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你恨他嗎?
小鳳凰哪裡會真的跑遠,自己人都聚集一堂,她又能夠跑到哪裡去?顧長明的傷才是她這會兒最是牽記的,原本想著躲一會兒,等大伙兒不提不笑趕緊回去。
她的耳力好,忽然聽到若有似無的嘆息聲,在後宮這種地方,應該是最尋常不過的。不知怎麼,鬼使神差的硬是沒有管住自己的一雙腿,不自覺的朝著聲音的方向走過去。
一旦專註某件事情,往往會忘記了自己的處境。
小鳳凰轉了兩個彎之後,見到一抹衣角在前面,腳底下走得更快,怕是要見到那個人了。
宋仁宗見到其出現時,立時有幾個侍衛包抄過來,把小鳳凰團團包圍在其中。
小鳳凰臉上是再爽利不過的神情,非但沒有畏懼害怕,反而低聲笑道:「要都是你們這麼保護皇上,真有壞人到了跟前,你們怕是動不上手了。」
宋仁宗挑起一道眉,這孩子的聲音與那人是十分相似,連說話的口氣都能夠以假亂真。當年,便是因為覺著敏妃處處與旁人不同,他才留心又留心,不曾想最後是那樣的結局。
小鳳凰嬌喝一聲,身形微動,已然從侍衛中間穿梭而過,靈活地彷彿是溪水中的一尾魚,便在她稍顯得意時,一道銳光迎面劈來。
宋仁宗要喊住手都來不及,生怕利器傷到她,幸而她的臨陣反應敏捷,纖腰往後一折,硬生生把整個人向後下腰,利器鋒芒在原本脖頸高低的位置落了個空。
「收手,她不會加害朕的。」宋仁宗一顆心快要從嗓子眼裡崩出來,緩過神連忙阻止了暗衛的行動。
幾個侍衛臉上更是抹不過去,他懶得見其心煩,揮揮手讓不相干人等盡數退下。
小鳳凰一見侍衛溜了,暗衛也要撤,反而不似方才的從容,她才沒有要和皇上單獨面對面的請求,甚至她也想腳底抹油了。
「小顧的傷勢恢復的如何?」宋仁宗何等精明,見她的反應,大致揣測出她的心思。無論這孩子是否知道真相,他打心眼裡想與她說幾句話,也怕是以後再難有這樣的機會了。
「師父,不對,溫太醫妙手回春,我相信他會好起來的。」小鳳凰聽皇上一開口先問顧長明,果然放鬆了警惕心,眉眼間變得柔和起來,「現下,他心事纏身,等所有的事務結束,再好好養傷。」
宋仁宗點點頭又問道:「你方才喚溫太醫師父,他可是收了你為關門弟子?」
「是,師父說我入門晚,要從頭去學藥劑湯頭怕是要比葯童多費太多時日,索性讓我先學施針術。」小鳳凰的真話只說了一半,實則她恢復大半記憶后,將老溫太醫給她的那些手抄冊子,盡數看過,全部銘記於心,她欠缺的只有臨床經驗,其他的真不比其他人差了什麼。
「溫太醫醫術好,行事端,你跟著他好好學。」宋仁宗自己都不曾察覺,在單獨與小鳳凰說話時,口氣異常溫和,哪怕是三公主未曾遠嫁遼國之前,興許也沒有這樣的心境。
「多謝皇上關心,我都記下了。」小鳳凰是草根出身,知道在皇上面前要多禮,還是學不來宮中的那些規矩,幸而皇上也不和她計較這些。
「你與小顧打算遠行?」宋仁宗把她方才說的那些話,琢磨了一遍。
「暫時不留在開封府了。」小鳳凰突然心裡咯噔了一下,皇上為何要這樣詢問,難道說皇上會阻止顧長明離開,又或者嘴上不說,心裡依然放下不下,要把人軟禁起來?
