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番外1 直道相思了無益

第315章 番外1 直道相思了無益

塵世浮華,有時無比渴盼一段簡約恣意的人生,卻抵不過紅塵俗世的紛紛擾擾,糾糾纏纏。明明想要挽留一段漏指而過的如水歲月,卻無法永永遠遠併攏指縫,手捧人生。

萬丈紅塵里實在有太多太多的無奈,如若王侯貴胄都無法事事遂願,何況普通人呢?

又或許,正因為王侯公卿貴不可言,才會面臨更多的身不由己?

從靖義王府出來時,聶沛瀟很是惶惑。他承認已開始想念從前那段意氣風發、年少輕狂的歲月了——毫無牽挂,只與音律為伴。

可想念歸想念,現實之路還在腳下,依舊有人催促著他不停前進,永無止歇。

抬首望了望天色,落日熔金,暮靄沉沉。再有五個時辰,沈予和出岫便要被押赴刑場,處以死刑了。

而聶沛瀟如今已將全部希望,寄托在了靖義王身上。

請靖義王出面說項,乃是他所能想到的上上之策;

倘若連此人都無法勸動他的皇兄天授帝,那麼他還有一個下下之策。

當然,他希望這下下之策永不會派上用場。

御馬疾馳回到誠王府,聶沛瀟自知,他如今所能做的,唯有等待。

王妃謝佩驪很懂得分寸,並未對他的行蹤過問太多,只備了一桌豐盛晚膳,席間兩人俱是沉默。草草用了幾口,聶沛瀟起身去書房等候消息。

這一等,便過了深夜。

終於,等到應元宮裡來人傳話,道是天授帝讓他入宮議事。

聖書房裡燈火通明,顯得靜謐而又詭異。整座偌大的屋子,唯有天授帝一人在內,正對著御案陷入沉思。

饒是隔得如此之遠,聶沛瀟還是看到了帝王鳳眸里的密布血絲,可見他今夜也是萬分煎熬,萬般斟酌。

聶沛瀟按捺下起伏情緒,已做好了被天授帝遷怒的準備,下跪行禮道:「臣弟見過皇兄,望皇兄降罪。」

「你也知道朕會降罪?知道你還敢這麼做?」帝王冷凝的聲音幽幽傳來,與這滿屋子的書香墨香格格不入。

「有些事,明知不可為,也要為之。」聶沛瀟唯有這一句,他知道其實皇兄是理解他的。

帝王又何嘗不是心如明鏡?然他卻在聶沛瀟面上看到了一絲蒼涼與悲壯。

當年那個瀟洒恣意、放浪形骸的九弟去哪兒了?如今竟被逼成這副模樣?

而自己這個做皇兄的,也算是罪魁禍首罷。

想到此處,天授帝心中頓時軟了幾分,對聶沛瀟的愧疚之意驟然生出,進而洶湧地席捲全身:「平身罷。你要救人,大可直接對朕說,何必拐彎抹角央了靖義王?」

聶沛瀟聞言沉默一瞬,才緩緩起身回道:「因為臣弟知道勸不動您,只會徒增你我兄弟之間的嫌隙。」

一句話,將天授帝還擊得啞口無言。的確,如若今夜沒有靖義王打前站,即便聶沛瀟前來,也必定是無功而返。

天授帝望著御案上的兩樣物件,沒再說話。

擺在帝王面前的,一張是羊皮卷地圖,一張是剛剛擬好的旨意。他將那道明黃絹帛從案上執起,揮手撂給聶沛瀟,沉聲道:「朕如你所願。」

聶沛瀟接過聖旨,立即打開掃了一眼,待瞧見「貶為庶民」這四個字時,不自覺地蹙了蹙眉:「這旨意不妥。」

「有何不妥?」天授帝鳳眸微抬,眸光犀利有如鷹隼。

「您將沈予貶為庶民,實在不妥。」聶沛瀟直白回道:「沈予乃是少見的戎馬將才,這些年沙場歷練,他功績如何,您該比我更清楚。既然如此,為何不再復用他?」

「復用?」天授帝冷笑一聲:「朕復用他,讓他再三抗旨、忤逆朕意嗎?」

「您明知他不會了。」聶沛瀟很是沉著地回道:「這一次他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以後必定不會了。」

