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禍國妖妃仗良將(上)
三日後,旭日東升。
凌無雙與拓跋颺並肩而立,站在沙場的點將台上,聽著台下士兵們激昂的聲音,凌無雙的心間不禁震撼。
年少時,她雖也偷看過父兄點兵,卻沒想到有一日,她會站在點將台上,統領三軍。
比起後宮里爾虞我詐的爭鬥,她更想衝鋒陷陣。她骨子裡的血從來都是沸騰的。
伴著士兵們一聲高過一聲的吶喊,他拉著她,步下點將台。
立刻有侍衛牽過兩匹馬,一匹黑,一匹白,黑的她認識,便是之前摔過她的逍遙。另一匹白馬叫玲瓏。兩匹馬一公一母,均為拓跋颺一手飼養長大的御馬。平日里,兩匹馬便像是一對戀人,一起在草原上奔騰,一起在河邊喝水,交頸親昵。
拓跋颺先牽過玲瓏,撫著馬的鬃毛,輕聲交代道:「玲瓏,她以後就是你的女主子。」
玲瓏似能聽懂他的話,沖著凌無雙嘶鳴一聲,好似在討好新主人一般。
拓跋颺滿意地又摸了摸玲瓏的鬃毛,才對凌無雙道:「孤王扶你上馬。」
凌無雙微頷首,對他欠身施了一禮,並沒有拒絕他的恩寵。
她任他有力的大掌將她托上馬,坐穩后,她轉頭看向馬下的他,眸色深了深,聲音極輕地道:「子慕,珍重。」
她不知道他能否聽到,也不在乎他能否聽到,只想像個朋友一般,與他道別。
入宮半月,他們之間的關係一直很微妙。他對她禮遇有加,溫情脈脈,彷彿他們已經是相敬如賓多年的夫妻。但她知道,他們之間始終有東西隔著。或許在他看來那是深不見底的暗渠,若他一腳踏過來,就會萬劫不復。而在她看來,那是一座高山,只要她努力攀爬,總有一日能翻越過去。
他眼中的神色有片刻的怔愣,才道:「走吧。孤王看著你先走。」
「嗯。」她對他頷首而笑,明明只是清淡的淺笑,在這清晨的陽光下卻格外耀眼,足以讓他記一輩子。
她不像扈達的姑娘那樣皮膚黝黑,看著很是健碩。
即便是這會兒身著鎧甲,柳腰還是不盈一握,再配上那張白皙的俏臉,雖有英姿,卻難免讓人覺得弱不禁風。心生痛惜的同時,也難免懷疑她能否勝任這統領大軍,征討鮮於一職。
她一拉玲瓏的韁繩,面向莫邪的方向,聲音高亢威嚴地吩咐道:「眾將士聽命,出發。」
這一聲,莫名震顫了拓跋颺的心。他忽然意識到,這個女子真真不適合養在深閨,躲在男人的身後,就該與偉岸的男人們並肩而立。
從清晨出發,此時已是晌午,艷陽高照。
凌無雙帶領的人馬這會兒已經走出拓跋人煙密集的地區,寂寥的大地上,只零星的有幾處帳篷。
且不說扈達的天氣寒冷,就是一陣一陣捲起的風沙,也時常迷了人眼。而更遭罪的卻是凌無雙的一身盔甲,壓得她渾身酸痛。她卻不能叫一聲苦。她是主帥,若是連一件鎧甲都穿不了,那將士們的士氣必然低迷。
莫邪行在凌無雙的身側,比她慢一個馬頭,遵循著臣子的本分。
他時不時地側頭打量她一眼,心裡的情緒從輕視漸漸轉化為些微不太明顯的敬佩。
他以為這個嬌滴滴的公主定然會叫苦,即使是扛得住這天氣,那身不輕的鎧甲穿在身上幾個時辰,怕是也吃不消。她卻始終腰板直直地坐在馬上,沒言一聲苦。與她相比,拓跋焰爍從出發開始,就一直坐在馬車上,好個逍遙。
正當莫邪對凌無雙的敬佩越發升華之時,她卻忽然一拉馬的韁繩,舉手做了個停下的動作,吩咐道:「停下整頓,讓士兵們喝點水,吃點乾糧。」
她身側的莫邪一皺眉,提醒道:「公主,拓跋行軍,從來只有兩餐飯,他們出發前已經吃過了。若是公主吃不起這苦,餓了,可以一個人留在原地慢慢吃,之後再來追大隊人馬。」
