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逃出五行山

鬆開了繃緊的神經，玄奘這才仔細打量起悟空來。這一看，不禁想感慨猴子也可以有這般姣好的容貌。硬朗的面骨，高挺的鼻樑，精緻的五官，把帥氣詮釋的恰到好處。纖細的眉腳透出長劍般銳利的氣勢；燃燒著火焰一樣的眼睛深邃迷人，透著純粹和生機。明明是被壓在蒼黃色的山石之下，卻絲毫不能讓人小覷。他頭頂纏繞著的枯黃落葉，不光無法使他狼狽，反而成了他氣質的墊腳石。

玄奘看著悟空幾秒，這才回了心智，道：「放心，既然是菩薩的意思，我定儘力幫忙，只是……」玄奘抬頭看了看高聳的五行山，「我不過是一介凡人，要怎麼救得了你？」

「師父您莫急，只要您能到這山頂，將佛祖設在那裡的金貼揭了，我自可以出來。」當年要不是如來快自己一步貼了金貼，這小小的五行山哪能困得住她？

「好，我這就去。」玄奘二話不說，繞著山岩巡視了一圈，終於找到一處好攀登的地方，他將肥大的袖筒系在大臂上，搓了搓手，抓起凸起的石頭向上爬去。早年他跟隨師父遊歷苦行，爬山自是少不了的，所以倒也沒有多大的困難。只是許是有些心急的緣故，腳不小心踩空了一下，蹭掉了不少石子。

悟空聽到動靜，擔憂的叫到：「師父——您沒事吧？」

「沒事——」玄奘大聲應道，他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繼續向上爬去。既然答應了救人，就一定要做到，出家人不打誑語。

悟空被囚禁在山下動彈不得，也無法看到玄奘的情況，內心焦急的不得了。想來上次自己被人這樣關照已是多久以前了？曾記得自己一身華服睥睨凌霄，囂張到人神共憤，如今卻要連累一個無辜的人受苦，若是玄奘不留神受傷了，那這份罪孽一生都無法彌補。500年來，悟空第一次有了愧疚感，有些後悔當年所行的大逆不道之事。想著想著，她禁不住咬住手指，暗暗祈禱：「師父，千萬別出事啊……」

卻說玄奘終於在氣喘吁吁時看到了上方的石頭有了凹進去的趨勢，知道快要到頭了，他咬了咬牙，拼盡最後一點勁兒，終於來到了中轉的平台。

熟料，當他剛擦完汗，猛然發現右前方樹木的遮掩下有一條若隱若現的樓梯。

忽然，土地悠悠的從地底下冒出來，朝玄奘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高僧……實在抱歉，剛才我走的急，忘了給您說一聲，那邊有條樓梯……」語罷，土地眨著委屈的眼睛，哀求道：「您可千萬別告訴大聖啊！要是她知道我的疏忽害您爬著這麼久，我可就慘了！」

「……老人家，你放心，貧僧不會說的……」玄奘在心裡不知說了幾次阿彌陀佛，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那猴子要踹這個土地一臉土了。

「師父——您上去了么——」悟空許久沒有聽到石塊滾動的聲音，難免有些不安，便大聲喊了起來。

「上來了——」玄奘一邊朝下面喊一邊順著樓梯往上走。

聽到玄奘安全到達，悟空長出了一口氣，心裡懸著的石頭終於落了下來，再開口時的語氣明顯輕快了許多：「師父——您有看到嗎？」

「還沒——」玄奘伸手撥開前面遮擋視線的毛竹，只覺得眼前豁然開朗，不遠處一塊凸起的石碑上，貼著一條明亮的黃符。

「看到了！看到了——」玄奘心中一陣欣喜，一邊喊著一邊朝金貼跑去，待他來到金貼面前，很快認出了上面「唵嘛呢叭咪吽」的六字大明咒。玄奘博覽群書，知曉這是觀音為極兇惡或極沉淪之徒準備的度送咒語，看來悟空先前真的是做了很不好的事情。

不過，浪子回頭金不換，如今他願意悔改，自己沒有理由不救他出山。玄奘合起手掌，心神即刻放鬆，四周驟然舞動的風吹起他寬闊的衣擺，飄落的楓影與竹葉欣欣然傳送著什麼喜訊。林間的鳥兒像是受了什麼召喚似的，齊齊唱出了凱歌。這山間萬物，彷彿都在期盼，今日今時，英雄出山。

「佛祖，我唐三藏奉大唐皇帝之命去西天取經，如果和神猴有師徒緣分就能把帖子揭下救他出來，一起上路……」玄奘的聲音很小，然而恍惚間，遠在山下的悟空似乎也能聽到風傳來的他的聲音，那話語帶著無比的虔誠，竟令悟空一直浮躁不已的心變得無比平靜。

