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那點棺材本你想都別想
卿羽暗自心驚,二師父向來嚴肅冷酷,自小就對他們師姐妹定下諸多嚴禁規矩,留宿陌生人更是頭等禁令,這下可該如何跟他解釋。
白露跟何當鬧累了,跑過來大大咧咧道:「二師父可是說廚房?當然是我跟毛毛新蓋的了!原先的那個……不小心被我燒掉了,不過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看看我們新作是不是比先前的更氣派?!」
嚴城微微眯了眼睛:「是嗎?」
白露理直氣壯地連連點頭,周顧望了新起的茅屋一眼,打了圓場,說:「嗯,是挺不錯的,」目光落在卿羽面上,「師妹辛苦了。」
卿羽臉頰微微一熱,連忙道:「不辛苦的,都是師姐的功勞。」
白露朝卿羽使了個眼色,又哈哈一笑:「莫要說這些個沒用的了,我特地做了好飯好菜給師父師兄接風!」
何當啊了一聲,恍然狀:「我突然想起來,我們在山下吃過了,你們吃吧。」
白露眼一瞪:「不行,我辛辛苦苦做的,就算吃過了也得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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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滿席豐盛的菜肴,眾人面上維持的笑容很有深意。
白露卻異常興奮,不僅將座位逐一有序為大家安排好,還細心地一一分配了碗筷,熱情招呼大家前來就餐。
見眾人面面相覷遲遲落實不到行動,白露很是疑惑:「怎麼?」
卿羽不忍拂了她的興緻,配合地夾過一筷子竹筍,嘗了嘗,讚不絕口:「師姐的廚藝大有長進呢,難不成專門為師父與師兄接風,所以才將這菜做得這般美味?可惜了師父師兄不在家的日子,我卻沒這等福氣。」
白露眼睛一亮,頓時來了精神:「果真?」見卿羽點頭,也忙夾了一筷子放在何當碗里,「既然毛毛都說好,那便是真真確確的好,大師父,這回看你怎麼評!」
何當面露為難之色,又見白露這般欣喜期待,心一橫,屏息將這菜放入口中,堪堪嚼了一嚼,連味道都不忍細品,便生生將那粗糙一團咽了下去。
「是不錯,」何當重重點頭,一副狠下心來為虎作倀的表情,「大家都該好好嘗嘗,這等手藝,去酒樓當大廚都沒問題!」
白露歡呼雀躍:「我在做的時候就知道這道菜是最美味的,於是特地多炒了些,鍋里還有,能再呈上兩盤了,我這就去——」
眼見白露那身影一閃即逝,不給任何人阻止的機會。何當倒了杯酒一口飲下,笑得一把辛酸淚:「卿羽啊,我的好徒兒,快快告訴師父,哪些菜是你做的?」
卿羽搖搖頭,滿是歉意:「師姐說要親自下廚為師父師兄準備飯食,她將活計全包了,我連鍋鏟都沒碰著……」
何當一臉死灰。
眨眼間,白露端著盤子歡歡喜喜進得門來,何當趕在她勸吃之前,宣布了一件大事:「為師這番回來,就是已在他處找了新的住所,從今往後,咱們也是落地城裡的大戶人家了,哈哈!」
「哇哦!是嘛?!」白露驚喜不已,順手拿了個豬蹄遞給阿黃。
何當伸手要搶的動作撲了個空,眼睜睜看那僅剩的一隻豬蹄被阿黃心滿意足地啃著,很是沮喪:「想不到在你心裡,為師還比不上一個畜生。」
白露嘴角抽了抽,又討好似的揪住何當的袖口,再跟他確認一遍:「搬到城裡去?此話當真?!」
何當大約還在生著她將豬蹄給了阿黃那隻所謂的「畜生」,卻沒有給自己的氣,氣哼哼地將袖子自她手裡扯了回來,打鼻腔里冷冷哼出一個「嗯」。
白露一聲歡呼,又很認真地向何當請教:「那請問師父,我們的新家在那座城裡呢?」
何當看了一眼被阿黃啃得乾淨得發亮的豬蹄,更加用心地剔牙,對白露的話充耳不聞。
白露不死心,還要繼續追問,周顧替他答了:「月涼城。」
白露默念一遍才猛然反應過來:「那不是大燕國的京城么?!」
周顧點頭:「正是。」
白露愈發興奮,兩隻眼睛閃著明晃晃的光:「那可是這天底下最繁華的地方啊,如此我將飯館開到那裡去,大燕國的百姓可就有口福了!」
卿羽恍然。她原以為白露這般歡樂是因為常年在山中與叢林灌木鳥蟲禽獸為伍,頗是嚮往城中生活,卻不想是為了「發揚」自己的廚藝。
白露還沉浸在自己開餐館、秀廚藝、賺大錢的美好憧憬里,何當恰合時宜地插話進來:「既是月涼城那樣的繁華之地,房價與租金可不是一般的貴,想開飯館,沒有本錢就趁早死了這條心。」
白露兩手抵著下巴,眼睛忽閃忽閃地望著何當:「師父不是做著買賣呢嗎?拿出個供我開飯館的本錢不跟玩兒似的?」
何當面色一頓,怒道:「我那點棺材本你想都別想!」
