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又一個女人將要為你而死了
司律的話雖然是沖著司嫣去的,可卻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那究竟是為了提醒司嫣還是為了安慰他自己心裡那些越發蠢蠢欲動的不安和懷疑。
司嫣身形一顫,似被吼聲驚動,如夢初醒般微微動起了手指。
可是樂聲剛起,司律就聽出了不對勁,他心裡那些隱而不發的預感終於還是成真了,他卻不知究竟是該慶幸還是憤恨。
司律的嘴角掀起似諷刺更似自嘲的弧度,手中的劍卻毫不猶豫的轉而朝著司嫣攻了過去。
司律的陡然轉向自然驚動了早已纏鬥在一起的刑和殞,二人手上的動作不約而同的慢了下來,側耳一聽念頭一轉便已明白了司嫣的用意,可卻又不約而同的猶豫了。
司嫣在救她,可她若此時醒來那這一戰豈不是又打不下去了?
可誰又不想看到她平安無事早些醒來。
殞的眉頭緊了又松,所有的心思都落在了那不遠處沉睡著的人身上,半是不安半是不甘,竟是覺出了幾分從未有過的緊張。
殞的心思不在,手下露出的破綻早已足夠他死上個百十來回了,等他猛然回過神來,卻發覺刑早已與他一般,心思全然不在此處。
可刑的心思卻又並非如他一般全然落在了鉞的身上,起碼他的視線所望之處並非那徑自沉睡的女子,而是那一襲既不願落下手中的琴弦卻又在司律的猛攻下自顧不暇的黑紗。
刑的眼神十分專註而又複雜晦澀,好似還有一絲清淡若無的溫柔深藏其中,這樣的眼神全然落在殞的眼裡卻是激起了一抹譏嘲的冷笑。
一陣突如其來卻又帶著難以名狀的酸澀的怒火猛地竄上了他的心頭,他不願去想更不願去分辨那些難以名狀的酸澀究竟緣何而來,寧願任由怒火席捲他的理智,手下再不猶豫,只恨不得趕在她醒來之前了結了刑。
不甘如何,嫉妒又如何。
得不到就毀掉。
她是他唯一的軟肋,過往的恩怨早已無數次的印證了一個事實,他永遠也狠不下心毀了她。
那就只能毀掉她所愛的一切,讓她除了他一無所有。
殞的猛攻強行拉回了刑的心神,雖已提前有所察覺,可到底還是慢了,肩頭一陣劇痛,淡淡的血腥味隨之蔓延開來,嘴角卻是一抹既是欣慰又是苦澀的笑意。
「好不容易一刀兩斷恩怨兩清,你卻讓我又欠了你一次。」
刑的聲音極輕,剛一出口便被鋪天蓋地的樂聲和打鬥聲淹沒無息,可是司嫣卻彷彿心有感應一般猛地抬起了頭,看不清黑紗覆蓋之下有著怎樣的表情,那一雙向來冰冷的美目卻是難得的透出了絲絲暖意。
「我寧願讓你就這麼欠下去,生生世世千年萬年永遠也還不清。」
司嫣若有似無的話語落在刑耳中,又換來一劍擦傷,痛楚勉強拉回了他的心神,可殞的攻勢卻突然慢了下來。
刑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明明是他連中兩劍,殞只是受了些輕傷,可他的臉色卻反而比他還難看些,原本凌厲要命的攻勢也彷彿受到了牽制一般。
耳邊的樂聲斷斷續續時輕時重,司嫣在司律毫不留情的圍攻之下能勉強維持著樂聲已實屬不易,可鉞卻依然毫無動靜的沉睡著。
刑一時想不透這其中的緣由,直到他凝神細看之下,這才發覺殞的行動竟似被樂聲牽制一般,樂聲強則他弱,他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早已無心與他相搏,一時之間卻又無法掙脫樂聲的束縛。
刑雖然察覺了這一點,心裡頭的驚訝和詫異卻不減反增。
憑司嫣的實力怎麼可能牽制住殞?
補魂療傷的樂聲又為何成了殞的樊籠?