「況且,」聶沛瀟頓了頓,神色劃過一絲黯然,「況且有出岫陪伴左右,也沒人值得他再抗旨了,出岫會勸著他。」

「你倒是看得透徹。決定放手了?」帝王忽而轉移話題,問起了這感情事宜。

顯然,這一問讓堂堂誠王更為失意,俊目低垂著嘆道:「不放手又能如何?他二人決心同生共死,我早已是個外人。」

其實,他自始至終都沒走進去過,一直是個旁觀者罷了。只不過他太過自負,將自己當成了局中之人。

而今猛然醒悟,自己從不在這情局之內,一切都是作繭自縛、自迷其中,僅此而已。

聶沛瀟自嘲地哂笑一聲,再看了一遍手中聖旨,這一次,他才發現那旨意最後並沒有蓋上御印,可見還有商量的餘地。

聶沛瀟見狀深吸一口氣,再對天授帝道:「皇兄可知,臣弟去靖義王府時,遇上了什麼事兒?」

天授帝危坐龍椅之上,靜待下文。

「臣弟在靖義王府,看到了北地將領的聯名書函,懇請他出面保沈予一命。」聶沛瀟勾唇一笑,再道:「其實數日之前,他們也來找過我求援。」

「你想說什麼?」天授帝臉色頓沉,話語又開始變得陰鷙。

「臣弟是想說,沈予在北地威望極高,頗受軍民愛戴。如此良才,若為了您心裡的不痛快便棄之不用,實在可惜。」聶沛瀟勸道:「為君之道,知人善用。臣弟斗膽說一句,您從前一直做得不錯,只可惜南北統一之後,反而倒退了。」

聶沛瀟的最後一句話,與方才靖義王臣朗所言如出一轍,天授帝聽在耳中,心思越發沉抑。

不錯,自從南北和平統一之後,他身為帝王越發謹慎了。從前只考慮南熙四州,如今版圖裡多加了北地五州,實在令他極為頭痛。

天授帝終於發現,自己軍中出身,只適合亂世為君,不適合文治江山。因而他才會在北宣歸降這短短一兩年內,犯下諸多失誤,遭人非議。

他也承認,這半壁江山來得實在太過容易,他未能仔細了解民習風俗,更沒做到對南北一視同仁。

究竟是自己對北地心有介懷?還是北地子民對統一之事心生排斥?

為君太久,如今才算是真正的高處不勝寒,唯我獨尊了。

天授帝從丹墀之上負手走下,緩緩邁步到聶沛瀟面前,問他:「既然你不同意這道旨意,不如你來說說,朕該如何安排沈予?」

「如若您當真看他不順眼,便讓他去北地戍守邊關罷。」說到此處,聶沛瀟忽然下跪請道:「臣弟懇請您為沈予封王。」

「你說什麼?」天授帝聞言變色,面上儘是匪夷所思:「封王?」

「嗯。」聶沛瀟再道:「封王,既然他在北地頗受尊敬,您大可讓他管轄北地五州,為您分憂。」

「你倒是會出主意。」天授帝立刻否決:「封王裂土,他會是下一個臣暄!」

眾所周知,臣暄從前是北熙鎮國王世子,臣氏也是北熙唯一一個異姓王侯。他們長期戍守南北交接之處,又有軍權在身,最後終於擁兵自立,推翻了北熙江山,立國北宣。

有這前車之鑒,天授帝自然不會輕易許諾為沈予封王。

「南北才剛剛統一,若給他封王,豈不是與分裂無異?朕是把北地五州拱手相送了!」天授帝的語氣越發肅殺,最後已情不自禁激憤起來:「他一旦封王,日後會形成藩王割據的局面。」

「沈予絕對不會。」聶沛瀟斬釘截鐵地否定道:「他性情如何,是否有權力之欲,臣弟一清二楚。況且……他有出岫相陪,一人剛、一人柔,出岫不會讓他走上這條路。」

「你說得倒好聽!」天授帝冷笑諷刺:「他若當真走上藩王割據之路,就為時晚了!」

「以後如何還是兩說。臣弟只擔保沈予本人,他的子孫臣弟不過問。」聶沛瀟乾脆地道:「以您的能力與智謀,必定有法子鉗制住他,不會讓他擁兵自重,成為第二個臣暄。」

聽聞此言,天授帝依然不肯鬆口:「朕還不知,你竟對情敵如此大方,救了他性命不說,還要為他請封?」

聶沛瀟忽略他話中的冷嘲熱諷,沉吟片刻認真回道:「倘若出岫喜歡我,我必定以正妃之位相待,如今她既然選擇了沈予,我希望她將來的身份不會受委屈。」

他誠懇抬目看向天授帝,續道:「沈予算是我多年好友,為他請封理所應當。既然北地民心不穩,您派他過去,總好過再找其他人。」

事實上,聶沛瀟還有一個顧慮沒有說出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倘若真的將沈予貶為庶民,他將何去何從?天授帝最是性情不定,也許某日又會起了疑心,悄無聲息地再將沈予殺了。

