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血路之門
城門正緩緩閉合,卻不知今日為什麼關閉這麼晚,偶爾一兩個行人,也是行色匆匆回家去。
北門守卒自然是知道的,傍晚那凶神一般的賊人進入會稽,郡守大人下令調外縣人馬來支援,等最後一撥人馬趕到,天已大晚,此時關閉城門,卻也非軍士們所願。
十長罵罵咧咧呵斥著士兵趕緊動手,嘟嘟囔囔想著回去之後應該能睡個好覺。
卻在城門正要閉合的時候,長街上奔出一個高大人影,只見他大步流星只眨眼功夫便到了門下城門洞里。
那十長一驚,眼看這甚是符合上頭傳話下來那身長五尺渾身是血的「刺客」,卻急忙使眼色止住張口便要大叫的士卒,眼看這這人風一般卷過眼前,順手搶走了幾支火把。然後又退開身讓出道路來,看著這人揚長出門而去。
士兵們自然知道十長恐怕叫出來這人將自己等人斬殺乾淨,便都個個感激向上司看去。那十長卻也心下捏了一把冷汗,看那人走得遠了,才撲上去將手下狠揍一頓,這才笑眯眯高聲叫道:「刺客出城啦,刺客出城啦!」
士兵們也反應很快,緊跟著上司便都扯開喉嚨叫嚷成一片:「刺客出城啦,刺客出城啦!」
噹噹當警鐘敲起,不一會兒數百士兵趕到,只見守成士卒們哼哼唧唧一個個如重傷在身一般,那十長胳膊上也血肉模糊,境況「慘烈」的緊。
郡守大人也不好指責這些「拼了命」的士兵們,無奈揮揮手吩咐好生獎勵了這一什士兵,便帶著手下追出去了。
卻不料他剛走,那一什士兵便紛紛向十長豎大拇指,受點十長的胖揍,卻換來豐厚的賞賜,何樂而不為!
……
一口氣跑出了數十里地,李寇長出一口氣來。也虧得他前世鍛煉身體堅持不懈,素質很是不錯,若不然便是這幾十里山路跑完,便是精神力量充沛的緊,**尤其雙腿卻是受不了的。
「幸虧江南地方在秦始皇手裡沒有騎兵,不然這一百多斤可全都要撂在這會稽城了!」李寇叉著腰喘著呼呼粗氣在密林中緩了半晌,這才一屁股坐倒在地。他看過有論壇上說,鍛煉完畢站著堅持一會兒,最能保存所得,長久以來一直這麼做,跑完步便站一會,身體素質成長也是別人的數倍,於是便是亡命逃跑之後,他也不肯放棄這個磨練的機會。
人身處安全了,也便會思考其他的東西,比如說填飽肚子。
在虞家大院里,他只咕嘟嘟喝了三五斤酒水,略略也只有一點酒精度,勉強止渴而已。眼下奔出這幾十里山路,原本空空如也的腹中排山倒海一般便鬧騰開了,飢餓牽扯著腸肚,生生要絞斷似的疼痛。
看看亮著的火把將將燃盡松脂,李寇趕忙將滅掉的一支拿起來點燃,從肩上取下虞姬送的那個包袱,裡面應該有細心的虞姬相送的食物。
打開來看時候,首先是一卷竹簡,增亮順滑,應該是虞姬平日里看的東西。打開來時候,右邊第一行竹片上篆書幾個大字:太公兵法!
李寇倒吸一口冷氣暗呼厲害。這太公兵法自秦始皇統一天下以來,便是列為宮廷**中的,民間實無幾策流傳,卻不知虞姬是從哪兒找到的。
再往下看,字體婉轉清秀,蒼勁的古篆字給寫的頗有一股子靈秀氣息,想來是虞姬手書。虧得李寇往日便熟悉篆字,這一冊書不過三五千字,轉瞬便大略看了一遍。
攬卷收束,李寇心下悵然一嘆,轉身向南方望去,那遠處的會稽城淹沒在黑暗中,只怎怎一片朦朧。
再找時候,竹簡下面便壓著一卷黃帛,打開看時上面略顯凌亂的清秀字體一行,道:「阿弟非久居鄙陋粗室之人,他日當奮起而搏於宇宙之內,蓄勢不可不厚也。今手書兵法一部,虞家劍法一支,寥作錦上添花。」
這個聰慧嬌嬈舉世無雙的女子啊,可教李寇日後如何報答!
