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患難Ⅰ
葉水心趕到衙門已經將近午時,丁仲元審過天錫正在衙中養神,忽報地方紳士若干人並葉水心一起求見,他自然知道所為何來,閉著眼睛自己想了一會兒,如今余天錫已經抓到,留著葉端卿也沒多大用處,若說放他也不是放不得,只是,林雲浦無事之人還獻了一千多兩銀子,葉端卿的價碼是不是該更高些?他躊躇了半晌,最後決定至少兩千兩才能放人,主意拿定這才穿上公服,晃晃悠悠出去。w_w_w.quan_ben.c_o_m
前面果然站著五六個鄉紳,葉水心在最頭裡,一見他來,其他人又是作揖又是寒暄,唯獨葉水心寒著臉一言不,丁仲元一下便拉下臉來。眾人看不對頭,忙上來陪笑道:「葉公今日特地招了弟等一道,要向老父母討個請,葉公,剛才在路上不還念叨著老父母的恩典嗎,怎麼一進來卻不說話了?」
葉水心哼了一聲,冷冷拱了拱手,道:「縣令大人好大的官威,又是好結實的麵皮呀!聽說昨天把小兒打了個死去活來,我禁不住想問一句,前日是誰到我家來口口聲聲要救周順昌的?怎麼一眨眼功夫就成了頭一個緝拿朝廷欽犯的?」
眾人一聽是這幾句,不由得都變了顏色,葉水心的兄弟跟著來的,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襟,急出了一頭冷汗。
丁仲元果然變了麵皮,一腔敲竹杠的歡喜都變成惱怒。冷笑道:「我當你是來討情地,原來竟是討伐!沒關係,本縣已經拿住了余天錫,只要他一開口,葉端卿絕逃不了干係,我不信崑山城還治不住葉端卿這個叛逆!」
眾人都慌了。便有一個笑向丁仲元道:「葉公想是心疼兒子心疼的糊塗了。竟說出這麼不中聽的話來,老父母宰相肚裡能撐船,千萬別與他致氣。剛路上還感念老父母的好處,說要當面致謝呢,一時糊塗說錯話是有的,老父母千萬息怒。」一邊又推葉水心道:「剛才路上葉公不是說要親身來謝丁大人嗎。怎麼忘了?」一邊又悄悄說:「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勸你說幾句軟話吧。打的是你兒子,難道你不心疼?短處捏在人家手裡,你這時候硬碰硬做什麼?」
葉水心被眾人擠住,不得不和緩了臉色,作揖道:「請大人高抬貴手,小兒本無過錯。都是大人一念之間地事,只要您高抬貴手,在下定知恩圖報。」
丁仲元氣猶未消。懶懶道:「我可敢指望你報什麼呢,只要你那張利口少說幾句豈不什麼都有了?就怕你管不住!」
葉水心壓著火氣道:「若是我口舌惹禍。我在這裡給你賠不是,請你高抬貴手,只要從公判決,早日放小兒回家,我自然三牲六畜大抬大擺來謝你地恩典。丁仲元冷笑道:「照你這麼說我先前竟是沒有從公判決,徇私枉法了?我既然是這種人,又如何敢接你三牲六畜?況我又不是死人,你抬這些祭拜死人的東西給我做什麼,安心咒我不成?」
葉水心火氣直往上撞,葉二老爺見勢不妙,慌忙扯住他,自己湊上前去陪笑說道:「家兄言語有不妥當的地方,老父母大人大量,何苦與他計較。他年歲大了,說話糊塗是常有的,都請老父母擔待,早日放出舍侄才好。」一邊說一邊往他袖裡塞銀票。
丁仲元背過身去瞧了一眼,抬頭見個「二」字,心中一喜,再往下看,卻是「二百兩」,不免有些喪氣,但一想這只是當叔叔的孝敬,做爹肯定更多,少不得又興頭起來,笑道:「都是一縣之內,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一邊笑眯眯端著茶盞,只看著葉水心不做聲。
眾人眼乖地便瞧出是要錢,忙使眼色與葉水心,葉水心忍氣道:「若是放出小兒,情願以白銀千兩孝敬。」
丁仲元砸吧著嘴道:「葉大公子何等人物,才值千兩嗎?啊,這話不對,本縣又不是贓官,要你的銀子幹嗎?」
葉二老爺忙道:「此外再奉上古玩字畫,在下雖然不才,額外也有幾百兩孝敬。」
「我手底下這些人也沒少操勞,這點夠吃地,夠喝的?罷,我並不是贓官,只是給手下人要點辛苦錢……」
一語未了,葉水心已經勃然大怒,吼道:「魏忠賢論錢賣官,你還沒巴結上他這一套倒學了個十足!好你個貪得無厭、欺師滅祖的狗官!」
丁仲元氣的拍著桌子道:「放肆,衙門中是你跳鬧喧嚷的地方嗎!」