白露眼睛一亮,喜道:「等我賺了錢,給您打副金棺材!」
何當拍案而起:「滾!」后拂袖而去。
白露瞠目結舌,悄悄跟卿羽咬耳朵:「大師父不是讓我滾嗎?怎麼他自己先……」
沒等她說完,卿羽噗嗤一下,剛喝到嘴裡的稀飯噴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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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本是喬遷之喜,但在祁嵇山生活了十年,難免會有不舍,最不舍的,當是阿黃。
許是阿黃察覺到了他們要走,連著幾日都沒再過來串門,以至於白露走的時候,一步三回頭,很是感傷。
但這份感傷在來到新家之後,就完全被興奮代替了。
舉目當今天下,大燕是當之無愧的強國,月涼城又是大燕國的國都,繁華程度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更可喜的是,新家是個很簡潔的小院子,統共六間房,院中有棵槐花樹,正值五月,花香襲人。卿羽一眼看中槐花樹下的圓桌圓凳,往後天氣熱了,便能在樹下用晚飯,還能納涼。旁邊擱了一口缸,養了幾株睡蓮,幾尾錦鯉,十分愜意。
白露磨刀霍霍要在餐飲上干一番事業,第二天一大早就飛出去了,直到傍晚才回來,喜滋滋地告訴大家她已經在北街尋了一處房子,地段和價位都算合適,盤下來幹個一年半載的,收益好的話,三個月賺回本錢不成問題,六個月後就能坐收盈利。
但話說回來,眼下最亟待解決的,是錢。
「好師父,你就借我點錢吧,等我賺回來,連本帶利加倍還你,好不好?」平日里潑辣刁鑽的白露,也只有在問人借錢時,才會如此溫柔可愛了。
何當將一根黃瓜咬得嘎嘣脆:「要頭一顆,要錢沒有!」
白露軟磨硬泡:「好師父,徒兒求求你了,徒兒畢生只有這麼一個心愿,若不能實現,定會悔恨終生,你真就忍心見徒兒在痛苦和怨恨中過一輩子嗎?」
何當仍不為所動,別過頭去又摸一根黃瓜啃了。
白露的耐心本就少的很,被他這麼一氣,更火了,拍著桌子叫道:「你就是一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吝嗇鬼!你徒弟有難了你都不幫,算哪門子師父?既然如今對我不管不問,那當年又何必撿我回來?早該讓我活活餓死,也不會有今天這麼些難處了!」
嚴城一拍桌子:「閉嘴!」
白露噤了聲,一腳踢翻凳子,跑出去了。
卿羽看了兩位師父一眼,似怨似嘆,緊跟著追隨白露而去。
眼見她倆一前一後出了門,嚴城看了一眼還在吃黃瓜的何當,道:「你也不能太慣著她了,你看看,現在她都成什麼樣子了?沒大沒小,像什麼話?!」
何當站起身彎腰去看水缸,伸手撥弄了一下嬌小的睡蓮,一條黑色的小錦鯉倏地遊了出來,唇角若隱若現一絲慵笑:「沒什麼慣不慣的,日子嘛,是要打發的,若是連這點樂子都失去,豈不無趣?」
嚴城一聲輕嘆,還想再說什麼,何當卻忽地直起了身,拂袖道:「剛搬了家,好多事情還在等著去做,凡事不要糾結在這些細枝末節上,我們沒這個時間。」
嚴城略略一頓,點頭以示應下。何當回過身來,已是滿臉的如花笑靨,哼著小曲兒邁著輕快的步子去了房內。
卿羽一路追著白露出了門,眼看她腳步飛快地穿過一條街,轉個彎就不見了人影。卿羽急的直冒汗,轉過兩條巷子,然後悲劇地發現,自己迷路了。
跟丟了師姐,自己還轉了向,她真想給自己一拳,笨!
對於月涼城,她的印象只止步於祁嵇山下的幾個村落,以及城西的幾條街道。生活在山上的十年間,雖則有時也下山購換物品,但到底是不熟,如今身在城中,更何況還是在晚上,月黑風高的,不迷才怪。
她拉住一個路人問路,但又不知道家在哪條街哪條巷,路人像看瘋子一樣看她,連忙甩開袖子走了。
完了完了,卿羽又漫無目的地又橫穿了兩條街,悲哀地心想,照這麼個轉法,轉到明天也找不到家門。
夜色幽靜,路上行人漸少,一陣風吹來,她冷不丁打了個寒顫,抱住自己的雙臂拐進一條巷子,唉,要讓大師父知道自己的遭遇,準會笑掉大牙。
沿途的燈光微黯,身側的牆壁映出兩道人影,她緩緩放慢了步子,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側了頭向後看,但見兩個邋遢男人,一胖一瘦,正一臉淫笑地望著她。
見她發現了他們,那胖子嘿嘿一笑,率先邁步上前:「小娘子,是不是迷路了?要不要讓哥哥帶你回家?」
卿羽驀地心驚,抿緊了唇,後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