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醉芳樓宴飲
毀秦祠伸張大義
守母孝研讀經書
你說到朱熹,我也說說這位老夫子。我以為,在處理唐嚴風化一案之中,他沒什麼大錯,只是沒把握好分寸而已。老人家正義感忒強,想殺一儆百。不想,這嚴蕊油鹽不進,概不認帳,一下子弄巧成拙。楊元道接著又問:
哎,四弟,不是說,還有陳亮在挑唆嗎?
陳亮陳同甫是小弟之師,我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都是以訛傳訛,惡意誹謗。
你是什麼時候拜陳同甫為師的,這是昨回事?
此事說來話長,待會再吿訴你。還是先說說朱老夫子吧。
楊元道便將他所知的情況一一述說。說起晦庵先生,他也可以說是我的老師,我們都叫他夫子。他祖籍江南東路徐州府蕭縣,後來,全家南遷,搬至徽州府婺源縣城南街。建炎四年(1130年)秋,出生在南劍州尤溪縣城南,因城南有條名叫沈溪的河,乳名取曰沈郎,左眼角長有七顆黑痣,排列似北斗,加之天資聰明,出口成章,民間傳說為文曲星下凡。
十四歲時,夫子父親在上任途中,患病身亡。在馮氏太夫人撫養下長大,十八歲在建州中舉,第二年中第五甲第九十名,准敕賜同進士出身,次年,吏部銓試合格,從此走上仕途。四十餘年來,夫子仕途一直不順,從未任過顯要之職,總是在任職、罷貶、請辭中度過。自然,也無顯赫的治績。
不過夫子所為一向正氣浩然,有一件事,值得大加褒揚。
什麼事,小弟洗耳恭聽。
元道陷入往事的回憶中:那是他任浙東提舉的次年春,在金華永康,朱熹眼見黎民百姓衣衫襤褸,面呈菜色,稻穀幾近絕收,眾多鄉民因斷糧而逃荒流浪,可自己推行的荒政,朝廷支持乏力,地方官吏草率應付,土豪劣紳變相抵制,以致收效甚微。此情此景,他心中猶如鞭笞,只得好言安慰鄉民。
一日,夫子領著隨從在城郊察看災情,忽然,不遠處傳來一陣鞭炮聲,他頗為驚異,心想:值此災荒之年,民不聊生,人心惶惶,誰家還有心思操辦喜慶盛典?
尋聲來到一座華麗堂皇的宗祠前,只見高檐朱瓦的大門上,書有「秦公忠獻之祠」六個大字。
夫子這才明白,此乃是奸臣秦檜的祠堂,就領著眾人大步踏入祠堂大門。
祠堂之內祭祀儀式已經結束,眾鄉紳們正圍席而坐,等待開筵歡宴。為首的族長見眾人簇擁一位官員前來,連忙上前迎接讓座。
夫子坐定之後,直視族長,威嚴地問:「本官特來請教族長,今日是何盛典?」
族長滿臉堆笑說:「回稟大人,今日乃先祖誕辰之日,小人受族人之託……」
夫子打斷族長的話,厲聲問道:「請告知令祖名諱,有何功德受此享祀!」
族長高聲說道:「先祖秦檜,位居宰輔十九載,功在社稷,賜爵申王,謚曰忠獻。」
族長話音剛落,只見提舉大人拍案而起,花白鬍子都在顫動,厲言疾聲問道:「請問本朝紹興之初,首倡和議誤國者何人?紹興十一年,岳武穆慘死風波亭,又是遭何人陷害?」
族長和赴宴鄉紳們面面相覷,不敢作聲。朱熹盛怒未平,義正辭嚴:「令祖欺君誤國,畏金如虎,陷害忠良,排除異已,竟然號稱忠獻,那麼,本官請問,他秦老賊忠在何處?所獻何物?」
族長等人啞口無言,這才誠惶誠恐地答道:「大人息怒,本族乃檜公遠房分支,檜公所為,後輩小人也所知無多,更無干係。」
