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山上山下
贏府內。
此時,脾氣向來極好的妙公子。
卻是眉頭緊鎖,可又發作不得。
眼神中,不覺有些無奈。
桌案前,並肩站著兩道身影。
偏偏,又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從小到大,都沒有今天這麼憋屈過。
「哥,你快幫我找柳小凡!」
嬌俏聲音在耳邊響起,讓贏殤手中茶杯輕輕一顫,有些許茶水潑落在桌上宣紙之上。
放下茶盞,贏殤自語道:「姓柳的,你就祈禱下次別讓我遇見…」
若不是人如其號,涵養無雙。
妙公子,早就想把那個和自己同為北秦七公子之一的傢伙,關進畫里,折磨個千百遍了!
從小到大,自己都是同齡人中最卓爾不群那一個。
劍之所及,履之所及。
無一,不是頂禮膜拜。
可自從那姓柳的混蛋來了南枝城后…
一切,都變了!
時不時,跑來自己府邸借東西!
關鍵,從來都是有借無還!
甚至,連自己最寶貴的東西,都讓那混蛋偷了去。
穩了穩心神,妙公子抬起頭,看著自己妹妹那雙像極了兒時一同玩耍琉璃寶珠的杏眼。
深吸一口氣,決定還是稍安勿躁。
續滿一杯香茗,緩緩舉起茶杯,盡量讓自己聲音平靜問道:「你找他作甚?」
后一刻。
饒是自幼恪守禮儀。
從未在人前失態的自己。
這口茶,也差點噴了出來。
自己那個伶俐古怪,天地不怕的同胞妹子,竟然…臉紅了?
那一剎那嬌羞,竟然讓贏殤有一抹恍惚。
微微,有些失神。
不過一念間,思緒輾轉萬千。
眉頭,愈發緊蹙了。
「瑤兒,你可千萬莫要被姓柳那混蛋外表矇騙了!」看著自己小妹,贏殤沉聲說道:「那個混蛋,千顏千面,誰都不知道他真實面貌如何!」
說完,卻是微微一咳。
妙公子有些惡趣味道:「說不定,那混蛋真實面貌是個滿臉麻子的羅鍋駝背!」
秦瑤不樂意了,傲嬌道:「呸!誰會稀罕柳小凡那沒臉沒皮的烏龜蛋!」
愣了愣,妙公子暗暗鬆了口氣,輕笑道:「只要不是柳小凡,就是個道士和尚都行!」
「討厭,哥!」難得,秦瑤臉上竟然出現一抹忸怩,懦懦道:「沒有的事…」
說著,卻是有些心虛朝門外偷偷瞧去。
身旁,徐福捋須輕笑不語。
搖搖頭,贏殤也不深究。
寵溺一笑,揉了揉自家小妹腦袋,「若是真有那心上人了,不妨領回來給大哥瞧瞧。」
看著秦瑤難得嬌羞模樣。
贏殤,欣慰一笑。
眼前這個向來恨不得把天都要捅個窟窿的跋扈妹子…
終於,長大了!
可下一刻,贏殤就有些後悔了。
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大耳刮子!
只見自家小妹歡快的轉過身,樂呵呵道:「小牛鼻子,進來吧!」
這會兒,白玉京正蹲在廳門外數螞蟻,專心致志。
口中,念念有詞,「一隻,兩隻,三隻…」
難得,這回卻是沒有結巴。
忽然,耳邊響起秦瑤如銀鈴一般呼喚。
一個激靈,小道士便是站了起來。
不想,用力過猛。
左腳扭右腳,一個不穩。
徑直,摔進了廳堂中。
「噗」的來了一個狗啃泥,好不狼狽…
嘴角,狠狠一抽。
贏殤順著自家妹子視線看去。
只見那小道士低垂腦袋滿臉通紅。
說話,又是結結巴巴,「無…無…量…天…天尊,小…小道…我…」
大方拽過小道士,秦瑤露出兩顆小虎牙,「他叫白鯉魚!」
「白鯉魚?」揉了揉額頭,贏殤自然是看得出來二人之間曖昧關係。
礙於自家妹子一心維護這小道士。
也不好駁她面子繼續追問下去。
好在留心探查之下,這小牛鼻子氣機中正平和。
雖不是什麼高手,但顯然內心澄凈。
不染毫塵,當是個可托之人。
至於家世如何…
呵,不在考慮之中。
道士如何?
和尚又如何?
