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7章 運去英雄不自由3
甘陵兵不血刃而入成都,但戰後的日子卻過得比軍旅之中還要繁忙。
飽經戰亂的益州,眼下根本就是一個爛攤子。儘管成都城中倉廩、武庫的錢帛、軍械充足,但放眼全境,遭受戰爭蹂躪的北境郡縣,何處不是滿目瘡痍。
沒有遭遇兵戈的益州南境則陷入了割據自立的局面,郡縣長吏、大姓豪強對待成都的新主人忌憚之餘,還充斥著各種觀望的心思。
退往巴郡的劉備實力不足以捲土重來,但也是處心積慮想要策劃益州多地叛亂自立,他連日來派遣使臣攜帶大批金帛奔走聯絡,想要將大戰初定的蜀地局勢再次攪渾。
一些抗拒西涼軍的蜀地吏士更是藉機打出蜀人自立的旗號,如原為州吏,后逃回家鄉的王累就在廣漢聚集饑民,攻打城邑,引起了周邊郡縣的動蕩。
就連麾下的關西健兒也不讓人省心,大軍入城後幾天,接連出現兵卒擄掠剽劫的事件,飽經征戰之苦的軍漢們一進入到富庶繁華的花花世界,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身處漩渦中心、不得空暇的甘陵只能硬著頭皮,開始著手處理面前這些棘手的事務。
他首先是將堆積如山的蜀錦、金銀從府庫搬到軍營中,遍賞三軍,日日殺豬宰羊,以饗士卒。
等到將這些驕兵悍將餵飽之後,隨即下令出兵平叛,將幾部兵馬派往廣漢等地平叛和防禦劉備軍。
其次是搭建臨時的州府行政架構,勉強讓迫在眉睫的招降郡縣、安撫人心、賑濟災民、勸課農桑等政務依次鋪開。
他採納法正、李嚴等人的建議,採取唯才是舉、不拘一格的原則,繼續辟除許靖、李恢、黃權、鄭度等人為州中大吏,還保留吳懿等蜀將的軍職,讓他們協助關西兵馬平叛、駐防的軍事行動。
為了安撫人心,甘陵對登門拜訪的蜀地大姓獻上的財帛、女子來者不拒,許諾關西兵馬今後執掌益州,仍然會保障他們的利益。
最後就是要安全送走剛剛落幕的益州舊主劉璋及其親族等人了。
劉璋雖然無能,但沒有弄得天怒人怨,州中仍然有一些士民對他心懷憐憫甚至是感激。之前甘陵為了減少蜀人的反抗,對投降的劉璋和他的親族厚待有加,但將他們留在蜀中始終是一個禍患,只要廣漢的叛亂一平定,甘陵就準備派兵將劉璋等人和一眾蜀地珍寶押往長安獻捷。
而甘陵沒有料到的是,明面上王累之流的起兵終究只算得上癬疥之疾,私底下涌動的暗流才可能將他推向懸崖。
···
州府內。
法正行色匆匆,前來求見甘陵。
身著常服的甘陵神采奕奕,不復最初接手蜀地的焦頭爛額,此時正在室中與李嚴侃侃而談。
李嚴儘管在蜀地的戰事中行為反覆,但本身確實不乏才幹和手段。這段時間來,甘陵治理蜀地,許多事情都要向他這個熟知蜀地內情又並非本地大姓的降人問策。
為此,甘陵還許諾要向驃騎將軍閻行推薦李嚴。
見到法正近前行禮,甘陵微微一笑,揮手說道:
「孝直不必多禮,入座吧。腿上的傷可痊癒了?」
法正謝過後入座,沉聲答道:
「腿傷得良醫診治,已無大礙。」
注意到法正語氣有異的甘陵將目光轉到法正的臉上,蹙眉問道:
「孝直有要事稟告?」
法正點點頭,不發一言,意思不言而喻。
甘陵轉向李嚴,李嚴心中一動,瞥了法正一眼,咬了咬牙,旋即起身向甘陵告退。
待李嚴走後,甘陵擺了擺袖子,說道:
「現下孝直可以明言了吧。」
法正沒有在意甘陵語氣中的不滿,他徑直問道:
「將軍不知近來可聽聞流傳在市井間的謠言」
「謠言?」甘陵搖了搖頭,本想譏諷法正小題大做,但話到嘴邊,心思一動,沒有開口。
法正低頭從袖中取出一張方紙,起身近前,遞到甘陵案前,一邊返回落座,一邊口中說道:
「近月來城中民作謠言,流傳散布,這是正收集起來的一部分民謠,其中一首,正可以當下念給將軍聽,『禍蕭牆、亂蕭牆,兄弟相爭引西涼,西涼兵,真正強,紫氣升處當稱王。』」
「此言何意?」
甘陵本不上心,眼光草草掃過幾首,但聽到法正念的這一首后,略一思索,當即拍案大怒。
「這些謠言,都是在針對本將的?」
法正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話。