朱熹鄙夷地掃了他一眼,「秦老賊生前竊居相位,死後配享廟祀,黑白顛倒,天理難容!本官將上奏皇上,奪去其爵位和封號,還岳將軍一個公道。今日,汝等在荒歉連年之際,不但未放糧賑災,尚在這此歡謔恣樂,花天酒地,實屬有違法度,爾等知罪否?」
族長和鄉紳們慌忙請罪,吩咐撤去宴席供品,並把秦檜的畫像和香爐也撤了下來。
朱熹氣洶洶地走出祠堂,忽又轉身怒視秦檜祠,憤慨地說:「永嘉乃禮義之地,若還容秦檜祠堂長留於此,何以為訓?不儘快毀之,何以平天下百姓之憤!」
當晚,朱熹寫了一封《除秦檜祠移文》給永嘉縣令,令其明日即將秦檜祠夷為平地。
永嘉知縣早懷拆秦檜祠之心,只是畏於此地秦檜家族人數甚眾,一直不敢動手。現有朱熹移文,第二天天一亮,他就帶著眾衙役,放火燒掉秦檜的畫像和牌位,推倒祠堂。頃刻間,顯赫一時的秦檜祠成為瓦礫廢墟。
待到賑糧運抵永嘉縣各賑濟場后,眾鄉民不再出外逃荒,朱熹才放心地離開了永嘉縣。
聽罷,范祖亮伸出大姆指:「老夫子此事做得好,大快人心,應該點贊。」
范祖亮又問:三哥,關於夫子的事,民間流傳不少。你聽說過朱熹與胡麗娘的故事嗎?
知道一些,你聽說的是什麼內容,說來聽聽。
朱熹在建陽為母守孝,住在寒泉精舍,此地景色絕佳。不遠處奇峰秀水,丹岩翠壁,一道道瀑布從天游峰上「嘩嘩嘩」地流瀉下來,像一片片雪花撤落在泉水裡。山坡上長滿叢叢青青的岩茶,山風吹來,清香撲鼻。清隱岩下有個不大的石洞,酷熱盛夏,在此納涼,十分暢快。朱熹在寒泉精舍專心做他的學問,餓了吃一塊冷地瓜;渴了喝一杯濃茶;冷了跺跺腳取暖;困了舀一瓢泉水洗臉提神,經常熬到深夜。
日落月起,花開花謝。朱熹獨居深山,冬去了,春天又來了,月缺了,十五又圓了。在孤蝕寂寞時,更加懷念起早逝的妻子,把盞對著明月,借酒來澆愁。
一天黃昏,日頭剛落山,正對著滿天的晚霞吟詩作賦,忽然聽到門外傳來「先生,先生」的呼喚聲,朱熹忙出門一看,但見岩洞外的獨木橋上,站著一位美麗女子,正笑吟吟地朝這邊走來,那女子一步一顫的,震得獨木橋吱扭吱扭地響;忽然,朱熹看那女子腳下一滑,差點兒絆倒,就急忙上前,扶著她從橋上走了下來。
「你是何人,家住哪裡,為何來到此地?」
「我姓胡,名叫麗娘,家住在五曲河對面。因仰慕先生的才學,特來拜夫子為師,請受學生一拜。」麗娘望著朱熹,一邊說著,一邊就向他施禮參拜。
停,停,不用再講了,這些與我聽說的大同小異。楊元道急忙阻止,氣呼呼地說:純屬一派胡言,是有人存心編造,用來貶低夫子的。
見范祖亮驚異,便放緩口氣,四弟,這個故事明顯有不少漏洞。誰都知道,在服喪期間,禁忌很多,比如不走親訪友,不集會,不濃妝艷抹,不飲酒作樂,夫子是道德大家,怎麼可能與其他妙齡女子同處一室,更何況,他還有如蔡紀同等弟子在側。
范祖亮笑了,學生為老師鳴屈也是自然。但是這個故事也不一定是有意抵毀夫子,可能是民眾對夫子痴心治學的一種理解吧。
此話怎講?
你想,普通民眾的生活無非是吃得飽穿得暖,之後,就是玩樂和享受。他們對夫子遠離人群,在荒山野嶺抱著故紙堆,焚膏繼晷,埋頭苦讀,根本理解不了,一定認為,有什麼吸引著他這麼做,對於一個孤寡的中年男人來說,最能吸引的莫過於美若天仙的女子,而能在荒涼之地陪伴的,定不是凡人,於是,就假託一個傳說來為夫子紅袖添香。
這麼講,也有幾分道理。