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向氏看向懷裡的女兒,心裡又是憐惜又是愧疚,其實此次,她也是帶女兒出去給各家夫人看看,原想著多留女兒兩年的,只是峰兒在戰場上屢受糧草的桎梏,自家老爺早年又傷了腿,已退出朝堂,即便有什麽風吹草動也不能多幫峰兒,楚王爺也時常不在京中,京中還得找一個能時時關注朝堂動態的人。
她和老爺商量了,決定早些給女兒定個如意的人家,也為峰兒拉一個幫手,看著女兒天真爛漫的模樣,向氏心裡不禁湧上些許苦澀。
翼王妃素來與京中貴婦交流不多,平時誰家辦個花宴、詩會之類的,她也很少到場,不過此次翼王妃主辦的花宴卻來了很多人,堵了整整一條街,馬車一直從街頭停到了街外,向氏和沈明錦一行幸虧出門得遲,不至於堵在中間,只悠悠地跟在後頭。
自沈明錦和向氏一起去敲了登聞鼓後,以前對這個兒媳還有些不滿,如今是一個大反轉,心中十二萬分的滿意,此時正閑著,便有心提點她翼王妃的事。
向氏溫聲問道:「明錦,你對翼王妃可熟悉?」
沈明錦上一世便將這些京中貴婦人的事捋得條理分明,只是婆婆問起,沈明錦卻不好答,只道:「聽管嬤嬤提起過幾句,說母家是靖遠侯府,膝下有兩子,和翼王琴瑟和鳴。」
向氏看著沈明錦略微拘謹的樣子,和善地笑了笑,翼王府的二公子都到邵府來搶人了,她不信以沈明錦和趙益之的淵源,沈明錦不會多問幾句,譬如那趙益之為何被送出府,跟著江湖術士過活?
見兒媳微垂著頭,向氏略過趙益之,只從翼王妃說起。
翼王妃李氏年輕時也是京里一等一的美人兒,當時上門提親的人也將靖遠侯府的門檻踏破了,不過李氏卻是生性孤傲,非皇親貴族不嫁,她父親靖遠侯費了許多力氣才哄得皇上下旨,將她賜婚給當時的四皇子翼王。
若不是翼王當年在她懷趙益之的時候,看中了耶律國的美人月漪,翼王妃這一輩子就足以傲視整個宗室里的貴婦人了。
夫君有權不說,和她也是相敬如賓,整個王府里沒有一個侍妾,自個肚皮又爭氣,當時京中婦人都不解,那般孤僻又高傲的翼王妃竟能夠得了翼王的心,大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架勢。
翼王妃再是孤傲,嘴上不說,心裡也是歡喜的,京中同一輩的姊妹,除了嫁到宮中的郭皇后以外,就她位分最高,可是郭氏不得皇上喜愛,整日里被一個低賤的貧家女子壓著一頭,與她又是沒法比。
「那些日子大約是李氏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夫君寵愛,外人艷羨,稚兒逗趣。」
向氏說到這裡,像是有些感觸,許是想到自個和邵佐華以前也是這般,低低嘆了一聲,才道:「縱使再恩愛的夫妻,經年累月的一起過日子,大概也是會膩吧!月漪側妃的出現,狠狠地搧了翼王妃一個嘴巴子,將她從雲端拽了下來。」
沈明錦前世時也知道這段,只不過她知道的是,翼王妃在月漪姨母初入王府時所扮演的正室角色,三不五時地嚷著頭疼、胸口悶,讓月漪姨母去跟前伺候,暗中剋扣姨母的飯食和首飾衣料,後來更是在姨母的飯菜中加了絕育葯。
她小的時候,娘親、月漪姨母還有如漪姨母都過得不好。
沈明錦想起往事,輕笑著介面道:「翼王妃母家兄長爭氣,即便王府有了側妃,也不會翻到她頭上。」說著,她眼裡蒙上一層淡淡的陰翳,雖笑著,卻更似是譏諷。
婆媳倆聊起這段各有各的唏噓,今兒個打扮得明艷照人的邵嘉宜,窩在馬車上,卻急得頭皮發麻,時不時地掀著車簾角,悄悄地瞄外頭一眼,見馬車像螞蟻般挪動,咬唇嘆道:「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這時光都給這些人擋住了。」
「李都指揮使來了,快讓快讓。」
外頭忽地傳來一陣喧鬧,邵嘉宜又忍不住撩開一角偷看,便見後頭有一隊五六人的人馬賓士過來,為首的一個,眼似星辰,面若冠玉,只是看著卻冷得很,讓人心口直冒涼氣。
邵嘉宜正心裡嘀咕著,那人騎著馬過來,也看見了偷看的邵嘉宜,只輕輕一瞥,又騎著馬奔到前頭去了,馬蹄踏起來的灰塵,嗆了邵嘉宜一口。
向氏對著她還掀著簾兒的手猛地一打,「請的嬤嬤教的規矩都白教了!」