眾人忙要勸時,葉水心一甩袖道:「你們不必勸我,我不受這口窩囊氣!丁仲元你給我聽著,你難為我,莫以為我拿不住你!你跟余應升什麼關係?你給他寫過多少表忠心的書信?余天錫幾次來哪次不是你跑前跑后奉承?說我跟東林黨勾結,我看你跟他走得更近!你揪著端兒不放是吧?好好好,我與你拼個魚死網破!我明天就上京,去東廠告你巴結餘應升,大不了我跟你都是個死!」
丁仲元哪想到他有這一手,尤其是書信一句聽得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四月間他還給余應升寫過信,若真是讓東廠知道,這條小命也保不住了!慌得茶水灑了一袖子,強撐著說:「胡說,本縣都是從未真心與他結交,都是為了套出他們謀逆地實情。」
葉水心冷笑道:「你到詔獄的時候再向你的魏公公剖白吧!」想起林雲浦交代他唱白臉地事,又添了一句謊話,「你給余應升的信,我手頭現就有一封,莫以為我在朝里沒有朋友,凡事切莫做絕了!」
丁仲元瞠目結舌,半天說不出一個字。眾人瞧出訣竅,忙上來打混道:「兩位切莫說僵了,一切好商量。老父母消消氣,葉公也靜靜心,不過是小事一樁,犯不上動肝火。依我說老父母有餘天錫在手裡對魏公公也有了交代,不如就放了葉公子,葉公看在老父母辛勞地份上,也該慰勞一番,兩家各得其所,如何?」
葉水心原本也不想去東廠告什麼狀,如今見好就收,袖中掏出一千兩銀票往前一扔,恨道:「拿去!」
丁仲元臉上下不來,只當沒看見,葉二老爺慌忙拾起來塞給他,陪笑道:「父母大人千萬笑納,小侄的事就拜託您老了!」
眾人怕再留著又生事端,慌忙告辭,一出衙門便紛紛埋怨葉水心說話不中聽,葉水心氣憤憤的,抿著嘴一言不。
這裡丁仲元卻又氣又急,恨得摔了茶杯推了桌子,拿出銀票來,到底不捨得撕,只想不出法子怎麼整治葉水心。來回踱了幾圈,忽然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慌忙叫來衙役,吩咐道:「點起十來個人去拾翠街葉水心家裡走一遭,他家有一件重要的贓證,是書信模樣的一件東西,你去了也別說找什麼,只說老爺吩咐來查贓,將他家徹底翻個一遍,凡是書信都拿來交給老爺,其他的傢伙,由著你們處置吧!」
衙役聽見最有一句,知道老爺意思是任由他們搜羅人家的金銀器皿,這樣肥美差使如何不喜?巴不得一聲,連忙點起人馬浩浩蕩蕩去了。
丁仲元見人馬出門,心中恨道:只要我找到書信,不信治不住一個葉水心!只是眼下這口氣難消,忽然想到端卿現在牢里,不由得一聲獰笑,再叫聲升堂,將端卿提上來,不由分說先是三十大板,跟著取來夾棍,只問:「你爹跟余應升什麼關係?跟余天錫有多深交情?快說!余天錫已經進來了,不怕你不招!你今天要是不招,將來余天錫招了,老爺加倍的打你!」
端卿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眼見天錫幾番過堂后氣息奄奄,哪裡肯往他身上潑髒水,咬緊牙關只說:「與余天錫曾是朋友,來往過幾回,其他一概不知。」丁仲元明知從他身上問不出什麼,無奈在葉水心那裡一口氣難消,於是將火氣全撒在端卿身上,又是夾棍又是大板,好在長隨已給公人使了錢,下手皆不是很重,饒是如此,幾番折磨下來,端卿也氣若遊絲。
卻是葉水心出了衙門,不免要送這些一通求情的朋友回家,如此便又耽誤了半個多時辰。此時眾衙役早已趕至葉宅,不由分說闖進家中,家人就打,見傢伙就搶,金銀細軟一件件往懷裡藏,但凡笨重拿不走的統統推倒打碎,家中又無男人照應,唬的黃夫人躲在內房中幾個丫頭圍著痛哭,早有人跑出去到處找葉水心。
葉水心得了信趕回來時,家中已是一片狼藉,黃夫人披頭散,哭的哽咽難言,黃杏娘在旁柔聲勸慰,林雲浦滿頭大汗,兀自在相幫著收拾,葉水心氣紅了臉,吼道:「還有沒有王法,丁仲元,我與你勢不兩立!」
黃夫人抹著淚道:「那些衙役見東西就搶,又把書房裡的信件全拿走了,多虧親家來得快,塞了許多銀子才打走,幸喜地契都沒少。」
葉水心目眥俱裂,恨道:「我去找丁仲元算賬!」
林雲浦一把拉住他:「糊塗!你若是早肯服軟,哪有這樁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