「他依舊不願意入仕嗎?」這個問題,宋仁宗知道應該問顧長明本人,然而答案太過於明顯。以往是顧長明再三推測,現下顧武鐸出了這樣的大案,的確也是不適合了。
「顧大哥願意入仕的話,不會等到今日的。」小鳳凰的雙眸靈動,看向皇上的視線同樣不藏不掖,一覽無遺,「皇上,他要的不是什麼大功勞。」
宋仁宗微微笑了笑道:「朕知道,他的心大,遠遠超過他的父親。」
別看小鳳凰什麼都敢說,那也是壯著膽子的,她以前聽人說過伴君如伴虎,皇上前一刻同你和聲和氣的說話,下一刻就會要了你的命。
但是,宋仁宗的話等於給她吃了一顆大大的定心丸,她後背一松,肩膀不再吃緊的聳起來。
「裕景說是答應幫你一個忙,他臨走之前全部都給料理好了。」宋仁宗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小鳳凰的臉龐,乍一眼看,他錯以為就是那個人,仔細看來又覺得兩人沒有多少相似的地方,不知是否自欺欺人,這會兒越看越像,反而騰升出不舍之意。
她本來應該錦衣玉食,坐享富貴榮華的,命中劫數才會這麼小被人從宮中換包擄走,直到成年才以另外的身份回歸。宋仁宗有種預感,小鳳凰知道自己的身世,她不肯當面詢問。
兩人皆是心知肚明,又誰也不想切捅破中間這一層薄薄的紗。
「那是曲門主的骨灰,我帶回西夏去,埋在他以前喜歡去的山頭上。」小鳳凰才不會說是和娘親埋在遙遙相望的地方,這樣的話一旦說出來,不知道皇上能否留住她的性命,應許她出宮去了。
「你恨他嗎?」宋仁宗明知不該問,身為九五之尊,如何能夠打聽一個年輕女子的家事?如果不問,以後小鳳凰離開,這個答案會變成他的心魔,再難以抹殺了。
「以前是恨的。」小鳳凰依舊是老老實實的答道,「後來不恨了。」
「為什麼?」宋仁宗再次追問,對小鳳凰的回答有些期冀。
「因為他死了,為了我們幾個人。」小鳳凰的理由卻是再簡單不過,「他可以一個人逃跑的,雖然打不過顧武鐸,跑還是有七八成希望的,但是他選擇留下來。」
至於曲景山做了多少所謂對不起皇上的錯事,不是小鳳凰能夠理解的範疇了。反正用曲景山的話來說,好事壞事不計,他的手上沒有沾過人命。
「真巧,朕的心裡與你想得是一樣的。」原先恨過此人,非但沒有照料好敏妃,而且一旦羽翼豐滿,便要生事叛逃,差點著了西夏王的道。
轉念又想,若是沒有曲景山,敏妃中途被顧武鐸擄走的話會是個什麼下場,還有小鳳凰怎麼能夠如此完好無缺的重新出現在他的面前。
曲景山親手教她武功與輕功,實則也是明哲保身的手法。曲景山這麼聰明,早就預料到自己最終的下場,這是給小鳳凰留了一條逃生的後路,況且連曲景山對小鳳凰的身世都是絲毫不知情的。
「皇上也不恨他了是不是?」小鳳凰一想到曲景山臨死前的場景,鼻尖眼圈一下子紅了,「皇上,他明知自己要死了,卻不肯說,不肯告訴我。等找到御書房正確的密道打開時,他已經沒有氣息了。」
宋仁宗見不得她一臉傷心欲絕的樣子,剛要抬手去輕拂她的肩膀,有人的動作明顯快了一籌。顧長明在太醫院找不見小鳳凰,老溫太醫回來說,附近都找過沒有人影,他哪裡還有泡葯浴的心情,披了衣裳出來尋人
這也是兩人必要的默契,顧長明一路沒有尋錯,直至聽到鳳凰與皇上的對話聲。小鳳凰沒有察覺到,皇上應該在御書房批閱從顧武鐸那裡得到的進展,根本不該出現在此處的,這是專門擺局,等著小鳳凰接近而來的。
顧長明心知皇上沒有惡意,還是將人一撥一轉,拂到自己身後去了:「皇上,她是在西夏長大的,又是曲景山教的言行舉止,什麼規矩都不懂的,還是讓她回去,別頂撞了皇上才好。」
宋仁宗掀了眼帘,顧長明身材頎長,把小鳳凰遮了個嚴嚴實實的,連遮掩都省下了。不知為何,他非但不生氣,反而有種更為放心的錯覺。只是顧長明明知鳳凰的真實身份,還將她說得這般不懂規矩,他有些不愛聽。
「她不是說你在溫太醫那邊泡葯浴,如何又出來了?」宋仁宗的視線下落,見到他衣角染到的鮮綠色,「皇宮裡頭,她還能長出翅膀飛了不成,看把你火急火燎的。」
顧長明低頭不做解釋,分明是默認了皇上的話。
「裕景要走,你可準備送行?」宋仁宗把話題適時的轉移開來,否則三人糾結中,萬一當面說破,反而不妥當。
「將軍幾時離開,我必當要送行的。」顧長明很清楚,在皇上面前從來沒有過的破例,實則是裕景將軍替他說了許多好話。
「他這人脾氣也是古怪,喜歡晚上走,明日戊時整點出發。」宋仁宗沒有與小鳳凰自敘家常的心思,直接揮手讓顧長明將人帶走,「你們盡量留在太醫院,溫太醫能夠護著你們不生事端。」
顧長明行了個大禮,小鳳凰連忙跟著學了。
等快要回到太醫院,小鳳凰才敢出聲詢問道:「皇上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讓我們只可以在太醫院中住著,若是這般,我們何苦要留在宮中,直接走人便是。回頭若是還有需要的時候,隨換隨到。」
顧長明聽得這話,苦笑了一聲:「你當真以為這樣容易,你當真以為皇上對我們徹底放心了?」
「你都大義滅親了,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小鳳凰對自己一臉無所謂的態度,一旦牽扯到顧長明身上,立刻是分寸逼真,絲毫不肯退讓的。
「我也想尋個機會見一見父親。」顧長明的目光放遠,「皇上沒有從父親手中獲得想要的東西,所以太多九霄鼓的成員依然在潛伏之中。他們接下來會做什麼,誰也說不好的。」
「你的意思是說,宮中這幾天絕對不太平,我們一定要小心行事,免得誤傷無辜。」小鳳凰一想到顧武鐸行事縝密,同黨絕對不會只有暴露出來的這幾個。她後背頓時涼颼颼的,扯了一下顧長明的衣袖:「顧大哥,我們先回去再說。」
顧長明才走出三步,停下又問道:「老溫太醫處的醫書,你應該全部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