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遺詔
齊媯回身望著他,緊蹙著眉頭。「皇上,你是要臣妾怎樣呢?」說完竟是說不出一句話來,所有的委屈與辛酸全都放在心底,以為自己會一直平靜下來,等待歲月的清洗,最後只剩下雲淡風輕?然而事實上不是這樣的,當你面對他的無理取鬧,面對他的絲毫不給情面,你都無法將他針對你的過往全部忘記。
劉義隆見著她眼圈通紅的那一刻,就慌了神,其實他從未捨得叫她流淚,從未想過要將她傷害。
「皇上是不是覺得,臣妾這般懦弱的人,可以毫不在意她的感受呢?還是覺得,臣妾所說的,一直都無足輕重呢?」齊媯一步步走向她,羸弱的身子不欲隨風飄散了去。
劉義隆就這樣定定地看著她,看著她一步步走向自己,手不覺地緩緩伸向她。「皇后……」
齊媯含淚一笑,別過頭看著風吹過女牆旁的樹葉,拂過相思樹梢,掠起耳際的髮絲,清風明月走過,他再也不是當年清澈中夾雜憂傷的少年,再也不會時是在自己的耳畔輕輕喚一聲「月兒……」的清癯少年,那些時光,都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他能喚自己的,不過是一聲「皇后」而已;那種突然而然的絕望與心殤,竟是不知從何說起。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從英娥的未來考慮的,你能理解她,為何卻又不能理解我呢?」劉義隆輕聲問道,想要伸手去拂過她那骨節突出的手,那叫人看著瘦弱得叫人心疼的手,可伸到半空中,最終還是悄悄縮了回去,不知為何,於她,除卻那又愛又恨的感覺,還有一種不敢輕易褻瀆之感,於自己,她就是這天上人間唯一自己渴望她能全心全意對自己的人,能夠與自己交心又能毫無芥蒂的人;可此刻二人卻並不是這般,所以他有不敢,也有害怕。
齊媯回神。「誰能考慮誰的未來?誰又能知道誰的未來會是怎樣?若是能,皇上能告訴臣妾,臣妾的未來會是怎樣的么?」
劉義隆一時語塞,望著她突然一副平靜的模樣,竟有些無所適從的感覺。
齊媯頷首轉身。「皇上,臣妾只能懇請是讓英娥自己做主自己的婚事,懇請!」說完,便自行向房內走去,不再理會身後愕然的劉義隆。
然而,英娥的婚事不僅僅是以王僧綽人品以及能力的好壞來判斷的,還有朝中的政治局勢與派系之爭,就如今與劉義康站在一起一個派系的劉湛與皇上在一條戰線上的殷景仁,在朝中明爭暗鬥,甚至到了相互撕起來的地步;劉義隆雖是身子不佳,但對於朝堂上的事情,還是知曉得一清二楚的;所以,除卻覺得王僧綽是王曇首之子,除卻王僧綽才德都是上等之外,他還可以藉助王曇首是老臣的機會,拉攏朝中其他的大臣,將劉義康所培養起來的派系一一打敗,摸清他們的罪行,一舉拿下。
劉湛與殷景仁結怨越來越深,此刻劉義康在朝中的勢力越來越強大,劉湛便依靠劉義康的勢力,不停地排擠殷景仁;當初劉義隆喜歡劉湛是因為他擅長談論經邦治國之略,熟悉前代歷史掌故,每每在劉義隆面前說起,都是條分縷析,聽著忘寢,每每晨間進宮,至晚間才出來;到如今,他不時在劉義隆跟前說起殷景仁的各種不滿,以及在朝中與劉義康行事武斷,恣意妄為,都叫劉義隆極度不滿;暗地裡,已經將劉湛與劉義康的所作所為都記錄下來,只等到一定的時機,便要將他直接除掉。
殷景仁與劉義隆之間本已交心,雖知曉劉湛對自己心生記恨,卻一再密信提醒劉義隆:相王劉義康權勢太重,並非國家久遠考慮,應該對他稍加抑制。
因此,英娥的婚事,最終還是沒有按照齊媯的想法,依舊由劉義隆安排,嫁與了王僧綽。
齊媯從此一病不起,從此拒絕面見任何人。
劉義隆則是病情加重,眾人覺得都已經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了,不得已起草了託孤詔書。
按劉義隆的意思,他最中意的,始終是他的太子劉劭,如今也已經十四歲,精通史書,在朝政上也能處理一些政務,所以,託孤詔書上寫的,便是劉劭之名。
劉義康含淚寫下詔書,對劉義隆道:「皇兄,你的身子還未到那一步,實在不必現在寫……這個。」
劉義隆面如金紙,躺在床上喘息著。「此乃是沒辦法而為之,朕現在這樣的身子,誰也不知能不能挨到明日。」說話期間,竟也是停頓了好幾次。心中心心念念的,竟還是坤德殿那個同樣病重的女子,而看到眼前的劉義康,心中卻又升騰起一股怒意。
劉義康含淚過來將他的被子蓋好,輕聲道:「皇兄不過是舊病複發,往年也有類似的情況,不過是今年的病情稍微重一些罷了,豈是就有你想的那般嚴重。」
劉義隆並不答此話,只道:「四弟,若是劭兒繼位,還望你能效仿當年的周公,輔佐劭兒治理宋國天下。」
劉義康點頭。「皇兄放心,臣弟與皇兄一樣,都希望這宋國天下太平,盛世永昌!」張嘴欲告訴他,皇后的病情也十分嚴重,卻又不忍叫他難過,只能將此話咽回去。
而劉義隆卻將這話記在了心裡,道:「那朕就放心了。」
這日回到府中,將此事告訴了劉湛與殷景仁,心中悲痛難忍,想起曾經三位兄長,也就剩下這一位,這些年來,一直常伴左右,已是兄弟情深了,卻不到他現在病情如此,只恐生死永隔了。
劉湛聽了說了詔書之事,卻當即道:「天下艱難,詎是幼主所能御!」言外之意,便是劉義隆託孤之事是極不應當的,劉劭不過十三歲小兒,如何能處理國之大事?
