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9章 運去英雄不自由（5）

五月，鄴城的閻行率軍抵達大河北岸。

收取中原一戰，是他謀划已久的軍事行動。為了給曹軍泰山壓頂、不得喘息之勢，在開春后，河北、關洛方面的大軍就齊齊出動，多線出擊，打得倉促應戰的曹軍丟盔卸甲、節節敗退。

這就是擁有強大實力的強橫做派。

坐擁河北、蜀地、關中、三河等地的閻行治下已經有能力在不對春耕造成較大影響的基礎上，發動一場進攻性的大規模戰爭。

反觀對手曹丕，治下的中原州郡在被強大敵軍拉入戰爭的泥潭后，雖然以上層高壓迫使內部傾盡全力、上下一致對外，但國計民生卻不堪重負，已然接近崩潰的邊緣。

只是，在全面力壓中原曹軍的大勢潮流面前，終究還是一兩塊迎擊波濤，掀起浪花的磐石。

張郃久攻不下的北城，就是其中之一。

此時，張郃軍在幾度攻城無果后，不得不停止攻城，選擇休整人馬，恢復士氣，以備再戰。

而守城的曹軍相比起之前黎陽、東武陽剛淪陷的時，士氣已經恢復重振，儘管在城頭上遠遠望見有大量敵軍增援前來，也不畏怯，只是投入到新一輪的加固城防、緊張備戰中。

得知這種情況，剛剛率軍入駐營地的閻行顧不上歇息進食，就親自帶著麾下的一班將士外巡敵城，實地觀察山川地勢，謀划攻城之法。

在城外高地從側面眺望北城城防時，閻行盯著矗立在大河北岸的城牆，若有所思。

將領張郃跟隨在側，暗中觀察驃騎將軍的神色變化，內心忐忑不安。

這位驃騎將軍雖出身草莽，但卻雄略天授，艱難百戰，屢破強敵，如今年過四旬，仍是精力充沛的年紀，就已經雄踞北國、傲視群雄，基業蒸蒸日上，給人望洋興嘆之感。

對待攻城不利的自己，他會如何處置呢？

就在張郃憂心忡忡之際，閻行終於有了反應。

他環視身邊的文武，俄而把眼光投在張郃的身上，問道：

「張將軍，你以為北城屢攻不下的癥結何在？」

張郃心頭一震，連忙近前應道：

「末將以為，曹軍雖分築二城，南北實為一體，南城人馬、糧秣源源不斷，北城無後顧之憂，守卒戰不旋踵，故大軍連日攻城，仍然無法攻克。。」

「嗯，正所謂摧其堅，奪其魁，以解其體。攻城之要，務在破其一點，既然北城有南城為援，圍困不是破城的辦法，你以為，現下曹軍哪一段防線可率先突破？」

「。。。當從水面截斷浮橋，隔斷南北兩城的連接，如此曹軍南北不復呼應，我軍趁勢而進，北城就能一戰而下。」

「既然你明白這個道理，可有遣軍突擊河上浮橋？」

閻行目光重新轉向遠近的大河和北城，臉色冷峻幾分，言語間雖不見怒氣，但感覺到驃騎將軍威嚴的張郃的汗水已經簌簌而下。

他惶恐請罪。

「末將無能，也曾派遣軍中選鋒健兒乘小舟突襲浮橋，但曹軍河上有舟師護衛，又設置了鐵索、木排，健兒們履鋒冒刃，仍然無法靠近浮橋。」

在逐漸與河北的關西兵馬形成以大河為界、南北對峙的局面后，曹軍為了加固大河防線，已從荊州重金求取船材、匠人，耗費大量人力物力組建一支小型的大河舟師，專門用來巡視、護衛河上防線。

而作為實力強大的關西軍一方，閻行著眼長遠，也在之前被擱置的河東舟師的基礎上開始擴編舟師，為了減少來自長安的反對聲音，閻行還在鄴城下令挖掘玄武池，用來訓練新的舟師。

只是張郃麾下沒有舟師，閻行治下目前唯一一支勉強拿得出手的河東舟師，暫時劃歸到另一名軍中宿將徐晃的麾下，這可不是張郃能夠調動的。

閻行的臉色稍霽，他對張郃下令道：

「這幾日，要恢復對北城進攻的勢頭，同時挑選軍中擅長水性的士卒，把曹軍的船隻、浮橋、木排、鐵索等情況摸清楚了。」

「諾。」

張郃在心中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是有驚無險地過關了，振作精神奉命行事。

「彥材。」

「在。」

閻行轉首吩咐一直以來常常跟隨自己行軍打仗的記室書佐傅干。

「傳孤的軍令，讓徐公明把河東舟師調過來。」

···

北城。

守城的曹軍將士發現，在城外敵軍來了不少人馬增援后，對方的將領又下令恢復了之前的攻城勢頭。

接下來幾日，敵軍士卒都對北城展開了輪番進攻，一開始曹洪也頗為緊張，但幾日攻城過後，看到西涼軍的攻城並不能有效威脅到北城，且隨著傷亡人數增多，進攻勢頭再次變緩，曹軍上下內心才鬆懈下來。

