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陛下。」徐內侍跌跌撞撞地跪到了羲和帝身前，曹厲和曹覺也是撲到了塌前，他們的父皇薨了，就在他們的眼前。
無論如何，這個男人都是他們孩童時候的理想，也是他們曾經最想要成為的樣子，即便這些溫情最後被皇權磨得只剩一絲高高在上的威望，可終究那是他們最初的信仰，是終其一生求而不得的妄念。此時，人生再無來路，只剩歸途。
昏黃的燭光映襯在眾人的臉上，倒有些像蕩漾的水波，波紋從他們的眼中徐徐漾開，漫過鼻樑，劃過下巴，將那些悲傷地，迷茫地，怨恨地，恐懼地情緒統統帶了出來，然後交織，撕咬，卻沒有一點聲音。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羲和帝實在是一個矛盾的人。對周后深情至此，對曹雲卻也是極盡狠厲，荒唐半生，但亦是殺伐果斷，更是鐵血地清理了盤踞大燕百年的三大豪族。他愧對曹雲，甚至不在遺詔中提及新帝的名諱，只說繼承皇太子遺志者為新帝，他不知道的是曹雲再不會聽到他的懺悔，而新帝一定會在心中留下一道傷痕，或許終其一生都只能活在曹雲的陰影下。
或者，他並不是不知道，只是並不在意，甚至是故意為之，他一定覺得除了他和周后的血脈，誰也不配繼承他的皇位，但他哪裡知道，父親一定會是每一個孩子榜樣，這些他從未看見過的孩子亦曾經如曹雲那般偷偷仰望著他。
越是深情，越是絕情，錯生帝王家，羲和帝一生都在傷害，傷人傷己，悲壯卻又這般無望……
終於，在這片無聲之中，李雲舒站了出來，他朝羲和帝的遺體三拜之後，向周內侍道：「請內侍發喪，九皇子的繼位典禮也要開始準備了才是。」
壓下心中的悲慟，周內侍緩緩起身，按大燕的禮制，舊帝駕崩七七四十九日，新帝就要登基，況且，現今皇城外還有那麼大一堆爛攤子，確實沒什麼時間了。
也是感受到了時間緊迫，王老太爺亦是被王禮允攙扶著起身，羲和帝雖收回了宣州王家的免死金牌，卻也送給了王家一個皇后，只要以後老實本分，這王家還是不算沒落的，況且新后的冊封也是繁複的很，便是現在就開始準備也太過倉促……
王老太爺一邊想著一邊準備去別處休息一下，待會兒還要同徐內侍等人去同內閣議事，他畢竟年事已高，實有些吃不消。
「慢著。」王老太爺一隻腳已經邁出了寢殿，卻突然被叫住。
循聲望去，卻是許久不曾出聲的曹覺，他此時已是一臉的淡定，便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亦是沒有半點波瀾。
「父皇只說承皇太子遺志者為新帝，何時明言那人便是九弟？」
王老太爺那隻腳還在空中懸著，此時也只得硬生生收了回來。
「皇太子之志便是一統天下，甚至不惜殞命於馬王坡。攻破古藺九皇子的功績有目共睹。倒是六皇子您，這盛京呆得舒服，卻又說這等風涼話。」李雲舒直直地盯著曹覺，言語間已有了冷意。
「誠然，大破古藺九弟功不可沒。」曹覺也沒有絲毫怯意，他微微瞥了一眼李雲舒，眉間甚至含了一絲笑意：「但我大燕皇子又哪個沒有這等志向？雖說功勞有大小，可這心意卻是分不得先後的。」
「荒謬。」王老太爺面上終有了一絲表情，他看著曹覺的神色絲毫沒有掩飾不恥：「如此說來九皇子在前方拚命的日子倒跟你們在盛京舒舒服服的日子一樣了？」
「不敢。」曹覺朝王老太爺恭敬一拜：「我絲毫沒有此等意思，九弟的功績自然也是不可磨滅的。只是」說到此處他突然意味深長地頓了一頓，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自己身上后才接著道：「新帝是要娶王家姑娘的，論功績九弟自然當仁不讓，可這一點上，老太爺你就真的不問問清楚了？」
「你……」王老太爺本能地想要反駁，可話到嘴邊卻又頓住了，他望向曹厲，實則他亦是需要一個答案，更確切地說是一個承諾。
「王家姑娘德才兼備，足以母儀天下，九皇子自然是……」徐內侍見曹厲始終一語不發，心中焦慮，於是開口解圍，可話剛說到一半便被曹覺打斷：「徐內侍，這該是你說的話么？」
王老太爺顯然是被曹厲的態度激怒，即便徐內侍被喝止也沒有出言勸解，仍舊是直直地看著曹厲，此時此刻，雖然殿中安安靜靜的，可實則比皇城外那些真槍實彈的對峙還要緊張上幾分。
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徐內侍求助地望向李雲舒，此時能夠指望勸住曹厲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只是李雲舒並沒有要開口的樣子，甚至連眼神都沒有放在曹厲身上。李雲舒向來都是個極為穩妥的人，可此時徐內侍卻真的有些慌了，他實在不知道李雲舒是勝券在握還是無力回天，已經放任了？
徐內侍跟在曦和帝身邊幾十年，是經歷了大風大浪的人，即使此時心中慌亂，仍舊守住了最後一絲理智，沒有再開口。
感受著那些膠著在自己身上各種意味的視線，曹厲心中的憤怒漸漸褪去，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茫然，即使早已過數年，可這感受竟同阿蘭被送去和親時一模一樣。
捫心自問，自己真的從未想過這一天么？
同阿蘭分別的那一晚，曹厲還記得圓如玉盤的月亮以及女子眼中的瑩光，他說在其位謀其政，再不要把沉重的枷鎖放到女子柔弱的肩上，其中固然有一些強撐的意氣，可這也卻是他一路走來的意義啊！
「我…」曹厲見王老太爺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可接下來的話卻如何也說不出口，此時，他突然有些想念那個讓他近日裡矛盾糾結的女子了，儘管他從來不恥於她曾經放浪的行徑，可真正接觸下來，卻從沒有將她等同於傳聞中的那個人，甚至於都不是李雲舒曾經的妻子。
曹厲何曾想到過，有一日，要這麼複雜地面對左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