沈明錦忙擰了水壺給邵嘉宜漱口。
邵嘉宜緩了過來,豎著眉,氣道:「娘,剛才那人太囂張了,這麽多車馬呢,他還硬要搶先,人家怎麽躲得過來?」
向氏剛才聽見外頭喊的是「都指揮使」,想來便是翼王妃母家的二侄子。
翼王妃的父親是長子,襲了祖上的爵位,還有一個弟弟,只是上一代的靖遠侯和夫人成婚多年才生下李氏一個女孩兒,十分嬌寵,後來爵位讓與了二房的長子李成印。
李成印歷任湘、贛總督,是趙國一等一的清官,一直非常得恆帝寵信,李成印對這位堂妹也十分疼惜,這也是翼王妃的父母親會給李成印成襲的緣由之一,希望他們不在後,女兒還有所依傍。
只可惜,李成印年尚不及四十時便染了怪病,宮裡的太醫看遍了不說,便是鄉間的土方子也不知試了多少,卻依舊沒能治好,已拖了四五年之久,趙益之剛回京中不過數月,便和兄長陪著翼王妃去靖遠侯府看了李成印三次。
縱使如此,靖遠侯府的子侄也十分爭氣,李成印膝下的長子李弢,年方十八便奪得了新科的榜眼,進了翰林院兩年,後進了吏部,時下任吏部侍郎,如今已二十三,卻還未成婚。
次子李信也已二十歲,任禁軍殿前都指揮使,不似兄長是個翩翩佳兒郎,李信性子孤寒。
翼王府一個剛回府的二公子,一個李弢、一個李信都未婚娶,今兒個翼王妃下帖子,自然引得家中有未出閣的閨女的婦人們紛紛攜女來赴宴。
想到這裡,向氏不著痕迹地看了眼自家才十四的女兒,心裡一酸,若不是為了峰兒,她不會帶著嘉宜來露這個臉。
李信這般橫衝直撞,堵了許久的街道卻是忽然疏通了,不過一炷香時間,向氏幾人便到了翼王府門口,門口迎客的是翼王府的長媳信安郡王妃吳氏,因為有著身子,大多數人還是由嬤嬤、管家招呼,只有位分高些的,才由吳氏出面招待。
寒暄幾句後,吳氏的目光在向氏身後的沈明錦身上略略停留。
沈明錦是認識吳氏的,前世趙清沅和吳氏兩人是書院里的同窗,是一個十分寬和大氣的人,從不掐尖要強,吳家是將她當宗婦來培養的。
沈明錦回她一個平和的微笑,吳氏對這位從江南來的靜懿郡主很有好感,看著便覺得面善,心裡暗嘆,要是益之當初有福氣將她娶了回來,她估摸會喜歡這個妯娌。
吳氏還要迎客,將向氏一行交由身邊的嬤嬤帶到後廳去。
今日開兩廳,後院是翼王妃主持,前頭是翼王招呼著,實是因著李成印身子每況愈下,眼看著撐不過兩年,若是李成印一沒,李信和李弢至少三年內不得婚娶,李成印便托翼王爺和翼王妃幫忙湊合下兩個兒子的姻緣。
翼王也有心替自家那不肖的二兒子娶一門親,縱使他不知道遊盪到哪去了,也絲毫沒擋住翼王對這個遺忘了多年的兒子突如其來的關愛。
向氏一行人進來時,後廳已入座的婦人們都看了過來,這對前些日子敲了登聞鼓的婆媳,在一眾後宅的婦人心中無疑是巾幗英雄。
一位年長的宗室老王妃招了沈明錦過去,拉著她的手細細地看了看,笑道:「和向丫頭年輕時一般倔強,這通身的風流氣派,比向丫頭年輕時還要盛上兩分!」
向丫頭說的是向氏,向氏年過四十,也只有在老王妃這裡還能聽到一句「向丫頭」,此時紅著臉搖頭道:「妾身都有兒媳了,還被老王妃喚作丫頭,真是臊得臉沒處藏了。」
老王妃聽了這話,反而一本正經地道:「你便是有了孫媳,在我老婆子心裡頭也是向丫頭,我呀,最愛你年輕時的蠻調子,我趙國的貴女就該有股潑辣勁!」一番話說得里裡外外的丫鬟、貴婦和女孩兒都笑了。
老王妃一邊說著一邊拍著沈明錦的手,沈明錦窘得低下了頭,笑著回道:「明錦多謝老王妃抬愛。」
翼王妃低頭抿了一口茶,睫毛覆在神色不悅的眼睛上,要說京里這麽多年,她不喜的女子都出在邵國公府了。遠的,向氏算一個,近的,北安王府的侄女清沅算一個,再近些,便是眼前這個眉目張揚的靜懿郡主了。
趙清沅是因著她生母柔茹和賤人月漪是好姊妹,沈明錦則是因為她相信市井裡傳的謠言。
縱使白丞相府的二丫頭被皇上申斥了,但是沈明錦和益之熟識,呵,能有什麽好出身?益之那些年一直跟著無道子在大江南北地跑,無道子說好聽些是一個道長,說得難聽些,就是個有一餐沒一餐的鄉野術士。
她當初將益之給這人帶走,便沒想著養活或再帶回來,不過後來是為了允寧的儲君之位增加助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