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宣平侯府在蒼月的地位比定安侯府在燕韓都要高出不少,雲卿又只是定安侯府的表姑娘,父親是不想她嫁過去受委屈的,所以並不中意段旻軒,但也沒想到段旻軒會再來定安侯府。
至於衛家,父親也談不上中意與否,只是將軍府在京中,祖母又滿意這樁親事,將軍夫人還同姑姑是閨中密友,怎麽看都覺得這樁婚事水到渠成,父親也就沒有反對,於是侯府上下都覺得衛家和侯府的婚事板上釘釘。
倒是段旻軒這忽然一露面,沈修文總覺得會惹出什麽波瀾來。
在他心思如潮間,棋局已然展開,他未同段旻軒下過棋,也不知他是何心性之人,棋品如人品,他倒有興緻看看。
至於沈琳和孟雲卿其實對他倆下棋並沒有多大興趣,看了一局不到便結伴去南院找沈陶和沈妍玩去了。
大過年的,府里都圖個喜慶,姊妹四人就坐在一起推推牌九,這倒是一年到頭都沒有過的事情。
贏的人有果子酒喝,有瓜子嗑,輸的人就由自己的丫鬟往腦門上貼紅條子,看著委實滑稽得很。
於是四人在桌前推牌九,一堆丫鬟婢子在身後出主意,不時嘻嘻哈哈笑做一團,這年關實在熱鬧得很。
再晚些,老夫人那頭來了丫鬟提醒,讓姑娘們早些去有福堂,年夜飯就設在有福堂內。
姊妹幾人又鬧了好一陣子,二夫人來催著要走了,她們才起身同二夫人一道往有福堂而去。
等到的時候,府里的人都到七七八八了,就是她們幾人最慢。
「快入座。」侯爺夫人也沒有責備之意,就囑咐她們快些落坐。
幾人行禮問安後紛紛坐下,見幾個孫女都一臉笑意,老夫人也很是歡喜。
一家人的團圓飯,雖然多了段旻軒這個客人,但只有他一人便也沒有那麽拘禮,有福堂內只按男女分了桌,也沒置屏風之類的。
年夜飯講究吃得長,吃得久,廚房裡的菜就似是沒有停過,一盤盤的往桌上端,清蒸鯉魚,意寓年年有餘;雜糧什餅,象徵五穀豐登;四喜丸子,圖個喜慶安康……年夜飯上的菜,每一道都是侯爺夫人嘗過了,名字也絞盡腦汁取其如意之處,就為了一家人這一聚。
眾人一邊吃菜一邊敬起酒來,男子坐的那桌,談天說地,舉杯言歡;女眷這桌便時不時行酒令,喝得倒是不多,玩得居多。
這頓年夜飯吃了將近半個時辰,臨到末了,老夫人帶頭開始發紅包。
老夫人輩分最大,府中各個都有紅包,連段旻軒的都給準備了。
「多謝老夫人。」此時沒有拒絕老人家的道理,段旻軒禮貌收下。
老夫人許是也吃多了酒,聽段旻軒這麽講,就拉著他的手說:「都是自己一家人,別和外祖母客氣。」
明知老夫人是口誤,段旻軒心中還是心花朵朵開。
年夜飯尾聲,東院里放起了煙花,有福堂剛好可以看見,各式花樣,色彩繽紛,綻放在空中耀眼奪目。
院中一直放了許久,也不知侯爺夫人備了多少,沈婉婉、寶之和懷錦幾個孩子都樂得直拍掌,蹦跳,世子夫人也不攔著。
就連孟雲卿都抬眸看了許久,記憶中,已然很久沒有這般熱鬧的過年了,於她而言,這個年關的分量很重。
孟雲卿看著空中的煙花,開心的笑了,不遠處的段旻軒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
年夜飯後就是守歲了。
往常都是各房回各房守歲,今年經由沈陶的提議,府中的兄弟姊妹聚在一道守歲。
芷蘭院里有三個寶貝,世子和世子夫人就不留下了,老夫人讓人將西暖閣收拾出來,供他們幾人守歲時用。
西暖閣是早前孟雲卿住的地方,此時再來只覺親切,陳設雖然變了,但初到侯府時的心情還恍如昨日。
「下午的牌九還沒玩夠,今晚繼續,玩到明年去。」沈陶還惦記著玩牌九,下午時就數她的運氣最好,她念念不忘。
沈琳就道:「晚上就繼續玩,不信你還運氣最好。」下午就數她腦門上貼的紅條子最多。
沈楠和沈瑜兩姊妹還小,和她們玩不到一處去,沈妍就領了她們兩人玩翻花繩,沈楠和沈瑜很高興。
沈修進是心不在焉的,只等著這頭到了西暖閣,就尋機會溜出府去了,他是年關也不想在家中過,外面還有一堆狐朋狗友可以約著玩,沈修文又不在,旁人也管不住他,連他什麽時候溜走的都不知曉。