只要自己妹妹喜歡。
就是天上仙人他都敢綁了來。
「小…小…小道,白…白…玉京!」
讓贏殤有些詫異的是,這個見生人都會臉紅的口吃小道士。
竟會主動開口和自己說話。
雖然,結結巴巴。
可這回,贏殤卻是聽明白了小道士的意思。
「妖…妖公子…柳…柳…柳小凡,是…我…我…我朋…朋友。」
白玉京並不知道眼前黑袍公子真實身份。
可既然是秦瑤大哥,自己便沒有欺瞞的道理。
想了想,小道士又補充了一句:「也…也…是債…債主。」
「原來如此!」贏殤心頭恍然。
大致明白了這結巴小道士與自家妹子來意。
有些玩味看了看兩人。
贏殤搖頭一笑,不覺有趣。
看小道士見到自己懵懂神色。
不難猜得出。
定是被秦瑤這丫頭硬生生拉來尋自己幫忙的。
心中,輕嘆一聲,「這丫頭,還真是女大外向啊…」
念頭轉罷,看小道士白玉京眼神便逐漸熱絡起來。
「白道長,請!」
俯身,給白玉京空杯續上熱茶。
後者,則識趣雙手扶杯。
妙公子暗暗點頭,心中更見欣賞。
「如此說法,倒也有趣!」放下手中茶壺,對自家小妹微微點頭安撫,贏殤笑道:「你那債主朋友…在這南枝城時,也算與我有些交集。」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當說到『交集』二字時。
贏殤,刻意咬了咬牙。
遇見那臉皮堪比城牆的混蛋妖公子前。
自己,還從來不知道世上竟然會有這般厚顏無恥的傢伙…
一面之緣后,蹭吃蹭喝就不說了!
到頭來,還把採蓮姑娘不知拐去了何處!
「當…當真?」
聞言,白玉京眼神一亮,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傾斜半分、
險些碰灑了茶杯,慌得小道士一陣手忙腳亂,臉色漲紅。
「呵呵,無妨!」見得小道士至情至性,贏殤又是一笑,「當日,我二人也是在這院內品茗長談,且手談了一局……」
說到這裡,贏殤猛地回想起「演運台」上蛟蟒之爭。
眉頭,不由得微微一皺。
「後來,倒是隔三差五回來我府上。」
「可近來,卻是聽聞他出城而去,不知所蹤。」
「啊?」撓撓頭,小道士眼神不由得逐漸暗淡。
一雙雖然不起眼,但因內心純凈而讓人下意識親近的臉上,難掩失望神色。
「這…這…可…如…如何…是…是好!」
從斜月鎮聽說柳小凡被謝府發榜文捉拿。
在以師門秘術卜了一卦后。
小道士毅然北上。
暗道雖勢單力薄。
但也要盡自己所能,為自己兄弟做些事情。
可奇怪的是,一路行來,卦象上顯示柳小凡蹤跡便愈加模糊。
等到自己進入北君城時,更是徹底斷了聯繫。
任憑後來多次推演,都無法尋到一絲線索。
白玉京在山中跟隨師父學道十餘載,其中緣由自然清楚。
卦無所憑,卜無所依。
自然,是代表斯人已逝。
不過白玉京道心純凈,纖塵不染。
冥冥之中,又覺得事情並不會如此簡單。
定有其它變故導致卦象未成。
這也是此時小道士的唯一慰藉。
「白道長!」見小道士半晌低頭不語,神情落寞,贏殤心中有所不忍。
「無…無妨。」
擺擺手,再抬頭之後,白玉京神色再次恢復平靜。
眼神,又轉堅定。
顯然心中已有計較。
這一切,都落在贏殤眼中。
呵呵一笑,心中喃喃自語:「姓柳的混蛋,你倒是交了一個好兄弟。」
心中,不覺對那千顏千面的厚臉皮傢伙有些羨艷起來。
如果,脫下這一世出身。
自己,能否如他一樣。
在這死水也似的江湖,攪起一番風浪?
