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天命的盡頭
「你胡說些什麼?!」
司律不知何時到了刑的背後,聲音低沉淡漠辨不清喜悲,刑下意識的沉聲呵斥了一句,臉色卻已經變了。
「堂堂戰神從什麼時候開始竟然變成了自欺欺人的鼠輩?」
一聲幾不可聞的冷笑從司律口中劃過,落入刑的心裡卻無異於驚雷乍起。
多年前那一幕無比清晰的湧上他的心頭,雖然是她自己選擇了以身相殉,可在他深陷沉睡的那無數個日日夜夜裡他卻從未曾真正逃得過他自己心底的聲音。
他口口聲聲說愛她卻親手捨棄了她。
她曾給過他毫無保留的愛和信任,他卻辜負了她。
表面看起來的寬容大度內里卻都隱藏了懦弱遲疑的影子,而這一切的根源其實都在於,從那一刻起也許他便已經失去了愛她的資格。
司律的話不僅說中了他一直耿耿於懷的隱痛,甚至就連他自己也不禁開始懷疑,那些難以啟齒的卑劣是否真如他所說那般一直潛藏在他內心深處黑暗無光的角落裡。
只要不是她,難道他就能夠心安理得的坐視那些犧牲么,哪怕是曾與他糾纏千年,愛恨恩怨早已無法兩清的司嫣。
眼前的佛光在琴音的牽引下越發的穩固,慈悲而祥和的光芒照亮了每個人的眼睛,卻彷彿再也照不進他的心裡。
「助我!」
一聲嬌喝強行拉回了他的理智,他一抬眼便對上了司嫣焦急的眼神,那雙澄澈而虔誠的眼睛竟是前所未有的美麗。
他的心突然定了下來,毅然決然的舉起手中的諸天衝進了潔白的光芒之中,只留下一句平靜的話語依稀飄散風中。
「無論你的天命究竟告訴了你什麼,可若連這三界九霄都已不再,那麼我們又哪裡還是我們。」
司律沉默的注視著他飄然而去的身影,只是平靜的看著,既沒有阻止也不曾動容,可若是有人留意,卻會發現他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一句自言自語的呢喃飄然落地卻又剎那消逝。
「你又可知,天命的盡頭根本就沒有什麼我們。」
潔白的光芒已經完全離開了鉞的身體,卻沒有馬上離開反而徑自漂浮在半空之中,好似在猶豫著什麼,既沒有隨琴音飄向司嫣,也不容他人靠近半分。
殞仍然不死心的攻擊著司嫣,一雙通紅的眼睛在漆黑的魔氣之中若隱若現,早已分不清那其中的靈魂究竟是帝殞還是魔猙。
司嫣有了刑的相助壓力驟減,不住的彈奏著遠古的樂曲,指尖的血早已染滿了所有琴弦。
而這結界之中剩下的兩個人,除了仍然兀自沉睡的鉞便只剩下了司律,可他卻只是站在遠處面無表情的注視著那沉睡的女子。
彷彿已被所有人遺忘,卻又似乎是他自己選擇了孑然旁觀,就好像這千萬年以來他一直扮演著的角色。
「她放了你出來,卻又將親手送你歸去,明明是叱吒風雲的魔皇,卻落得這般下場,可當真是可笑的緊。」
司律突然低聲輕笑了起來,可那看似譏諷的話語之中卻聽不出半分笑意,倒像是一片蒼涼死寂的荒漠。
這一回卻成功讓三個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血紅的雙眼之中凌厲的殺意一閃而過,不知為何卻強壓下盛怒,硬生生擠出了一個猙獰的笑意。
「難不成就連司命大神官也要做一回那出爾反爾的小人?」
司律聞言一頓,低頭輕笑了一聲,才淡淡的開了口。
「我連摯友親朋都可以拔劍相向,又遑論魔神大人。更何況,你我之間不過各有所圖,又哪裡談得上背叛二字。」
司律這話一出,魔猙的臉色立時難看了許多,原本怒形於色的猙獰突然平靜了許多,死死盯著司律的眼神卻是越發的陰沉。
「若非司命大神官主動提起,本尊倒是當真忘了,司命大神官的眼中除了天命二字又何曾有過別的東西,所謂的摯友親朋不過都是無足輕重的旁人罷了。」
魔猙的語氣輕而慢,眼神一眨不眨的盯著司律,嘴角更掀起了一抹惡毒的笑意,可司律卻並未如他所願那般狼狽惱怒,只是充耳不聞一般沉默而平靜。
「魔神大人說的是,我既為司命大神官,自然應當事事以天命為先。」
許是司律過分平靜的語氣激怒了魔猙,他嘴角的笑意瞬時消隱無形,望著司律的眼神也成了不加掩飾的惡意。
「如此甚好,否則本尊可當真要以為司命大神官竟連自己唯心所系的天命都要背叛了。」
魔猙話語之中的譏諷刻薄之意越發的明顯,司律卻只是微垂著頭看似絲毫不為所動,可他越是如此反而越是讓人猜不透他的真實用意。
也不知道他究竟沉默了多久,好似只是眨眼一瞬又彷彿已越過了千年的時光,當他抬起頭時已然又成了那個溫煦平和卻又深不見底的司律。