「本宮的軍令,莫邪將軍聽不懂?還需要本宮再說一次?」凌無雙面色無波,語氣凌厲的反問。
對待莫邪這種過於自負的人,若是事事都與他好說好商量,只怕是很難達成目的。
她現在才是這兩萬人馬的最高統帥,若是許他以下犯上,下邊的人又有誰會將她放在眼裡?而且,她讓將士們停下喝水,吃乾糧,也並非是她不懂行軍時只有兩餐的規矩。
她有她的目的和策略,沒必要事事向他人交代。
莫邪強壓下怒氣:「是,末將領命。」
凌無雙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翻身下馬,走到一棵大樹下,一撩袍子,席地而坐。
素月快步跟過來,將水和乾糧遞給她。
「給。公主。」
「素月,你也坐下休息吧。」凌無雙對她笑笑,吩咐道。
「這不合規矩,奴婢站在一旁伺候公主。」素月趕忙拒絕。
「荒郊野外的,還講什麼規矩。」凌無雙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坐在自己的身旁,剛將手裡的乾糧遞給她,就見拓跋焰爍晃晃蕩盪地走了過來。
凌無雙皺眉看著一臉笑意吟吟的男人,不禁在心裡輕嘲,「她還是頭一次看到行軍打仗,有人坐馬車,弄得跟遊山玩水似的。」
拓跋焰爍還沒走到她的近前,莫邪忽然快步追了上來,攔住他的路。
「王爺,借一步說話。」莫邪壓低聲音,臉色難看地道。
「不用借一步了,你不就是想告她的狀嗎?」拓跋焰爍故意拔高聲音,讓凌無雙聽到。
「王爺!」莫邪本就難看的臉色,這會兒已經徹底的黑了。
坐在樹下的凌無雙雖看不清莫邪的表情,但聽了拓跋焰爍的話還是差點沒失笑。
拓跋焰爍這人,還真不是一般的壞。
「行了,她有她的主意。大不了兵敗,也是她的責任,將軍何必杞人憂天呢?」拓跋焰爍抬起手,本想拍拍莫邪的肩膀,卻見他嫌惡的一皺眉,躲了開。拓跋焰爍只得悻悻地收了手。
「王爺,話豈能如此講?若是當真兵敗,賠上的可是我拓跋子民的性命。」莫邪反駁道。
「本王知道。賠上的還有莫邪將軍的聲名。」拓跋焰爍不緊不慢的丟下一句話,再次將莫邪氣得怒火高漲。他倒是跟沒事人一樣,喜滋滋地向凌無雙走去。
「小無雙!」拓跋焰爍討好的叫了聲,在凌無雙身邊坐下,故意湊近她:「怎麼樣?我夠意思吧?」
「王爺,男女有別,本宮不希望還沒到邊關,閑話就已經傳到了大王的耳中。」凌無雙向旁邊躲了躲,站起身。
素月見狀,趕緊扶著她,一同起了身。
「小無雙,你可真傷本王的心。」拓跋焰爍故作傷心。
凌無雙不理他,向玲瓏走去。
拓跋焰爍這人做事太沒分寸,她可不敢招惹。她以前雖然也算是個江湖兒女,但如今畢竟身份不同,怎麼都要有些忌憚。
拓跋焰爍爬起身,追上她的腳步,繼續逗弄道:「小無雙,你和我一起坐馬車吧!」
「不必了。」凌無雙頓下腳步,面色嚴肅:「王爺,本宮初來拓跋,雖一時還不懂拓跋的人情世故。但,有一點本宮懂。」
「什麼?」拓跋焰爍抬手捋了下臉側的發,笑眯眯地問道。
「軍令如山。」凌無雙從牙縫中狠狠地擠出四個字,生怕拓跋焰爍聽不懂一般,又道:「王爺若是再對主帥不敬,即便您是大王的王叔,本宮也會軍法處置。」
拓跋焰爍被她的狠勁驚得一愣,她已經轉身離去。而這時剛剛走過來的莫邪倒是唇角微揚,似乎心情大好。
她讓拓跋焰爍吃癟,倒也算是給他報仇了。