當時劉義康因心中悲痛,並未去理會此話的至關重要。
而殷景仁卻是將話記在了心裡。
劉湛卻是與孔胤秀等人擅自前往尚書議曹,索取當年晉成帝去世,改立他弟弟晉康帝的舊檔案,意在告訴劉義隆,若是他駕崩之後,不是讓其幼子繼位,而是讓賢於劉義康。
但此時劉義康卻並不知曉,在劉義康看來,朝中由皇兄掌權,自己輔助,是讓整個宋國變得更加昌盛繁榮,而並不存在奪位之心;一則他對兄長的親情的看重,二則後宮的皇嫂依舊是少年時為之傾倒的女子;所以,劉湛他們暗中所行之事,他渾然不知。
卻不想,半月之後,劉義隆的病情卻突然有了好轉,日日進食量開始增加,劉義康倒是欣喜異常,私自去了後宮,見到了齊媯,她卻是依舊面如金紙,看得叫人心疼不已;說起英娥的事情,便是不言不語,眼神木然。
「皇嫂,現在英娥還是不錯的,這些日子沒能來見你,估摸著也是新婚燕爾,你不必擔心。」劉義康安慰,卻又覺得詞窮,想當年見她時,她是何等嬌俏可人的女子,到如今鬢間白髮閃現,臉色慘白,恍惚是一瞬間的事情,禁不住嘆息不已。
齊媯嘴角揚了揚。「多謝你了。」
劉義康欲言又止。
「英娥的事情,我作為皇后也成了一個笑話了。」齊媯磕上雙眼,不再言語。
劉義康看著她,起身輕聲道:「你自己要保重。」
是夜,魚兒將她扶著坐在床上,手裡握著那檀木盒子,緩緩問道:「他,這些年還好嗎?」
魚兒這些日子因為劉武的事情,已然是心力交瘁,這段時間眼見著齊媯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而己未交給她的盒子,卻並未見她拿出來,可見她不曾想過離開這一潭死水的皇宮,今夜見著她突然手中握著這個,又問起劉義真來,心中忽又生出了一絲希望來。「他,不再是當年那個傾城的少年了,從歷陽之後,他幾乎一夜白頭。」
是啊!歷陽,歷陽是他的生死劫;在最無助的時候,他等不到任何希望的時候,自己都不曾能夠幫到他。「后呢?後來如何去了袁毅那裡的?」
「謝姑娘將替死的屍首運回京師之後,又到王爺藏身的地方,想要找個安身之所,卻也是機緣巧合,袁毅那種不問世事的性子,加上有皇后您這一層保護/傘,於是便投去了袁府。」魚兒娓娓道來。「再後來,我們發現,袁毅是一個奇怪的人,他告訴王爺,皇后您的身子會在元嘉十七年達到最壞的程度,若是不再這個時候將您從宮中救出來,便會……便會……」
齊媯點頭。「我知道了。」聽魚兒說起這個,便想起當初在袁府之時,他中毒醒來之後,便問起府中自己的情況,當時便是覺得有些奇異,如今想來,他果然不一樣。
「所以,後來王爺與袁公子便是潛心研習醫學,日日在藥房內待著,如今娘娘手上的這藥丸,必是對您有幫助的東西了。」魚兒指著她手上的葯。
齊媯垂眸看著手中的盒子,笑道:「後來,他身邊可有什麼人?」
魚兒搖頭。「娘娘,你可願意出宮,與王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