「這些謠言正看過,言事各異,寓意更是深淺不一,但若深究,恐怕背後之人所圖甚大。」
「所圖甚大?孝直此言,有疑本將之心?」甘陵霍然起身,目視法正,邁步走到中央。
「正不敢,只是人言可畏,將軍為自身計,為蜀中計,還需儘早上書自謝。」
這話讓甘陵心神一震,皺眉不語,身上凌厲的氣勢也瞬間消減了。
「多謝孝直提醒,此事我已知悉,你先退下吧。」
甘陵想了一會,重新恢復常態,他當即讓法正退下。
看著腿腳不麻利的法正消失在庭門后,剛剛強作鎮定的甘陵眉間緊鎖。
法正把這樁事情告知自己,是因為旁觀者清,知道這樁事情的嚴重性。
其他人或是自己的舊部,或是自己的姻親,或是有求於己的降將,或是明哲保身的蜀人,無心之人輕視此類謠言,有心之人則多加揣測,在摸清甘陵心意前絕口不提。
少有人能像法正將問題看得透徹。
而成都雖然離長安山高路遠,但是軍中怎麼可能沒有風聞奏事之人,還有漢中被自己奪了大部分兵權和功勞的裴輯、閻規等人,想必也對自己的專橫咬牙切齒。
這段時間自己為了安定蜀地,所作所為雖說公大於私,但多有逾矩、爭議之處,若再加上私底下這些暗流的推波助瀾,只怕到了驃騎將軍的耳中,這伐蜀之功,反讓自己成了眾矢之的。
或許自己跟那劉璋一樣,要在這益州待不下去了。
···
在出了諸多民謠意指甘陵有心割據,收買人心,不甘人下,密謀稱王后,甘陵雖下令嚴查背後策劃之人,使得城中謠言不敢再肆意傳播,但終究無法剷除有心之人和滋生猜疑的土壤。
心中升起不安的甘陵上書自謝,在處理軍政事務時趨於保守,之前謀划的平定益州全境的計劃也擱置了。
而當這封上書被送到驃騎將軍案前時,閻行放下了其他奏報,認真將甘陵的自謝書看完。
「之前漢中的文衡、正度上書怎麼說的?」
閻行沒有抬頭,向一側候命的主簿孫資問道。
「裴太守、閻護軍都上書彈劾甘侯專制益州,按兵自重,大肆任用蜀人,收買士民之心,威權至重,,,據說,,有稱『成都王』之心。」
「法正呢?」
「法參軍進言,蜀地初定,人心未安,甘侯行事雖有逾矩,然勤於奉公,只是為長遠計,刺史一職不可久懸。。。」
孫資目不斜視,小心翼翼答道。
閻行也對法正的弦外之音有印象,他翹起嘴角,不置可否。
「叔升在書中舉薦許靖為益州刺史,法正為蜀郡太守,李嚴為巴郡太守,東曹推薦了何人?」
「東曹以法曹掾楊君在位明察守正,依制拔擢,堪為方伯之任。」
「楊阜么。」閻行在心中默默推敲人選,東曹推舉的楊阜資歷、能力出任益州刺史一職是夠了,只是楊阜是將軍府的掾史,若要外放,這又涉及到了主府內官吏署用的西曹。
「那西曹怎麼說。」
「西曹掾裴君稱法曹職重,楊君短期不可輕離,還需明公決斷。」
閻行聞言哈哈一笑,彷彿聽這些幕府內外、東西曹的權力角逐也是一樁不錯的趣事。
「孤的這位婦兄,倒是舉賢不避親,鐵了心要讓自家人上位。」
西曹掾裴輯在益州告捷的露布傳到長安后,隱晦向閻行提過裴家的裴俊羈留蜀地,頗得人望,言外之意,就是看上了這益州刺史之位。閻行當時沒有給出答覆,現在他看到嚴授的東曹舉薦楊阜出任益州刺史,急了眼,千方百計想要阻撓成行。
「孤意,叔升乃我起兵時的舊人,義為君臣,情同手足,為吾披荊棘,定雍涼,何嫌何疑。如今伐蜀建功,宜進殊榮,擢為鎮西將軍,都督益州軍事,加食邑兩千戶,特賜以珍寶、衣服、錢帛。」
閻行下了決斷,隨手將甘陵的上書遞給孫資,孫資也心領神會,當即動筆草擬文書,準備事後送往東曹。
「益州刺史,孤意由法正出任。蜀郡太守,就由裴俊試守,至於降將李嚴就依他所請,試守巴郡守,書中還提及他擅治舟師,那就由他負責督造蜀地的舟師戰艦吧。」
···
閻行的決議迅速得到幕府的貫徹執行,有關蜀地官職任命的文書也以快馬發往成都城。
原先還心懷憂慮的甘陵看后頓時大喜,胸頭塊壘盡消,他召集群僚,以文書遍示麾下文武,躊躇滿志,準備要在蜀地大展手腳。
與此同時,暗中籌備退路的劉備也終於得到了一個好消息。經過冗長繁瑣的人事調度后,荊州劉表派出了他的長子劉琦率領荊州舟師溯流而上,荊襄大軍已過江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