沈修頤外出遊學,年關時都在外地,趕不回來,那玩牌九的就只有沈琳、沈陶、孟雲卿三人了。
三人玩不起來,沈陶便邀了一旁的沈修明和段旻軒一起加入,五人的牌九玩起來就比四人的更多了一些變數。
孟雲卿在段旻軒上家,她不大會玩,下午就是她坑沈琳的,晚間就如出一轍,將段旻軒坑得不輕。
看著他慢慢一額頭的紅條子,她實在抱歉得很,段旻軒卻不甚在意,沈陶則笑得前仰後合。
守歲要過子時,沈楠和沈瑜是最先困的,沈妍也呵欠連天,就帶了她們姊妹二人去裡屋先眯一會兒,總歸她們三人若沒守到時候,也不強求。
剩下的人倒是玩牌九的興緻大些。
再晚些時候,老夫人屋裡的翠竹來送宵夜和點心,眾人便歇下來停了些時候,沈陶雖是鬧得最歡的,可吃了些宵夜點心後,困意也就上來了。
沈琳讓她去睡,她偏不,非說要搭在椅子那裡眯一會兒,讓沈琳稍後叫她,沈琳只得依著她。
只是五人玩的遊戲,忽然少了一人,節奏就慢了下來,節奏一慢,沈琳和沈修明也就跟著犯困起來。
沈琳是拿著牌九,在等孟雲卿叫籌碼時就趴在桌上睡著了。
剩餘三人面面相覷,便都跟著笑起來,就作罷吧,反正還有些時候,不如都眯會兒,沈修明說著也枕著手小憩了起來。
這西暖閣里似是就剩下孟雲卿和段旻軒是清醒的。
孟雲卿清醒是因為許久沒有過這麽熱鬧的年關了,沒有什麽睡意,段旻軒是因為滴酒未沾,這才還清醒著。
這一屋子的人睡的睡,剩兩人在屋內乾瞪眼也委實尷尬得很,便起身在院里隨意走走。
西暖閣的院里也掛了燈籠和彩條,年味正濃。
他們幾人要守歲玩鬧,丫鬟婢子們都沒有跟在身邊,此時的西暖閣倒是清靜,院中便只有並肩踱步的腳步聲。
「你今日很高興?」段旻軒隨口問,聲音很淺,反正也只有他們兩人。
孟雲卿點頭,由於晚上的牌九,對他歉意得很,便也不覺得疏遠了。「很久沒這麽熱鬧過年了。」她也如實道。
她轉眸看他,他笑了笑,也不說話。
短暫的沉默後,他又忽然開了口,「你送的東西,我很喜歡。」
孟雲卿駐足看他。
他想她似是沒反應過來,也不知為何,許是這靜謐的夜裡,略有寒意,昏黃的燈火映得她臉頰一抹緋紅,恰好抬眸看他,就這麽映入他心裡。
下一刻,起風了,燈籠里的燭火晃了晃,也吹落了院中的幾多臘梅。
他俯身,輕輕一吻,暖意落在她的額頭。
恰逢子時,京中的四面城樓上都同時放起了煙火,霎時間,空中絢麗奪目,將午夜映襯得綺麗非常。
孟雲卿震驚僵住,耳邊是陣陣煙花爆竹的轟鳴聲,她也彷佛要湮沒在這喧鬧的轟鳴聲中,忘了動彈。
她也不移目,凝眸看他,段旻軒解下大氅,披在她肩頭,大氅沾了他體溫的暖意,就著煙火爆竹聲,緩緩流淌入心間。
原本就是為了守歲熬著的,聽到屋外的聲響,屋內小憩的幾個便都醒了,先後出了屋,到了院中。
「怎麽都沒叫醒我。」沈陶揉著眼睛道。
沈琳打了呵欠,「我連何時睡著的都不知道,自己都沒醒呢。」
這其中就數沈修明清醒些,一眼望見了孟雲卿身上披著的大氅,有些錯愕。
沈妍和沈楠、沈瑜三姊妹許是睡得熟,這麽大的聲音都沒有醒,也難怪了,平日里這三人都等不到守歲的,今年也不例外。
沈修明就說別叫她們三人了,讓她們多睡會。
沈琳和沈陶紛紛點頭。
這子時的煙花要放許久,眾人就懶懶站在院中看,也不覺得睏乏。城門上的煙火都是官家燃放的,有吉祥的如意花卉,還有各式生肖動物,眾人看得很是有趣。
先前院中的寧靜也彷佛頃刻間被沖淡,唯獨這大麾上的暖意,還提醒著孟雲卿方才的一幕。
煙花里,她轉眸看他,心中似是有何物落地生根。
想起在珙縣初見他時,他冷臉看她煮茶;入江商船上,他接過她手中的書;西暖閣時,他在几案寫字,她倚在榻上看書;麗湖遊船時,他攬她在懷中……再有便是老爺子病重,他給她寫信;她生日,他送的發簪;抑或是方才就著夜風,他親上她額頭……
孟雲卿微微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