就趕快上船。」
「嗯」
項一鳴點了點頭,看著沈凌轉身走向戰船。他轉過身正對著清雅,此刻他的內心湧起股失落,他似乎對眼前這個女子有著濃濃的不舍。
鮫綃如同薄紗,在風中輕盈的飄著,微微賁噴的胸口將綃織成的裙衣淡淡拱起。
「清雅..」
看似冷厲的項一鳴此刻在失落的同時,內心也是噗咚噗咚的跳了起來,提著霸刀的手冒起濕濕的汗,他看著低著頭的清雅,率先的開了口。
「項大哥...」
此時的清雅內心也是跳個不停,她抬起頭第一次直視著項一鳴湛藍的眸子,說完這句話后二人半天都沒有再說出話來。
兩人就這般沉默了起來,在這般的狀態下二人的毛孔都可以感受到吹過的海風。
「這個給你。」
清雅錯過項一鳴的目光,從自己的袖口中摸出把匕首,雙手捧著它朝著項一鳴遞了過去。
項一鳴接過匕首,在匕首上刻著個繁體的趙字。
「這是我爹在我十歲時送給我的,我爹希望這把匕首可以保護我。」清雅目光偷偷的瞥了眼項一鳴,她想要看到他此時的表情。
聽到清雅這話,項一鳴把玩著匕首的手一頓,朝著清雅看了過去,手握著匕首剛想歸還。清雅就是伸出了手擋住項一鳴的手,目光柔軟開口:「我現在想要送給你,讓它替換我伴著你,保護..保護你。」
清雅最後三個字說的極輕,但她倔強的抬起了頭,眸子閃著光看向項一鳴。
「嗯」
風拉著項一鳴的發,他內心此刻又酸又暖。十年了,他的身邊似乎就只有兩個人關心著他。
他收回手,耳邊響起了船艦上傳來的號角。他回過頭,腳步有些亂的在地面上原地渡著。
「快去吧!」
清雅注意到項一鳴的動作,她輕輕開口,語氣失落的同時身子朝著項一鳴傾斜,想要伸出手去擁抱眼前這個即將離她而去的青年。
「嗯!」
項一鳴木訥的點了點頭,轉過身朝著船艦跑開了幾步后。他又是折了回來,雙手有些慌亂的將清雅攬入了自己的懷中,語氣第一次輕柔了下來,沒了冰冷:「再見,清雅。」
雖然項一鳴的話語那般的輕柔,可癱在項一鳴懷中的清雅卻是覺得這話這般的冰冷,她的淚在這刻不爭氣的涌了出來,她狠狠嗅著項一鳴身上的味道,像是要將這味道刻在她骨子內似的,她低低的回答:「再見,項一鳴。」
輕輕的被推開,她看著項一鳴再次跑遠,踏上了船艦向她遙遙招手,她哭出了聲來,身子就要癱了下去時被趙無可輕輕的拖住。
她靠著趙無可的身上,伸出纖細的手遙遙揮動著,很多年後自這一別,她都有種回想今年,杳杳音塵都絕的痛楚。
項一鳴站在已經移動的船艦上,他看著清雅朝著他揮動著雙臂,他奮力的回應著,目光卻是在眺望,他心中閃過失落,不由得想起那個妖異的女子。
他知道她不會來了,那個女子一定站在屋頂處,伸著雙手撫摸著天。
船艦離港口越來越遠,清雅的身子變成了個點,他酸麻的手停了下來,就這般躺在了艦板上。他自由了他也更孤獨了,他望著天憧憬著新的開始。
當船艦快要消失了,一個雙眼瞳孔顏色不一的女子失落的擠在港口邊,在擁擠的人群內隨著船艦跑動著,灰色的大氅將她整個身子蓋住。
她看著已離去的船艦,淚簌簌的流了下去,獃獃的在人海轉過身去,內心低低的念了起來:「再見,項一鳴!」
許多年後,拓跋倩曾告訴過項一鳴那天她沿著港口追著逐漸走遠的船艦,可她卻始終沒有告訴項一鳴原因。
直到她死時,她也沒有告訴過他,在他離開越國的那天,她知道了他是她終生的劫。
(第二部分鮫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