按這個態勢發展下去，十天半個月後，攻城的西涼軍將校就得下令停止攻城，休整人馬了。

到了第七日，一大早，西涼軍就發動了進攻。

在榻上被稟報的親兵驚醒的曹洪心中雖然煩躁，但還是傳令軍中將士按往日調度上城守備，自己匆匆洗漱梳理過後，則讓親兵幫助自己披甲，準備親自登城指揮城頭守備。

他雖然貪財枉法、專橫軍中，但畢竟是征戰多年的曹軍宿將，知道守城這種大事，務必時刻警惕。若是主將一日不重視，底下那些軍吏、士卒就會更加鬆懈，有的甚至會玩忽職守，讓城池的守備大打折扣，一不小心就能讓城外的西涼軍抓住機會趁虛而入。

只是他還不知道，這一次城外的關西兵馬真正進攻的方向，並不在城牆上。

大河上，霧氣還沒消散。

「傳令下去，不打旗令了，讓前面的艨艟都聽清楚旗艦的鼓聲，只要鼓聲一起，就給乃公進攻，狠狠撞沉曹軍的那些船隻。」

指揮河東舟師的將領馬藺站在樓船爵室的女牆邊上，瞪大眼睛遠眺河上的曹軍舟師、浮橋，但只一會兒，他就失去了耐心，徑直指著還瀰漫著霧氣的河面發起了進攻。

他原本在徐晃軍麾下，已經攻克黎陽重鎮，隨時都準備渡河與南岸曹軍作戰。不料驃騎將軍的一紙軍令，就讓本不願意指揮舟師的他火急火燎帶著河東舟師的三十多艘大小戰船順流而下，趕來此地配合河北降將張郃率領的軍隊作戰。

戰船隨流而下，途中有沒有砥柱這等險地，速度倒是奇快，只花了五天時間就趕到指定地點。因為驃騎將軍擔心被曹軍巡邏的艦船提前發覺關西軍水上進攻的準備，所以讓河東舟師靠著北岸先下碇石停靠休息，到了夜裡再繼續順流前進，趕在次日清晨對曹軍的舟師和艦船發起突襲。

但在得知曹軍舟師規模后的馬藺看來，這簡直是多此一舉了。

舟師的編練、戰船的打造都是耗時長久、所費龐大的投入，曹軍一兩年間倉促打造的舟師，根本是畫虎不成反類犬，二十來艘船隻，僅僅能夠載人巡邏而已，哪裡能夠打什麼水戰。

馬藺沒有指揮過水戰，但不妨礙他藐視同樣弱小的曹軍舟師，他也懶得使用那些繁瑣的旗令，自信地下令前軍壓上，直接開打。

而事實證明，曹軍倉促打造的舟師確實是不堪一擊。

擔任前鋒的十艘艨艟戰艦衝過薄霧，碰見在河上例行巡防的曹軍鬥艦、走舸戰船，在指揮的軍吏的喝令聲中，艙室內的棹夫一陣發力，裝備著鐵犁頭的多艘艨艟就朝著還在吹號預警的曹軍戰船狠狠撞了上去。

「彭——」接連幾聲衝擊聲過後，首當其衝的曹軍戰船破碎解體，餘下巡防的戰船畏懼河東艨艟，連忙掉轉方向逃竄，不敢擋河東舟師的鋒芒。

「快，派走舸上去。」

馬藺所在的樓船緩緩靠前指揮，他望見河上巡防的曹軍戰船僅經一輪衝擊，就或毀或逃，根本沒有反擊的能力，連忙下令派遣載著刀斧手和鐵匠的走舸向前。

剛剛充當前鋒的艨艟戰船沒有靠近浮橋，轉而負責護衛河上、清剿落水的殘敵，而走舸上的刀斧手則砍伐木排，鐵匠用火爐熔斷鐵索，他們前後協作，加緊清除障礙，然後再一舉將曹軍的浮橋摧毀。

「哈哈哈。」看到大功即將告成，暢快大笑的馬藺內心早就一掃之前受命統領舟師時的不快，他拍著女牆的牆垛，繼續催促下令道：

「快，快，轉舵，跟乃公一起堵住曹軍水寨，用火箭射他母婢養的小曹，哈哈哈。。」

關西兵馬連年與曹軍對峙、鏖戰，對佔據中原、矢志對抗閻行的曹家頗為熟悉，軍中戲稱曹操為大曹，曹丕為小曹。

在馬藺並不恰當的軍令下，河東舟師餘下的戰船跟隨馬藺所在的旗艦一同轉向，前後排開壓向曹軍的水寨方向，準備利用火箭射擊，火燒寨門，堵死曹軍大多留在水寨中的戰船的出路。

另一處戰場，北城城頭上。

剛剛登上城牆，目睹城頭守卒打退城下西涼軍一輪試探性進攻的曹洪內心放鬆下來，還來不及調兵遣將，就接到軍吏稟報說河上浮橋方向好像出了變故。

「快，去看看。」

曹洪開始緊張了，發福臃腫的身軀一陣跑動，引得周邊士卒鐵甲聲嘩嘩大作，跟著在前後趨行。

跑了一段，開始喘氣的他顧忌形象，只得指著城牆上修建的一座監視河上的望樓，讓手腳麻利、眼力好的另一名軍吏先趕過去，在樓上看清楚了再向他稟報。

頃刻，氣喘吁吁的軍吏來報。

「霧氣還未散去，河上的情況看不真切，只聽到有金鼓之聲，還隱約有火光閃動，似乎，似乎是敵軍在河上發動了進攻。。。」

「水營的戰船呢，快，傳令水營，讓他們不惜一切代價，都要給我保住浮橋！」

這下曹洪顧不得形象了，朝著身邊傳令的軍士嘶聲大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