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66章 蝜蝂荷重
阿婆嘆息中充滿了憐憫,她本來就是一個慈祥的人。
「很多事情,該放下就放下。」阿婆說,「這裡有一種蟲子叫蝜蝂,這種蟲子喜歡負重,重來就不考慮自己的承受能力,最後身上負的重量越來越重,一直到那重負將自己壓死為止,有人可憐蝜蝙,就將它身體上的重量去除,結果過不多久,它又如故,人不能和蝜蝙一樣。」
人不是蝜蝙,但是人還是有一些無法放下來的東西。
至少,丁峰現在不願意將一些東西放下來,或許這些東西會讓他不堪重負,但是他卻放不下來。
一個人只要是活著,就應該有些東西放不下,活的時間越長,放不下的東西越多,假如不能看破,那麼,人是不是和蝜蝂一樣呢?
「湯以彼岸花為引,加以忘憂果,可以讓人忘記那些不愉快的記憶,可以讓人心智堅定,痛苦不再會那麼痛,」孟婆說,「一個人背負太多,無法前行。」
「你沒有痛嗎?」寒夜好奇的看著丁峰,「阿婆的湯,能讓人忘記自己痛苦的事情,很多人從很遠的地方來,就是為了找阿婆喝上一碗湯。」
「那是痛不夠深。」丁峰說。
真正的痛,是難於忘記的。
阿婆搖搖頭,說,「每一個有著傷痛的人總覺得自己的痛苦才是最深的,但實際上,他的痛苦在這個世界上早就有人經歷過。」
丁峰點點頭,阿婆說的沒有錯,這個世界上親人被殺害,朋友被傷害,妻離子散,痛苦太多.。。仇恨也太多。
「心中有恨,天堂亦地獄,心中無憾,地獄亦天堂。」阿婆說。
阿婆的聲音非常和藹可親,可是丁峰覺得這話中哲理深刻,如老僧在講經,在傳法。
「心智堅定,苦樂都是修行,不會亂其本身。」阿婆說。
丁峰在思考阿婆話的含義。
「走到最後的蝜蝂,可以驅山覆海,傳說九天之中,有玄龜背負大陸,蝜蝂超脫,可謂玄龜,」阿婆說,「但是更多的蝜蝂,是在負重中死去。」
丁峰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他的手,不由自主的端起了那碗湯。
阿婆的臉上非常慈祥,可是慈祥之中,略微有些失望。
她悲天憫人,勸人放下,可是她為什麼還會失望呢?
或許,所有的人都願意放下痛苦,或許,每一個能走到這裡來的人都有深深的痛苦?
丁峰心中,有一聲嘆息。
那是叮噹的嘆息。
但是丁峰的手並沒有停下來。
他的手不會停下來,他已經下了決心。
他要喝下這碗湯,不是因為他希望忘記自己的記憶,那些讓他痛苦的記憶。
而是他覺得,就算是孟婆湯,也沒有辦法讓他忘記自己腦海中那些記憶。
痛苦的,快樂的..
湯已經喝下去了,很可口。
一股悲涼從丁峰的心中升了起來。
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悲涼,如秋日登高遠望家鄉,如喪禮完畢,那回望新墳的孤魂..。
丁峰說不清為什麼會有這麼悲涼的感覺。
他的眼睛變成了死灰色,一片死灰。
漸漸的,他的瞳孔變得漆黑漆黑,黑得讓人害怕,那不是一雙人類應該有的眼睛,看著這雙眼睛,彷彿人的靈魂都被吸了進去,有如黑洞。
阿婆那慈祥的臉上,皺紋更加濃了,她盯著丁峰的眼睛,她在嘆息。
「倒立有多痛苦的人才會有這麼深邃的眼神?」阿婆彷彿在自言自語。
「這個人受了多少苦難?」寒夜也對阿婆說。
「他想到很多的東西,並不是自己的經歷。」突然,阿婆說。
阿婆突然閉上嘴巴。
她站了起來,她的臉上已經不再是慈祥,已經變得猙獰。
那隻白狗也站人立了起來。
他們彷彿如臨大敵。
黑夜突然遮住了這個地方,黑夜濃得化不開。
「走吧!」阿婆對丁峰說,「離開這裡,再也不要回來。」
他已經在船上了。
現在是一條小船。
很小的一條船。
「沿著河流流下去,會是大海,大海的彼岸,就是人間。」寒夜站在船頭,對丁峰說,「阿婆要你趕快走,這地方你不能來。」
「為什麼?」
「因為你是魔。」寒夜說,「這地方是鎮壓魔的地方,世間大魔,都關押在這裡。」
丁峰是人,並不是魔,怎麼說他是魔呢?
魔到底是什麼東西,難道人也可以變成魔嗎?
或者,這地方並不存在,又是一個圈套?
丁峰不知道。
船速度很快,很快。
寒夜也很緊張,彷彿害怕丁峰在這裡多停留哪怕一秒鐘,彷彿丁峰會給她們帶來災難似的。
「這是什麼地方?你們是誰?是什麼人?」丁峰問。
寒夜嘆了一口氣說:「這裡是鐵圍山,鐵圍山是地獄,這裡叫無間地獄,我們是獄衛,是獄族,我們在這裡,管理地獄。」
「你們管理地獄,還怕什麼?難道你還怕地獄中那些大魔?」
「是。」寒夜說。
獄衛還害怕地獄中的囚犯,這也太可笑了。
但是寒夜的表情不像造假。
「就算你們怕魔,那為什麼要送我走呢?你們不是說你們怕魔嗎?」
「很多年前,我父親欠了一些人一些人情,答應過一段時間讓他們的後代過來歷練,但是今天的事情超出想象,」寒夜嘆息說,「無論是對你,還是對這裡,都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丁峰不明白。
寒夜的臉色變了。
因為這船,現在並沒有前進,而在後退。
寒夜的呼吸都亂了,她的人這一刻,彷彿也失去了平常的冷淡和優雅。
那臉上因為戴著面具而看不清楚表情,但是她的身上,竟然有汗水滴落下來。
天氣實際上很冷,這麼冷的天氣能讓人流汗,那麼一定是遇見了非常恐怖的事情。
汗水竟然帶著一股清香,很幽靜的清香,非常怡人,可是丁峰現在卻沒有心情欣賞這香味。寒夜不是一個容易受驚的女孩,這其中一定有非常恐怖的變故。
「怎麼了?」丁峰問。
寒夜沒有回答他,他彷彿說不出話來。
船有如離弦的箭,極速的往回走,然後往江岸上靠攏。
江岸上,有一個巨大的影子——沒有錯,是一個巨大的影子。
雖然沒有太陽,但是那邊竟然有一個巨大的影子。
太詭異了,船已經靠了岸,丁峰感覺到船離開了水面,要自己飛到岸去。
「汪汪汪!」
有狗在叫,叫聲凄厲。
難道,那隻叫做諦聽的狗竟然在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