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好姑娘，向前看

雨忽然之間又變得大了一些，準備儀式做完后，儀仗兵正準備捧起檯子上的骨灰盒，忽然就被人扣住了肩膀。

顧承衍頓了頓，嗓音干啞的開口「換我來吧。」

儀仗兵看向站在一旁的邢偉。

邢偉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蘇尉爭生前最喜歡的學生之一就是顧承衍了，加上這次任務中他也表現突出，空缺下來的特戰大隊隊長的職位，也早就定好。

換他移交骨灰盒也無可厚非。

接到指令后，儀仗兵鬆開了手，往後退了幾步。

顧承衍接過白手套戴上，整理了一下軍容，就伸出手捧起了骨灰盒，蓋在上面的紅旗，邊角被風吹的微微揚起。

走出去的一瞬間，雨水瞬間濕透了他的軍裝，由外而內，一注注的水流順著軍帽的帽檐流下，視線模糊一片。

蘇晚遠遠地站著，眼睫上沾滿了水珠，密密的雨幕中，她只能看見一抹軍綠色的身影一步步往這邊走來，看不清面貌。

冬日的雨很涼，凍得她已經開始顫抖。

顧承衍邁著步子走近，而後在她面前站定，手臂有力的將骨灰盒遞了過去。

姑娘的身影在雨幕中顯得很單薄，小小的肩膀微微顫抖，額前的頭髮濕濕的貼在腦門上，水珠一滴一滴順著下巴滴落。

然後，她忽的抬頭，朝他笑了一下，伸出手接過骨灰盒「謝謝哥哥。」

低低的一聲，嗓音沙啞。

嘴唇凍得發紫，面無血色的模樣，讓他心臟一陣皺縮。

她沒有哭，面無表情的樣子好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可是……如果是真的絲毫不在意，那為什麼眼神會如同一潭死水，驚不起一點波瀾。

他很想伸出手抱抱她，可是規定如此，他必須轉身了。

筆挺的站著，敬了個禮，就轉了身，一步步離開。

而與此同時，蘇晚也捧著骨灰盒轉身。

兩個身影在雨幕中漸行漸遠，如同此生都不會再交集一般。

可是在很多年後，顧承衍在那張軍訓名單上念到「蘇晚」二字的時候，的的確確的驚訝了好久，但好在他演技頗深，從始至終都表演的如同路人一般。

只是姑娘的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動，終究還是打破了他的規則。

路程的原因，顧承衍最先回到了隊列里，眼神看過去的時候蘇晚剛剛捧著骨灰盒上車，穿著黑色喪服的身影，小小的，踏上車的時候，一腳沒踩穩，差點跌倒，站在旁邊的人趕緊出手扶了她一下，才避免了跌倒。

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公交車上，對她的第一印象也是一個內心溫暖的女孩兒，雖然他其實並沒有睡著，但也沒有說破，一個內心溫暖的女孩兒，還是應該被世界溫柔以待的。

所以，他希望，這一次，是她生命中最後一次的不幸，最後一次的感受冷漠和無情。

骨灰盒被送入烈士陵園后隊里留了蘇晚和林靜下來吃飯。

幾個隊里的領導一起坐一桌，氣氛壓抑深沉，沒有人說話，都是默默地吃著飯。

蘇晚匆匆吃完就放下碗筷「我吃完了。」低低的說了一聲，就起身走了出去。

身後，在蘇晚走後，邢偉終於開了口「嫂子，以後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儘管提，不管什麼事兒，我們都趕過去給你解決了。」

林靜搖了搖頭「不用了，你也忙，都是為國家做建設的，不用來了，辛苦了，我會照顧好晚晚的。」

邢偉嘆了口氣，放下了碗筷，其餘的幾個人也沒了胃口一齊放下了手裡的碗筷。

飯廳里再次沉默了下來。

蘇晚出了飯廳，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長長的走廊毫無人煙，外面依舊下著雨。

喪服濕濕的黏在身上，很冷，忽的她感到一陣暈眩，趕緊伸出手扶住旁邊的牆壁，眼前一陣黑，勉強站穩。

視線明亮起來的那一刻，忽的就感覺一陣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滑落，而後漸漸的越變越多，滾滾而下。