刑望著他的眼睛,彷彿又看到了千年之前與他一同在櫻花樹下對飲弈棋的司律,可他看了這麼多年,卻第一次覺得這溫煦平和的雙眼之中竟暗藏了如此巨大的無情。
「魔猙大人多慮了,司律此生絕不會悖逆天命。只可惜,天命之中卻從未有魔猙大人的位置。」
司律的聲音既輕而慢,說到幾個字的時候竟是連他的聲音都已聽不清了。
字一出口便已消逝,驟然而起卻是非黑非白似青似灰的劍光和字字句句擲地有聲的遠古咒誓。
「以命之輪,證佛成契!」
莊嚴肅穆的咒誓在整個結界之中不斷迴響,直到下一秒被魔猙怨恨凄厲的慘叫聲蓋了過去。
「你怎麼敢。。。?!快住手!」
原來就在方才那一瞬間,青灰色的劍光已然刺入了漆黑的魔氣之中,看似沒有對魔猙造成重創卻彷彿有生命一般飛快的纏住了漆黑的魔氣,逼得魔猙一時動彈不得失控大吼。
「你們還在等什麼?!我快制不住他了!」
這一切變故發生的太快,刑和司嫣尚未反應過來,局勢卻已不容他們繼續遲疑猶豫下去了。
刑和司嫣飛快的交換了一個眼神,縱然心頭有一萬個疑問也只能暫時壓下,鏗鏘大氣的琴音再次響了起來,緋紅的劍光卻是沖著魔猙而去。
司律的咒誓終於起了作用,原本漂浮在空中徘徊不動的佛光終於在琴音的牽引之下沖著漆黑的魔氣緩緩飄去,被刑和司律雙雙制住的魔猙眼睜睜的望著潔白的佛光逐漸籠罩了他的全身,眼中除了恐懼便只剩下淬了毒液一般的怨毒。
「我還會回來的!你們永遠也不可能除掉我!」
只是不足眨眼的功夫,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了滿眼耀目璀璨的白光,逼得人不得不閉上了眼睛,只聽得滿耳都是魔猙凄厲不甘的嚎叫,可叫聲未歇又被一連串巨大的轟響聲蓋了過去,那一道隔斷凡人天神的結界終於承受不住而分崩離析。
當刑再度睜開雙眼的時候,天地間已經恢復了平靜。
司律站在他的對面,他們的中間是已然清醒過來卻形同廢人的殞。
原本環繞他周身的漆黑魔氣已然消失不見,血紅的雙眼也褪去了顏色,可額間那一道漆黑的魔印卻留了下來,彷彿印證著他再也抹不去的恥辱和失敗。
這是殞最虛弱的時候,也是他最該下手的時候,可是他的心裡卻只剩下一片空茫再也掀不起絲毫戰意。
他只是平靜的望著對面的司律,司律一手執劍另一隻手卻堅定無比的護著殞。
不足三步的距離卻好似一道再也無法逾越的鴻溝。
潔白的佛光又恢復成了初時那小小一團的模樣漂浮在殞的頭頂,陌憶支離破碎落在不遠的地上,司嫣卻已不見了。
刑突然覺得手中的諸天好似千斤一般重得他幾乎再也握不住,眼中彷彿有些溫熱迫不及待想要奔涌而出,最後卻只能輕輕閉了閉雙眼,生生咽下那些無從言說的苦澀,任其一一落入心底,不再觸碰不再提起裝作從未有過的模樣。
「你可還記得,那年陌憶初成興緻大好,我們整整在戰神殿中喝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酒,不問世事不惹凡塵,只那方寸天地便已是整個世界,誰又能想到我們三人竟會走到如今這般地步。」
司律聞言突然不自然的避開了眼,像是被刑眼中的感慨真情灼傷一般,頓了片刻再抬起頭時又是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和漠然無情的溫笑。
「我倒還記得,你卻記錯了。陌憶成時,我們三人已不再是我們三人,只是那時誰又能想到那麼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姑娘竟成了震動天地的劫數。」
刑面色一頓,自然明白他話中所指的人是誰,可他卻從司律的語氣之中隱約聽出了怨恨之意,只是那深藏的怨恨被掩飾的太好,讓他不禁懷疑只是他一瞬的錯覺。
司律嘴唇微動還想說些什麼,話還未出口卻見半空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若隱若現的身影。
那一襲密不透風的黑紗已然換了純潔無瑕的白紗,就連那從不離身的黑紗也沒了蹤影,可刑和司律卻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司嫣,許多許多年前肆意輕狂單純無憂的司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