李寇再嘆一聲,心情沉悶煩躁了起來。
虞家是會稽郡的大族,平素交往的也都是富貴之家,抑或是淪落的煊赫之人,百姓平民自然難得在他們的注意當中,自然而然人分三六九等,卻原也怪不得虞姬。李寇明知這個時代總有這樣那樣的局限,心情平復下來,便也能理解。
收起這黃帛,下面果然是一個小包袱,卻是油紙包裹,李寇心下暗奇道:「難道這個時候的古人便已經注意防水防潮了么?」這卻是他不知道,古人行軍打仗,難免風潮雨打的,兵器不說,便是人,也要想辦法防雨防潮,油紙這東西,卻也是出現很早的。
一點肉食,一堆乾糧,正是出門遠行的人必備食物。李寇心下苦笑,虞姬準備的這送人遠行出門的食物,意味自然是希望他能早日回去。卻也不知這是否是她知道項羽不久的起兵大計而希望他能回去幫助,抑或是其它……
飢餓時候,也不管其它,李寇風捲殘雲將肚子大約填飽,便收起油紙包袱翻下去,果然是一卷布帛,也沒有書名,卻記錄的是一路劍法。
只相聚一會兒功夫,虞姬便能想到李寇離開之後定然先要找的是食物,卻將兵法置於最上,正是提醒他使他記憶深刻,要隨時記得這兵法遠比一時的飽暖重要,乃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
「其實她便不說,我又安能不知今後的道路便是一條血肉堆積的血路,唉,太公兵法,當是這血路之門罷!」李寇知道過不了幾年這天下便要大亂,那時候群雄分起征戰四處,偌大的一個秦王朝在數年之間便土崩瓦解,百姓流離失所,中原人元氣大傷,日後的「白登之圍」,也是漢人實力大損之後匈奴趁虛而入的結果。
雖然不知道該怎麼去做,但他自從見到項羽等人之後,便覺倚著自己性格日後要平淡過一生已是不可能,心中略略有些興奮,只期盼與天下英雄一一相見過,卻也想起其中艱難而很是躊躇。
「胡亂找誰混口飯吃便是,想這麼多作甚?!目下秦始皇還沒駕崩,唔,背面匈奴很是囂張,數百年後五胡亂華也有他們的功勞,千百年來殘殺我漢人不知凡幾,左右想好了要去那裡廝殺,索性便在那裡待上一段時間再說吧!」
主意拿定,他便不去想太多,順手翻開包袱,便見再下面是幾件衣服,想來應該是仿項羽做出的,也頗是合李寇高大的身材。包袱最下面卻是一串兒的大錢,方孔圓形,上書「半兩」兩個篆字。
手中捏著這半兩大錢,李寇啞然失笑想起後世關於這半兩錢的記載。
秦始皇統一幣制后,「半兩」錢就成了全國統一的法定貨幣。「半兩」錢外圓內方,無內外廓,背平無文;篆書「半兩」二字分別列於穿孔兩側,錢文凸起,據說是丞相李斯所創,布局嚴謹,筆劃方折,雅卓剛健。「半兩」錢圓中有方,方外有圓,剛柔並濟,靜動結合,達到了勻稱均衡之美的最高境界。
「半兩」錢的造型極具政治色彩,它是秦代「天命皇權」的象徵。《呂氏春秋•圜道篇》:「天道圓,地道方,聖王法之,所以立天下。何以說天道之圓也,精氣一下一上,圓周複雜,無所稽留,故曰天道圓;何以說地道之方也,萬物殊類形皆有分職,不能相為,故曰地道方,主執圓,臣主方,方圓不易,其國乃昌。」秦代的統治者認為外圓象徵天命,內方代表皇權,把錢做成外圓內方的形狀,象徵君臨天下,皇權至上,秦「半兩」流通到何處,皇權威儀就散布到何方。
「半兩」錢上的數字體現了陰陽五行學說的思想。秦「半兩」重十二銖(秦代二十四銖為一兩),直徑十二分(3.2厘米),穿孔的邊長各為六分(1.2厘米),這些數字都是六或六的倍數。「六」是陰陽五行中水的記數,如此眾多的六齣現在錢幣上絕非偶然,是古人一種思想含義的體現。
一串兒大錢足有三五百枚之多,想來足夠李寇走到北方去了。只是李寇尚不知秦代的貨物流通錢幣面值,虞子期是秦末的鑄造兵器大家,家中錢財自然是多的。虞姬身為虞家的公主,自然花錢也是頗為奢侈。她送李寇從會稽到北方匈奴邊界的路費,那是以自己的花費為標準計算的,按李寇每日的吃食花費,恐怕他一來一去會稽九原之間的,那都是足夠了。
這個時代,李寇也是稍稍了解一點的。後世也還有地方保留著大族富貴之人遇見青眼有加的人才便慷慨相助的事情,俠武尚義的秦漢時期,贈送路費卻也不是玷污了對方的人格,反而其中期盼更奪了一些。當然,作為潛力股投資的心理,那也是難免的,呂不韋的「奇貨可居」可不就是這麼來的么!