她咬了咬唇，不讓自己出聲，但最終還是沒忍住從喉嚨處發出幾聲哽咽，而後越變越大，最後直接變成嚎啕大哭。

手心緊緊的捏著那枚小貓吊墜，尖銳的邊角戳痛了掌心的肌膚。

顧承衍沒吃午飯，毫無食慾，去辦公室換了身衣服，下樓的時候就聽見了哭聲，一開始還是壓抑的，最後直接變成放聲大哭。

他的腳步頓了頓，然後緩步下了樓，在樓梯口站定。

不遠處，姑娘的身影單薄弱小，一隻手撐著身邊的牆壁，一隻手捂在胸前，背對著他。

身上的衣服依舊是濕的。

他頓了頓，還是沒有走上前，只是在原地站著。

從早上他就一直沒有看見她哭，一開始還覺得這麼個姑娘怎麼那麼沒心沒肺的，而後在骨灰盒移交儀式上看見她的眼神，直到現在親眼目睹她嚎啕大哭。

他才忽然明白，她不是不想哭，只是要比別人堅強與倔強。

在他愣怔間，前方的那抹身影忽的停止了哭聲，而後搖搖晃晃的倒了下去。

他驚了一下，趕緊走上前，一把抱起姑娘往醫務室跑過去。

軍醫做了一些簡單的檢查，估計姑娘是早飯沒吃，午飯也沒吃多少，有點低血糖還有點低血壓，開了兩瓶葡萄糖的點滴。

插上針，醫生就走了出去。

顧承衍在床邊站了會兒，眉頭微微蹙著看著床上臉色蒼白的人兒，嘆了口氣，伸出手撥了撥她額頭上濕亂的頭髮，而後走了出去。

回到宿舍，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就又往醫務室小跑過去。

迎面撞到了陳浩和喬惠然。

「哎！你這是拿著衣服去哪兒啊？」陳浩率先開了口。

他沒回答，打算繞開直接走了。

但卻被喬惠然一把拉住了手腕「承衍，蘇隊……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但也要好好照顧自己，你這幾天一直這樣見著誰都不說話，一個人悶著抽煙，嗓子都要給你毀了，你……」

「行了，我知道了。」他應了一聲，就輕輕掙開了抓著他手腕的手，完了又轉身，小跑著離開。

身後喬惠然一直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秀眉皺了皺。

陳浩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膀「算了，他心裡不舒服，咱也就別觸他傷心事了，過一段時間就好。」

喬惠然點了點頭，這才收回視線離開。

……

顧承衍一路跑回醫務室，看著手裡的衣服半晌，又抬頭看了躺在床上的人半晌，果斷轉身，去叫了一個女醫生過來幫忙換衣服。

等的間隙，他站在走廊里點了一支煙，剛吸第一口就被嗆著了。

這幾天抽煙抽的有些凶，嗓子已經發出了抗議。

聲音已經啞了好幾天，這會兒剛抽一口就咳的不行。

趕緊擰滅了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拉開窗戶通風。

忽的一杯水遞到了面前，順著伸過來的手看過去，接了過來，喝了一口「你來幹嘛？」

陳浩輕嗤了一聲「還能幹嘛，看你抽煙抽死了沒。」

他笑了一聲「還不至於。」

「還不至於？你看看你這聲音都這樣幾天了，你在這樣下去，這嗓子必定要費。」

顧承衍喝了一口水，低頭笑了笑，沒回答。

看他的樣子陳浩嘆了口氣「知道你心裡不舒服，可是總得往前看啊，蘇隊走了，馬上隊里事情就得交給你了，這麼大個擔子落你身上，你就這樣對待的？承衍，有的時候你也問問自己，穿上這身軍裝是幹什麼的，你經常問那些新兵的，這回你也問問自己，隔誰身上不都是時刻準備犧牲的嘛。」

陳浩的話說完了，氣氛一時安靜了幾秒。

過了半晌，顧承衍才緩緩開了口，聲音依舊低沉沙啞「我知道，我會的。」

陳浩也沒再說話，拍了拍他的肩「裡面的是蘇隊家的丫頭？」

他點了點頭「嗯。」

「也是不容易，行吧，你在這兒吧，我走了。」

「嗯。」

……

陳浩走後不久，進去幫忙換衣服的醫生也走了出來，拿著換下來的濕衣服「這衣服我給送去烘乾吧。」

顧承衍喝完了杯子里的水，把杯子扔進了垃圾桶，伸手去接衣服「我去吧，麻煩幫忙看著點點滴。」

「行。」

拿著衣服轉身去了一趟洗衣房，等了一陣，等衣服烘乾了又給拿了回來。

進了病房，醫生看他來了，也就走了出去。

他把衣服在旁邊的柜子上放好，找了張凳子在床邊坐了下來，頓了頓，找了紙筆，刷刷的寫了一行字，而後將紙條放在了柜子上。

……

蘇晚醒過來的時候，她也不知道是什麼時間，窗外的天灰濛濛的，雨天都這樣，掙扎著爬了起來，看了一圈四周的布置，估計獅子醫務室里。

她忽然覺得有些口渴，轉頭去看柜子的時候，看見一張安靜的躺在上面的紙條，灰暗中隱隱的看見上面寫著一行字。

抬手去把紙條拿了過來，一行字就落入了眼中，字跡穩重大氣，筆鋒蒼勁有力。

沒有落款，只有一句話。

你要記住，這個世界還是溫暖的，你父親所經歷的這一切，也都是所有的軍人都要擔當起的責任，而這個世界就是因為有他這樣的人存在，而變得溫暖，好姑娘，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