凌無雙一行人在人煙稀少的扈達土地上行了將近一個月,才臨近鮮於西側。而他們所帶的糧草,因為凌無雙的新規每日三餐,吃得已經所剩無幾,就是不打仗了,都堅持不到他們回去。
屋漏偏逢連雨夜,縱使凌無雙的意志力再堅韌,身子畢竟嬌貴,幾日前就染了風寒,葯喝了一幅又一副,卻是久治不愈。
一時間軍中人心惶惶,據傳她每日不停地咳,戰前安營的時候,已經咳出了血,卧床不起。
主帥營帳,斷斷續續傳來揪心的咳嗽聲。
凌無雙臉色蒼白,唇瓣失了血色,神情虛弱地坐在桌案后。
「素月,去將翱王和莫邪將軍找來。」凌無雙嗓音嘶啞的吩咐一句,又揪人心肺的咳了起來:「咳咳咳——」
「是,公主。」素月領命,才要轉身,就聽帳外有人稟告:「報!莫邪將軍求見。」
「讓他進來。」凌無雙的聲音剛一落下,帳簾便被掀起。
莫邪自外沖了進來,撩袍跪在大帳中央:「公主,我軍糧草只余兩日,請公主下令立刻發兵,攻打鮮於。」
凌無雙端起手邊的水杯,淡定地喝了一口,潤了潤痒痒的嗓子,才不悅地反問:「將軍沒看到本宮病了嗎?」
見她不緊不慢,莫邪心裡的怒火又向上竄了竄:「公主可以留在帳中休息,讓末將帶兵出征。」
「本宮不遠千里來這一趟,就是為了親自贏這場仗。若是你帶兵,本宮養病,那天下人要如何看待本宮?」凌無雙一邊揉捏著發疼的頭,一邊嬌弱地回道。
莫邪再也壓不住怒火,騰的從地上站起。
「公主難道打算為了自己的虛名,賠上外邊兩萬將士的性命嗎?」
凌無雙抬眼看了看他,不以為然地道:「他們生來就是為了主子效力的,將軍何必大驚小怪?大不了陣亡了,多給些撫恤金便是了。」她說著站起身,素月立刻過來扶住羸弱的她。
「將軍,本宮要休息了,退下吧。」
莫邪聞言,黑著一張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將軍是想留下看本宮寬衣就寢不成?」凌無雙冷聲質問道。
莫邪強壓怒火,身側的雙拳被攥得咯咯作響,他原以為她是女中豪傑,不想卻是個禍國妖姬。但如今她是軍中的最高統帥,他縱使再不服,也只能壓下怒火。求她下令發兵。
「還請公主放外邊的將士一條生路。」莫邪撩袍再次跪了下去,難得卸去自負。
「大膽!你還要威逼本宮不成?」凌無雙怒目圓視,當即對帳外吩咐道:「來人!」
旋即,兩個拓跋的威猛士兵撩開帳簾走了進來,跪下領命。
「莫邪將軍擾亂軍心,對主帥不敬。給本宮拉出去,賞二十鞭子,以儆效尤。」凌無雙冷著臉,語氣發狠地吩咐道。
莫邪驚得瞠圓眸子:「大王尚且對我敬重有加,你一個禍國妖妃憑什麼打我?」
別說是莫邪,就是進來領命的兩個士兵也都驚呆了。
「就憑你對本宮不敬,就憑這裡本宮說了算。」凌無雙輕蔑地笑,又吩咐道:「將莫邪給本宮拉下去,再加二十鞭子。」
「你……」莫邪氣怒的剛要開口,就被她堵了回去:「莫邪將軍若是不想延誤軍情,連累外邊的兩萬將士,就給本宮好好的受著這四十鞭子,認清自己的身份。」
莫邪被氣得渾身直哆嗦,卻沒有再吭聲,只能轉身離開去受刑。
凌無雙揉著發疼的頭,又一聲接一聲地咳了起來。
「公主,您的身子若是再不喝葯……」素月剛一開口,便被凌無雙擺手制止。
「去請翱王來。」凌無雙的話音未落,帳簾就被掀了起來。
「小無雙,不用請了。你弄出那麼大的動靜,我就是想清靜的睡會兒覺,都被那群人在夢中給哭醒了。」拓跋焰爍故作誇張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