肚子飽了,日後的花費也有著落,心情放鬆下來,李寇便覺著身上酸疼不能忍受,頭暈目眩也緊緊趕了出來,想是身受重傷又奔波半日,失血過多了。
當下索性尋了一處泉水,李寇將身上前世帶來的最後物事——身上的幾件衣服都燒掉了,噗通跳進清冽寒冷的山泉當中,痛快洗了一個冷水澡,將張開來小孩嘴一般的幾處傷口路亂要包紮,卻聽岸邊一人低聲道:「後生,你傷口不淺,小心生瘡!」
李寇吃了一驚,這半日來自己的身體也算是有些了解了,有人接近時候本能的警惕反應便會產生。卻面對虞姬時候這種本能消失無影,又在這荒山野嶺的地方碰見了鬼魅一般的一人也全無反應。
大駭之下李寇也不顧赤條條的身子,便躍起撲上岸邊拔出那把利劍來,凝神喝道:「誰人說話?」
那聲音自旁邊傳來,卻帶著一些好笑般道:「你這後生,也不嫌羞,之條條怎生便出來啦?」
李寇聽這聲音蒼老似老人說出,心中警惕莫名便散了大半,索性長劍還鞘重新跳進泉水去,舒舒服服洗著澡,毫不在意答道:「赤條條的來,赤條條的去,這荒山野嶺的,只有天地在上,便如父母看著兒子,有甚麼值得好笑的?!」
那人一呆,喃喃念著「赤條條的來赤條條的去」兩句話,半晌贊道:「你這後生,卻也豁達的緊哪!不過,你目下又不怕生人在你身畔了么?」
話音方落,插著火把的地方走出一人來,鬚髮皆白身材中等只有一米七左右,卻果真是一個老人。
李寇眯著眼睛放眼看去,只見這老人粗布衣褲,雙腳竟然赤著,只一雙草履吊在上面,背上一個竹簍,沉甸甸不知是裝著甚麼東西,看上去便如山中藥農一般一個老人。
當下洒然一笑,李寇伸展四肢在水中漂浮,舒服嘆了口氣道:「你是男子,我也是男子,為什麼要怕你呢?呃,難不成你是山間野鬼孤魂?」
老人一呆,半晌氣急反笑道:「你這後生哪,傷勢那麼嚴重,卻還能與我一個老頭子調侃說笑,單單這份從容,老頭子自認不及哪!」
李寇跳上岸去,也不找東西擦乾身上水珠,只抖動三兩下便見水跡滾滾而落,半刻便身上干透了。
嘻嘻一笑,李寇只覺這老人慈眉善目乃是平常一田家翁,便也不再地方,打開包袱取出虞姬相送的衣衫,也虧得他前世喜愛古裝巴巴跑去古裝愛好者那裡學習過一段時間,穿起來倒也不費事。穿上褲子,將那厚底如磚頭一般的布鞋套上,取過綁帶細細扎住了褲腳,正要穿上衣外袍時候,那老人叫道:「等等!」
說著便自己湊了上來,細細察看一下李寇胸口的傷口,凝重問道:「後生,你這傷口,打算怎樣處置?」
李寇毫不在意道:「不管他啊,我這身子怪得很,說不定有自己癒合的能力,多半睡一覺明天起來便好啦!」
老然啞然一笑,有些哭笑不得伸出手指點這裡口腦袋道:「不知是你不怕死還是不知道,這傷口已經越來越嚴重啦!」
李寇「啊」了一驚,急忙看看傷口,又向老人看去時候,見他捻須含笑只點頭,當下便嘻嘻一笑湊過去道:「老人家仙風道骨的,定然醫術高明,不如,這點小傷便拜託老人家如何?」
老人一呆,好氣好笑又點點李寇腦袋道:「你這頑憊後生啊!」卻也伸手去搭住他脈搏,看他毫不在意身上的新衣服胡亂在地上坐了,便忍不住又笑道:「可憐人家姑娘一番心思,你竟然這般不珍惜么?!」
李寇聞言一呆,繼而潸然一嘆,惆悵道:「這是我阿姐做的,只要心中念著想著她的好就是了,一件衣衫,卻又值甚麼珍惜不珍惜的!」
老人見他意興蕭索目光渙散,也便不再多說,閉上眼睛細細查看李寇的脈搏,李寇也心中苦澀嘴裡乾涸,仰頭看著稀稀落落的明星閃爍,飄然神思不屬,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吡剝一支火把忽明忽暗,在山風中搖曳不定,皓首老翁與潸然少年共坐一處,任呼呼林間山風掠過耳畔,靜夜一片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