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暗處的眼睛（二）
血霧又在深谷里瀰漫。
正如被其籠罩的魔神，他心頭再度泛起的一陣漣漪。
氣泡的畫面，像是磁鐵吸引鐵屑，牢牢吸引著傑斯的目光。
即使已經活過了數千年，見識了許許多多的怪事，傑斯依然感覺眼下這一刻，他所瞥見的這一抹光影，包含著令他興奮的怪異。
訝然而興緻勃勃的關注著這一切。
環繞著這個半龍半獅的魔神頭顱邊的六個氣泡，飛閃著各類畫面，像深秋的池塘伴隨天空變幻的光與影。
此刻，它們成了六卷倒放的錄影帶。
浮光掠影般閃爍著以往窺見的曾經。
這是它們過去遭遇的一切，此刻濃縮於一瞬，像被火星點燃的鞭炮，轟的一刻全都爆裂開來！
畫面飛閃而過，傑斯的回憶也越深遠。
他的這一陣思慮，如原本泛起，卻再度沉沒的靜水裡的塵埃，最後似乎有了結果。
他得到了解答，變化的氣泡也終究變回了原來的樣子，再次關注現在，而不只是追憶往昔。
恐怖駭人的魔神又開始瞪大他黃金色的雙眸，專註而饒有趣味地盯著跟前的氣泡。
仿若裡邊晃動的人物和那渺茫的聲音，是他生命的全部與一切！
七彩的氣泡，渾圓晶瑩的身軀，此刻恆定在一片幽幽的密林，這裡古木參天，有數不盡的鳥鳴與蟲吟。
但這一刻，裡邊確定無疑的主角，卻是這片山林的造訪者。
這些不速之客，正在打破這一片世界原本的寂靜！
距離他們千萬里之遙，甚至相隔一方世界的某一處地方，一個恐怖而駭人的魔神，正睜大眼睛窺視著他們。
李察似乎感應到了這股可怖的關切。
他時常莫名其妙的朝後一瞥，某種天然的警覺驅使著他這麼做。
李察突然感覺有一雙眼睛，在自己的背後窺視自己。
「這是我疑心病太重，還是他們兩個不行。」這個騎在狼背上少年，忽然朝身邊安靜的美人投下質疑的一瞥目光。
正盤旋在他們兩人頭頂不遠處的龍，也同樣受到了他的注視。
這個怪異舉動，如同一粒投入大海的石子，甚至都沒有泛起些許的漣漪。也許，他的這兩個同伴也有著與他類似的感覺。
暗處有一雙偷窺的眼睛！
但這股如芒在背的不舒服，卻並沒有讓他們停止行動。
時隔許久，乍一聽到那熟悉的狼嚎與熊吼，他們二人一龍已經立刻展開行動，風風火火的循聲而去。
眼下雖是密林，有著諸如灌木、溪河、老樹的阻礙，他們在盔狼的助力下，卻如履平地般輕鬆。
時而，低空盤旋的亞摩斯，發出一聲透亮的龍吼。
在那股駭人的威嚴之下，他們走過的一路，盪起了一群群飛鳥。原本魔物叢生的密林，彷彿一夜間出現了什麼怪異的變故，地面上空空蕩蕩，猝然沒了以往熱鬧的獸吼，只有細碎的蟲鳴依舊。
這些太過渺小的小東西，因為駭人的差距，甚至都不理解龍吼意味著什麼。
不時響起的知了聲，卻讓這片密林更增添了幾分恐怖感。
只因那些身軀龐然的野獸，像是逃離瘟疫般，遠離這一片被外人涉足的土地。
李察騎在狼背上，也感受了這一股令人詫異的平和和異樣的寧靜。
他自然知道原因。
只是臉上出現了一抹自嘲的笑容。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還是一個小傭兵的李察，總是慌忙的出行在山林里。
那個時候，弱小無依的他，膽戰心驚的看待周圍的一切，如同一隻怯懦的兔子，顫抖而謹慎，無奈的在自然的偉力下折服。
只因為他當時很無力。
時過境遷，數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卻仿若天翻地覆。
至少此刻漫步於叢林，李察感覺自己仿若成了這邊的主宰，無一物敢質疑、挑釁他的權威。
但他卻一點也不開心。
力量的強弱是相對的，哪怕能夠主宰這片原本應該為之懾服的山林，他在另一些更偉大的事物面前，仍然卑微而無力。
比如那些天上的，被人冠之以「神祇」的存在。
又或者是這動亂的世界！
他雖有力量，但也終究只是從螞蟻，進化了一隻螞蚱。
在那些如同山嶽般，令人只能嘆息的力量面前，只是能比之前多蹦上一蹦，多了些掙扎的本事。
這一股無力的感覺，李察認為是一種無聲的嘲弄。
他的臉上時常帶著的那一抹笑容，也因為這一股自醒，像春光里的積雪，消融殆盡。
人往往在不得已的時候，會回憶往昔。
這個少年此刻就是如此，他忽然感覺過去的日子也不錯。
那時他生活貧苦，但總算還些許空閑，讓他可以漫步於街頭，欣賞這異域的美景與那時常一晃而過的許多美人。
雖然她們往往都不會朝他望上一眼。
也許是這些被人無視的卑微，觸動了他的心，讓他終究因那個奇思妙想，步入那座吟唱著聖歌的，有著烏壓壓人群的廣場……
李察又自嘲著笑了一句。
當時那個小心翼翼，總患得患失以為這一切只是瞎想的自己，估計恐怕都也不會相信，他會在幾個月後擁有駭人的力量，並捲入一場連神祇都要摻和的風波里。
但這番劇變，又是否值得？
這個新冒出的問題，如同漫步攀上天空的厚重烏雲，襲擾著這個少年的心。
當初他為生活奔波，此刻照舊不得安歇。
那時要小心翼翼，難道現在就能夠大意放鬆？
……
突然，如同平地一聲驚雷。李察感覺這些如線團一般糾結的思緒，有著邏輯上的根本謬誤。畢竟，這個世界都即將面臨一場數千年未有的動蕩。
如果將此刻的世界，比喻為一座即將在颶風下顫抖的島嶼，那彼時今日的一切，無論偉大如擁有無盡生命和力量的神祇，還是卑微的只能為奴隸的凡人，都只是這座即將不幸的島上，可能遭遇厄難，被那可怕天災席捲的可憐生物而已。
但不同於過去，此刻的他更有力量，更有可能主宰自己的命運。
虎豹置於天災面前的卑微，並不代表更加弱小的鼠兔，比相對強大的它們更有可能逃脫雙方都要面對的厄運。
……
當他們終於趕到狼嚎的起源地時，李察最後堅定的點了點頭。
這個來自於異域的穿越者，終於認定自己心裡那個卑微的，如同夜空之下一點螢火的渺小信念——要用自己的力量，改變一些東西！
如果可能的話。他希望是這個世界。
但即使退一萬步，也要為真正關心他，相信他的人做些什麼，讓他們在這場動蕩里多些能夠保全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