刑的表情越發凝重,他一時猜不透其中的關鍵,總覺得這其中透著不詳的怪異。
可這樂聲聽在旁人的耳朵里卻是溫婉安寧,彷彿連場中箭弩拔張的緊張感也淡去了不少。
所謂事有反常必為妖,無論耳畔的樂聲多麼的平靜祥和,揮之不去的異樣卻始終在他的心頭縈繞不散。
「你怎麼還不動手?!難不成堂堂司命大神官竟連一個只會彈琴的女人都奈何不得?!」
刑這一邊尚在舉棋不定,殞,或者應當說是他體內的魔猙卻已經按耐不住了。
一聲怒極卻又暗藏著痛苦的咆哮聲陡然壓過了平和的琴聲,司嫣身形一顫,嘴角隱約有血跡滲了出來,可手下卻是毫不猶豫的繼續奏響著琴音。
司律手下一頓,眼中似有痛苦之色一閃而過,可尚未等他狠下心腸,眼角餘光卻瞥見那幾乎被人遺忘的女子身周散發出微弱而頑強的白光,正隨著琴音而逐漸穩固下來。
司律瞳孔一縮,大驚之下幾乎再握不住手中的劍。
「你究竟想幹什麼?!」
他的語氣急切得近乎咄咄逼人,司嫣卻只是抬起頭飛快的看了他一眼便又重新埋入了琴曲之中,那一眼之中的冰冷和漠然突然刺痛了司律的眼睛。
司律怔了一瞬,原本沉睡無覺的女子卻劇烈的顫抖了起來,突如其來的變故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可一時之間卻是誰也想不透究竟發生了什麼,更加不敢妄動。
除了殞,或者該說是他體內佔了上風的魔猙。
蒼白的俊顏和醜陋和魔面在同一張臉上不斷交替,金色的帝脈之光和漆黑的魔猙之力早已斗得不可開交,最終卻是漆黑猙獰的魔氣佔了上風。
漆黑的魔氣逐漸壓制住了金光,一直微垂著頭的殞嘴角慢慢掀起了詭異的弧度,血紅之中泛著黑氣的雙眼卻是突然轉向了鉞的方向。
刑心中一跳,下意識的舉起了手中的長刀,卻是慢了一步,只覺眼前一花,漆黑的魔氣已毫不留情的朝著鉞罩了下來。
魔氣幾乎在一瞬之間便籠罩了鉞的全身,可是想象之中的情形卻沒有發生,反而在魔氣即將徹底將她吞噬其中的時候停了下來。
僅僅只是不足眨眼的停頓,便成潰不成軍的敗局。
幾乎已被完全掩蓋的白光突然散發出耀眼奪目的光芒,不僅將霸道凌厲的魔氣完全擊潰,甚至連刑和殞的心頭也不約而同的閃過一絲敬畏。
「不過區區三分之一的魔神之力也敢妄想吞噬佛光。」
幾聲冷笑響起,緊接著便是司嫣輕蔑冰冷的話語伴著陡然高漲的琴聲飄過眾人耳畔,原本時斷時續的琴聲竟在佛光的籠罩強大了數倍,連司律也難以掠其鋒芒。
司律不知為何突然停了下來,臉色十分的難看,卻只是陰晴不定的注視著司嫣,令人摸不透他的想法。
「即便你成功喚醒了佛光又如何?無主的佛光必須去尋找下一任主人,我倒要看看你們還能如何阻止我!」
魔猙惡狠狠的語氣再度響起,彷彿一片陰雲再度籠罩在眾人心頭,刑稍一轉念已然明白了這一切的原委,可是他的心卻像墜了大石一般沉沉的落了下去。
魂魄散,佛光離,這是亘古不變的法則。
可若是魂魄該散而未散呢?
饒是刑身為與天同壽的戰神卻也從未見過這樣的情形。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原本在鉞魂飛魄散的那一刻,認她為主的佛光之力便該同時離體,往天地間去尋找下一任主人。
不知為何卻隨著鉞的魂魄而被他強留了下來,並一直沉睡在鉞的體內,直到今日才被司嫣喚醒。
可是即便如此,鉞卻已不再是佛光的主人,在被喚醒的同時也到了該離去的時候。
佛光擇主,自有天意。
即便是同為三神力的戰神和帝脈也無從得知下一次它將何時認主,又會認誰為主。
換而言之,它一旦離去便再難尋回,更何況如今魔猙覺醒,又與帝脈糾纏不清,大戰已近在眼前,憑他身上這不到一半的戰神一力又如何能夠同時對抗魔猙和帝脈。
魔猙這一番話看似狂妄,卻是精準無比的戳中了他最擔心的事,佛光一旦離去,再要封印他那可就是難上加難了。
刑想到這裡眼神一凜,目光直直的望著前方尚自閃耀的聖潔白光,驀然握緊了手中的長刀,電光火石之間便已有了決斷。
與此同時,司嫣手下的琴音也驟然轉向,不再是平和安寧的佛音,落弦之處分明是無上莊嚴的遠古之意。
「萬佛悲憫,慈悲渡世。凝佛意於一線之光,贖眾生於災劫困頓。今魔神禍世,罪神司嫣願與成契,借萬佛之力,還魔於九幽,以罪贖世歸奉佛之左右!」
一弦重音鏗鏘而落,伴之司嫣肅穆而虔誠的話音回蕩其間,彷彿穿透世間直指那僅僅存在於傳說之中的遠古萬佛。
神與魔契反受魔制,不得不引佛光之力共抗魔神。
可是一向遊離九霄三界之外自成一格的佛光又是否會聽從司嫣的感召與之成契呢?
還有這契約背後,司嫣又將付出怎樣的代價?
一個接一個無比沉重的疑問壓在眾人的心頭,誰也不知道接下來將要面對的是什麼,卻也誰也無法阻止眼前發生的這一切。
「又一個女人將要為你而死了,這一回你又會怎麼做呢?是否因為你不愛她,所以就能夠心安理得的看她為你而死?甚至你是否在心裡慶幸,這一回將要死的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