既然必須活在帝王的掌控之中,不若光明正大身居高位,反而能使帝王有所忌憚,不敢輕舉妄動。

身在天授帝的位置,明著給人治罪,要比暗算難得多……

就在聶沛瀟兀自斟酌的同時,天授帝也有另外一番計較——

南北統一之後,總要有人帶兵去駐守北地,不是沈予,也會是別人。屆時更難保證是否會形成「藩王割據」的局面。

至少沈予對仕途不甚敏感,如今看來也毫無野心;出岫又是個有頭腦之人,倘若她肯從旁提醒,沈予應會安分守己。

至於他二人百年之後,子孫資質如何,還不是任自己拿捏?

而且,雲氏的謝太夫人年事已高,壽命不長;雲承羽翼未豐,不足為懼;庄怡然又是皇后的妹妹,是「自己人」……如若出岫願意跟隨沈予去北地,雲氏便少了一位令人忌憚的當家主母,自己也能對雲氏暫時放心了。

如此一分析,讓沈予封王遠赴北地,的確是一舉數得——贏了北地民心,解了雲氏之憂,數十年內不會有藩王之禍,還能讓沈予感恩戴德……

想著想著,天授帝開始不自覺地踱步,遲疑片刻再問聶沛瀟:「倘若朕不同意為沈予封王,你會如何?」

「那臣弟只好效仿靖義王,賦閑府中不問世事了。」

「你這是在威脅朕?」天授帝鳳眸微眯,危險之意盡顯臉上,更襯得一張絕世容顏有惑人之魅。

「不是威脅,是失望。」聶沛瀟很是坦誠地嘆道。

失望?帝王的眉峰狠狠蹙起:「你對朕失望?」

「自從母后薨逝,臣弟不可能對您不失望。」聶沛瀟終於說出心底這番話,長嘆一聲:「但『失望』不代表『絕望』,您總歸還是我七哥。」

失望,是因為曾抱有期望。只要不絕望,便有機會重燃希望。

天授帝瞬間瞭然,他這個九弟,是在拿手足情義做賭,為沈予和出岫籌謀一個未來。如若自己不答應,九弟必將永遠疏遠自己了。

可嘆天家本該無情,帝王本該無心,可自己偏偏如此貪婪,不僅要江山權勢,還想要人情溫暖。

怪誰?只怪蒼天翻雲覆雨,造化弄人。

天授帝旋身重新走上丹墀,取過明黃絹帛,疾書寫下另一道聖旨。然後,他親自取過御印沉沉蓋上,對聶沛瀟道:「讓岑江先去一趟京畿大牢,吩咐下去暫緩行刑。今日早朝過後,你親自去宣旨罷。」

聶沛瀟接過旨意細看,心頭驟然一松,終於肯露出一絲安慰的笑意:「多謝皇兄。」

天授帝似是疲倦至極,朝聶沛瀟擺了擺手:「下去罷,朕歇一會兒。」

「臣弟告退。」聶沛瀟攥住手中的明黃絹帛,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

「經鐸。」就在他走到聖書房門口時,天授帝的聲音忽然幽幽響起:「原諒朕。」

三個字,卻令聶沛瀟眼眶一熱。時至今日,帝王終於肯承認所作所為,這一句遲來的道歉,他終於等到了。

聶沛瀟頓住腳步轉身,遙遙望向丹墀之上的挺拔身姿,蕩然回道:「我是將你當成七哥,而不是皇兄。」

語畢,他再次回身推門而出。

窗外,夜色已漸漸隱沒天際,到了晝夜交替的最後一刻。這黎明來得甚是時候,令人充滿無限希冀。

是時候啟程回煙嵐城了罷!無論以後出岫在與不在,那總歸是他的封邑,有關於她的回憶。

出岫,我總算不負你從前所託。

即便不在局中又如何?他到底還是扳回了一局。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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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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