「哥?」
「哥!」
「你想什麼呢!」
愣愣出身半晌,卻被自家妹妹叫回現實。
這小丫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站到自己身前。
伸出一雙青蔥也似玉手在眼前來回晃動,模樣頗為俏皮。
「莫要胡鬧…」苦笑著推開贏瑤纖白小手,妙公子深吸一口氣,長身站起,「小妹,你先帶白道長在府中轉一轉,我請墨老出手推演一番妖公子下落。」
「哥,你最好了!」小丫頭眼神閃亮,連連撒嬌道。
「都多大了,能不能像個姑娘!」搖搖頭,贏殤點了點自家小妹光潔額頭,笑罵一句。
又沖小道士與立身一旁的老人微微點了下頭。
然後,邁步走出大廳。
徐福自是不會自討沒趣,亦是呵呵一笑,跨步而出,不見了蹤影。
……
白玉京發現,和剛下山時相比。
自己,好像有哪裡不太一樣。
回想起當年在山上,每天日出晨課,日落晚課單調日子。
彷彿,就在昨天一樣。
誦經聲聲,蟬蟲鳴鳴,身猶在耳。
此外,另一分若有若無的旖旎音調,正悄悄在心中傳開。
尤其,是當這樣美玉在旁,佳人獨處的清幽環境中。
心裡那個無時無刻不在輕誦默念的天寶道號,都被那聲音壓得暗淡了許多。
莫非…
「臭鯉魚,在想什麼呢?」
目送哥哥出門,回頭正好瞧見那條白鯉魚正襟危坐在蒲團上。
雙手抵膝,滿臉通紅。
秦瑤姑娘心中不由納罕。
莫不是,這小牛鼻子被自己哥哥嚇到了?
不然,好端端發什麼癔症?
白玉京正在心中默默訴求祖師原諒。
雖然下山時,師父說過本門並不禁婚配。
但如今下了山,便忘了清心省欲。
對…對秦姑娘,竟然起了非分之想!
實在該死!
正自在心中連聲懺悔,卻猛地聽見秦瑤在叫自己,不禁嚇得猛一哆嗦。
「傻了?」
見白鯉魚如此做派,秦瑤心中疑問更濃。
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白鯉魚面前蹲下。
一隻玉手便已覆上後者額頭。
「難道是病了?」
「奇怪,不熱呀…」
從小在山中長大,小道士哪裡這般和女孩接觸過。
只覺眼前一花,繼而幽幽香氣直撲口鼻。
一顆心,猛地跳了起來。
「呀!熱起來了!」
秦瑤查看無恙,剛想把手拿開,卻突然覺得小道士額頭溫度正飛速上升,瞬間變得滾燙。
同時,一個細若蚊鳴的聲音傳到耳朵里……
「秦…秦…秦姑娘,小…小……」
「小什麼小,哪裡不舒服?」
黛眉微蹙,秦瑤拿開手掌,便要細細查看小牛鼻子臉色。
入眼處,先是一張漲紅了的麵皮。
餘光瞟過,連耳根脖頸都染上弄弄一層紅色。
再定睛一瞧。
一雙水亮眼睛正緊緊盯著自己。
眼中有湖,專溺有情人。
眼中更有火,燒掉世俗糾葛!
早已入主十殿的小郡主贏瑤,從沒想過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道士。
竟然,有一雙如此有力的臂膀。
而剛下山的小道士白玉京也沒料到,這個伶伶俐俐杏眼姑娘。
刀子嘴,品嘗起來卻是如此柔軟香滑。
一屋香甜,滿室溫馨。
……
也不知過了多久。
慢慢驚醒的二人才終於分開。
看著彼此通紅臉頰,明明有一肚子話。
可偏偏,卻梗在喉間,無法吐出一字。
只得柔荑在握,四目相接,無言勝有聲。
彼此心意,早已不言而喻。
直到…一聲充滿惋惜意味嘆息在樑上響起。
聲如蟻鳴,幾不可查。
「唉!我說,二位怎麼就這麼停了…」
言語憊懶,帶著一股懶散味道。
說話之人,明顯想讓二人聽到自己故意壓低的聲音。
聲量不大,但吐字清晰。
轉折圓潤,全無遮掩之意。
「是誰!」
秦瑤心頭一跳,繼而羞怒平生。
抬頭,便向頭頂屋樑望去。
隨手一晃,虛空中出現一柄碧玉宮燈,四棱八角,玉光瑩然。
其中一面,上書一個大大的「秦」字。
「嗯?」
宮燈一出現,樑上那人影便輕咦一聲:「不愧是妙公子家小妹,這般年紀便能入主鎮魂第十殿,不錯不錯。」
「下來說話!」
秦瑤見那人認得此燈,秀眉微蹙。
一抬宮燈便見一道明光直向樑上打去。
「唉…」
彷彿見到自家頑劣晚輩,樑上人影無奈嘆氣。
翻身飄然落下。
「你家大哥沒教過你,對待長輩要有禮貌么?」
樑上那人…
長發披散,面具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