「如果接不下帖子，那就讓他繼續負罪，為曾經發下的罪行，付出擁有的報應……」

玄奘的話語剛落，只見金貼上的六大佛文逐一亮起，五彩霞光透過雲彩照射在山間。金貼緩緩升起，騰旋在斑駁的霞光之中，逐漸遠去。霎時間，落霞中飛過一群南度的大雁，聲聲鳴叫響徹雲霄，群山合唱，自然的聲響奏出一首世間最優美的樂曲。

玄奘被眼前美麗的景象深深迷住，直到霞光散盡，他才悠悠轉醒，高興的說了一句阿彌陀佛，便迫不及待的下了山去。

悟空終於等到玄奘歸來，兩眼有些迷茫，遠處太陽西斜，雲海中隱隱有了火紅的色彩。玄奘走到被緊緊捆住的悟空面前，說到：「帖子已經飛了，你可以出來。」

「帖子揭了？」悟空獃獃的看著玄奘，蠱疑的問到。

「帖子飛了。」

「我……可以出來了？」悟空目光有些獃滯，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他苦苦等了500年，只希望有一天重獲自由，如今這一天真的來了，反倒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那碧藍的天空，廣闊的山野，清澈的溪流……終於可以，再一次觸碰了么？

悟空咬咬牙，試著動了動禁錮的雙手，只聽咔咔的巨響，地動山搖，幾隻鳥獸驚慌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師父……」悟空開口向被這一震動弄的有些驚慌失措的玄奘說到，「快離開這兒！這五行山是如來集合五行之力鑄成，鎖住我的鐵鏈遍布真箇山中，如今我想出來，此山必毀，您快到安全的地方去！」語罷，她猛的敲了一下地面，「土地！帶我師父出去！」

「啊？哦！哦！」灰頭灰臉的土地匆匆鑽出，二話不說拉起玄奘召出土坡，飛快的向遠方跑去。

「師父！走！越遠越好！離開五行山脈！」悟空在起身後大喊道。直至玄奘徹底消失在自己的耳邊，她閉上眼睛，暗暗蓄力。

過了大約有半個時辰，就算是走路也差不多可以離開五行山脈數公里遠了。悟空緩緩睜開了自己的眼睛，濃烈的殺氣從目中噴涌而出。頃刻間，悟空已變回本來的面貌，棕色的毛髮隨風舞動，地上灑落的樹葉一點一點被吸起。

「呀——」只聽一聲低吼，悟空的雙手猛地發力，沉重的鐵鏈被一點點拔出。山地撼動，轟轟的聲響撕裂雲霄。

磐石崩裂，無數條黑紅的鐵鏈從山中嗷叫而出，甩過層層樹林，切斷了無數枝葉，頃刻間碎葉，紛飛亂舞。

百年的禁錮早已是悟空積攢了如山的怨氣，此時傾巢而出，巍峨的高山在瘦小的她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擊，生靈的哀嚎此起彼伏，動蕩的煙塵直上雲霄。

忽然啪的一聲巨響，纏在悟空腰上的鐵索被掙開，裂成無數碎塊。接著又是幾聲清澈，大腿、腳踝的束縛盡數掙斷。此時，碎裂的山塊一個個砸了下來，悟空被關押處處於五峰正中，傾斜的山體此刻齊齊往這塊凹陷的地方倒了下來。半跪著的悟空毫無懼色，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呼的騰空而起，在空中猛地轉起身子，只聽又是四聲噹啷之音，最後幾根鐵鏈被她利用墜落的山石一個個敲斷。

失去了鐵鏈的支撐，五座大山像是失了主心骨般頹然崩塌，悟空嬌小的身體閃了閃，靈活的飛出了混亂的山間。

許久，在遠處另一座山脈的山頂，一個棕色的身影翩然落下，悟空慢慢抬起高傲的頭顱，一身殘破簡衣，俯視著禁錮她半千年之久的五行山一點點的消失殆盡，桀驁不羈的笑容重新在她的臉上展顏。她仰天一聲長嘯，笑的無所畏懼，人神皆懼：「啊——出來啦！我又出來了！我齊天大聖，出來啦——」

悟空聽著回聲在群山間唱響，只覺得無比暢快。她面朝落日，張開雙臂，緩緩閉上眼睛，感受著久違的屹立在高處，受巨風洗禮的滋味，夕陽為她渾身鑲上金黃的外衣，亦如數百年那樣，顯盡威風。明明只是一個瘦小的身軀，卻將這天地間的力量都蘊藏其中。

她站在山頂一動不動了半晌，貪婪的吸吮著那闊別已久的自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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